在母親大人前還要加上聽說兩個字,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莫大的無奈和悲哀,站在野草稀疏的墳前,許樂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心中卻不知在迴盪着怎樣的感慨。
在今日之前,他始終堅持把自己看成東林那個普通美滿家庭的一員,父親叫做許樹才,母親叫做黃揚,妹妹是最可愛的小先藝,直到親眼看到了這座毫不起眼的墓,隔着厚厚的泥土望着裡面沉睡多年的某個不知名宮妃,才驟然感受到某種難以割斷的聯繫感,東林童年記憶和美好的家庭記憶依舊,除此之外,又漸多了些別的牽絆。
鍾煙花睜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座荒墳,知道墳中人的身份後,少女便有些莫名其妙,難以解釋的緊張情緒,像溪間白石般滑嫩的手,緊緊攥着許樂的衣袖,忽然間她擡起頭來,望着他的眼睛,徵詢道:“我們拜一拜?”
許樂點了點頭,鍾煙花彎下腰,將地面草叢裡的石子揀起扔掉,然後回身抓着他那隻厚實有力溫暖的手掌,像帶孩子一樣,牽着他走到墳前,緩緩跪了下來。
……
……
因爲大氣層中的塵粒過多的原因,墨花星球的暮色如同被血塗抹了三十遍的金屬裝甲片,豔紅之中透着股令人心寒的灰冷,光線自落日處漫過草原,灑在密密麻麻的墳墓之上,形成某種生硬肅殺悲壯的感覺。
聯邦前敵總司令杜少卿上將,沉默地站在戰地墓場之前,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的雙手負在身後,筆挺的軍裝和肩上的金星,彷彿鋼鐵鑄成一般,於暮風間紋絲不動。
他看着這些倒在異國它鄉的士兵墓堆,冷峻的表情上偶爾露出幾絲疲憊,那雙英眉依舊挺直,如剛出鞘的劍,只有他最親近的近衛戰士,才能看到兩道英眉間的那幾絲銀白。
因爲某些敵我雙方並不見得都清楚但卻遙相呼應的原因,墨花星球地表的戰爭烈度,這一段時間漸漸平緩了下來,尤其是擁有絞肉機之稱的海峽會戰區,那處陰溼的大氣層,竟已經連續三天沒有遭受到導彈的撕割,身爲聯邦前線最高指揮官的杜少卿,終於擁有了一些時間。
“這場戰爭已經打了三年,如果從西林反擊算起,已經超過了五年。當年我帶着七師天天軍演,必須承認曾經無限渴望過戰爭開始,然而現在我不知道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我們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你我都清楚,就算X星系的晶礦開始發揮作用,以聯邦目前的艦隊運載能力和部隊數量,也沒有辦法全面擊潰帝國,更不要說打進天京星,俘虜他們的皇帝。”
“但我們必須打下去。”
血一般的暮色從鐵一般的天穹上漏了下來,映在這位鐵血名將的面頰上,他的眼睛沒有眯,望着面前的墓羣,漠然說道:“就算只是爲了埋在我們面前的28373名聯邦戰士,我們也必須打下去,至少這顆墨花星球必須成爲聯邦的領土。”
戰地墓羣白色柵欄外,一臺黑色的聯邦軍用機甲正處於待發狀態,高大機甲腰部的雙引擎通道,發出獨特的嗡鳴聲,渦輪技術的使用,讓這臺機甲的功率性能比普通的新世代機甲高出一大截,除了帝國公主殿下的桃瘴和那臺曾經的小白花外,再無敵手。
聯邦軍方唯一有能力操控這臺MXT的李封,這時候正叼着一根菸,沉默地站在杜少卿身後,聽着離別之前的他說着一些關於離別的話,並不動容,只是很輕微地點點頭,表示理解。
按照聯邦部隊的傳統,戰死在前線的軍人,無論是將軍還是普通的炊事兵,通常都會埋葬在他們犧牲的星球之上,這將證明他們爲之戰鬥爲之流血的地方,都是聯邦。
如今聯邦部隊深在帝國腹部,杜少卿不容質疑說道必須把墨花星球打下來,讓這顆令無數聯邦青年死亡的星球,變成了聯邦的一部分,也正是基於這種傳承已久的鐵血理念。
“這些年委屈你了,因爲我的緣故,你必須留在司令部當一個保鏢樣的角色,寸步不離我身旁。”
杜少卿目光落在李封肩章上,看着那幾顆花,皺眉說道:“以你的能力,一旦進入戰區獨當一面,無論李主席怎麼壓制,哪怕僅僅靠軍功章來堆,也能把你肩章上堆出一顆金星來。”
李封指頭微屈,將菸頭彈向遠方,魁梧高大的身軀顯得格外平靜,沉默片刻後回答道:“不委屈,當年我從你手裡接過許樂時,就承諾過這件事情,既然他從我手裡跑掉了,我只好把自己還給你。”
“我現在的任務就是保住你的命。”
他望着杜少卿滿是風霜的側臉,說道:“無論你是師長還是司令,我都不喜歡你,但我不得不承認,部隊現在不能沒有你。”
稍一停頓後,李封眉梢微挑,帶着一絲追憶感傷說道:“當然,如果他還活着,前敵司令肯定是他來做,而且他肯定會做的比你更好。”
“在你心中,鍾瘦虎一直是個像父親般的角色存在,所以明顯影響了你判斷的準確性。”
杜少卿負手於後,望暮色天穹下的血戰野原,平靜說道:“在這種環境之下,沒有任何人能夠比我做的更好,就算你祖父復活也是如此。”
李封沉默片刻,很奇妙地沒有出言嘲諷這看似誇張而自戀的論調。
“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很對,如果那頭老虎沒有死,這個宇宙裡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我絕對沒有可能當上司令,而西林人也不會只擠出十二個機械師出來。”
杜少卿的脣角極爲難得的微微一翹,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自嘲的一笑,繼續說道:“即便是我,也覺得指揮那個傢伙帶出來的部隊,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西林軍區兵員素質之高,實在很令其餘三個軍區的司令員丟臉。”
“老虎沒有墳,當然,即便有我也不會去祭拜他。”
杜少卿緩緩轉身望着李封的眼睛,注視很長時間後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古鐘號的爆炸我可能也有份?”
“現在不知道,如果查到你參與的證據,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李封沉默片刻後說道:“不過現在我基本傾向於你沒有參與這件事情,這和喜惡觀感無關,純粹是感覺。”
“戰場之上朝夕相處三年,能夠得到你一些信任,大概算是我杜少卿在這顆星球上不多的收穫之一。”
杜少卿戴上軍帽,望了一眼在暮風中輕輕擺脫的白色紙卷,問道:“如果日後有證據,證明古鐘號爆炸是你父親所爲,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