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成了夫妻,便不會有人說這說那了。”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晚楓抓起牀頭原本用來分割羊排的小刀,運起虹氣長空的手段朝帳篷一處擲去。
刺啦一聲,帳篷被割開,藉着夜晚淡淡的星光,晚楓清楚地看到一個人影從那破開的帳篷外飛身離開。
原隨雲出手只比晚楓慢了一分,恰恰是這慢了的一分,讓他揮手間彈出的氣勁恰巧順着晚楓擲刀形成的空缺處穿過,打在那人身上。
人影身形一頓,隨即以更快的速度離開。
原隨雲沒有追出去,他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當下喊人示警。
待得姬冰雁等人也過來了,原隨雲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自然,是略下了他和阿晚說話的內容。
“此人不簡單。”他微微皺眉,道,“我雖不敢說這天底下沒有人能瞞過我的耳朵,但是之前……那人在帳篷外,距離阿晚不過兩丈之遠,我卻不曾聽到絲毫呼吸異動。”
直到他忽然聽到混亂的呼吸,這才意識到帳外有人——而阿晚顯然是和他同一時間察覺到這一點的。
“難道是龜息功?”胡鐵花猜測道。
“若是龜息功,便是他心神如何大亂,也不會暴露出來。”姬冰雁潑他冷水。
“……不是龜息功。”一直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小女孩開口,“那人……應該是將他的呼吸聲藏在我或者阿雲的呼吸聲裡,以相同的頻率呼吸吐納,這才瞞過了阿雲的耳朵。”
結果,因爲意外而心神一亂,導致呼吸節奏改變從而被發現……這就說得通了。
這是東瀛忍者的手段。
燭光下,小女孩的面色無悲無喜,看不出在想什麼。
帳篷被晚楓那一刀子給劃出了一個缺口,沙漠的晚上氣溫下降很快,原本溫暖的帳篷很快就被從缺口裡涌進來的冷風給灌滿。
這帳篷顯然是不能住人了。
青鬍子去讓手下人加了兩班巡邏小隊,更仔細些,免得被摸進來了都不知道。
時間太晚了,再搭帳篷也不現實,琵琶公主立刻表示可以和她一起住,於是晚楓裹着厚實的貂皮大袍轉移陣地。
琵琶公主面對男人時,是一種性子,面對女孩子時,又是一種性子。
特別是在這個女孩子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
兩人睡下了,侍女們在附近守夜。
晚楓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公主:“公主殿下,有什麼話想問晚楓?”
琵琶公主看起來並不想就這麼睡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地看着她——就是這樣的目光,讓她完全沒法閉上眼睛。
“那位公子很喜歡你,你知道嗎?”那位公子,指的自然是原隨雲。
晚楓很認真地思考,是不是隻有自己不知道這件事……不對,現在自己也知道了。
阿雲告訴她了……
“……公主殿下是怎麼知道的?”
琵琶公主笑了:“他看着你時,眼神可溫柔了。他看其他人時,雖然面上依然是一派溫和,但是卻和麪對你時大不一樣。”
晚楓沉默了一下,道:“阿雲的眼睛看不見。”
琵琶公主:“……”
大概是被她這句話給噎狠了,琵琶公主半天沒說出話來。
沒多久,她的呼吸變成綿長,睡了過去。
周圍侍女的腦袋也是一點一點的。
晚楓閉上了眼睛。
帳篷內靜悄悄的。
侍女們也進入了夢鄉。
不知何時,有人進入了帳篷。
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所有人都睡着了,這才朝牀榻走去。
但走到一半,他忽然感覺不對,目光落在滅去的蠟燭上。
他的夜視能力很好,記憶力也很好,他記得琵琶公主用的蠟燭,並不是這種樣子的。
遲疑了一下,他擡手剖開只燒了一半的蠟燭。
去掉了蠟燭外層好似保護的蠟層,這隻燃去了一半的蠟燭露出真容——不知道做工的時候摻入了什麼,整個蠟燭呈現微微泛綠的感覺。
果然。
他有種不出所料的感覺,那孩子並沒有因爲身邊有很多人陪着而放鬆。
這特製的蠟燭燃燒時,會將摻在蠟油裡的安眠香一併揮發,不知不覺間送人入夢鄉。
此時,這帳篷內,恐怕已經滿是無味的安眠香的天下了。
換做任何一個人過來夜襲,這會兒都倒在見效極快的安眠香下了。
鬱兒怕黑,晚上經常會睡不好覺,遇到雨天更是徹夜無法入眠,這摻了安眠香的蠟燭是爲此而製作的——就算是有什麼人夜襲,也會一併倒在安眠香下。
不過,這香對他無用。
準確的說,這孩子所有的藥對他都無用。
誰讓他有解藥呢。
而且這解藥還是她親手給他的。
他不再遲疑,將榻上的小女孩連同被子一起抱起。
晚楓去了琵琶公主的帳下,原隨雲這次沒有跟過去,而是回到了龜茲國王給他安排的帳篷中。
丁楓已經在帳中等候了。
不等他吩咐,丁楓就將掌握的線索一併上報。
原隨雲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不滿,只是問了一句:“那個人呢?”
丁楓郝然:“追出營地,就沒了對方的下落……”
原隨雲輕輕叩擊桌面,沉吟道:“吃了我一記流雲飛袖……他跑不遠的。”事出突然,又被人聽去了和阿晚的對話,他當時下手幾乎沒有留情,對方能帶傷逃出生天,顯然功力不俗。
而且,阿晚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揮手讓丁楓下去,原隨雲在帳中來回思考,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阿晚的推斷沒錯,那人確實應該是將呼吸藏在他們二人的呼吸聲中,從而瞞過了他的耳朵……這種手段,沒記錯的話,似乎並非中原死士的手段。
倒是像……東瀛那邊的……
東瀛?
和東瀛有關……石觀音是曾經的華山李琦,後來去了東瀛,無花,南宮靈……剛剛那人是無花還是南宮靈?
應該是無花,南宮靈當年尚幼,恐怕並沒有學到其父天楓十四郎的武學……
但是,阿晚明明很厭惡無花啊,若那人是無花的話,怎會如此平靜?
百思不得其解,原隨雲嘆了口氣,他對阿晚瞭解的終究是太少了。
沒有一點睡意,他披了件袍子,撩開帳篷,走了出來。
冷風讓他有些混沌的思緒清醒了不少。
這種溫度倒是挺適合思考問題的。
他自嘲地想道。
尤其是這風裡居然還帶着如阿晚身上的花香……?
阿晚!
眼睛看不見,換來的是其他四感的強化,就如現在,在常人毫無知覺的風中,原隨雲卻能輕易聞到那股罕見的花香。
與此同時,風中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
因爲帶着一個人,他的步伐比往日稍重了些,但是這並不是什麼特別大的負擔。
出了營地,沒有驚動其他人,他又以輕功趕路了一段時間,確定沒有人追上來,這才停下輕功。
藉着月光和星光,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小女孩:被褥把她包得很是嚴實,只露出呼吸的空隙,沙漠夜裡的冷風也無法干擾到她。安眠香依然在盡職地發揮自己的工作,小女孩睡得很沉,只是眉頭微皺,似乎在夢中還煩惱着什麼。
“真是的,睡得這麼沉,還皺什麼眉頭啊……”他低低地笑了幾聲,輕輕撫平眉間皺紋,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但是沒走幾步,他停住了腳步。
前方,騎着神駿黑馬的原隨雲正“注視”着他。
一看到這個男人,他就想到了之前自己在帳外聽到的話,頓時好心情被破壞了個乾淨:“……夜半賞月,原公子真是好興致。”
“怎比得上妙僧夜入少女香閨呢?”原隨雲冷笑着反諷道,他對外說話一向溫和,這次卻是少見地冷若冰霜。
他一愣,再一摸臉上,易容還在,隨即他想到面前的人是瞎子,這易容對他完全無用。
“無花?原公子是在說在下嗎?”他還不明白自己哪裡出了紕漏。
“在下自幼目盲,認人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閣下變了聲音,大約也變了容貌,卻未曾將自己的足音也一併給變了。”
也就是說,是他的腳步聲出賣了他。
無花嘆了口氣,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今晚他不是“一失”,而是“二失”。
身體傳來僵硬的感覺,無花整個人都不敢置信,只拿眼角餘光往懷裡看去:
之前還沉睡的女孩,不知何時,竟已經醒來。
那雙漆黑彷彿夜空的眼睛裡,似乎曳落了滿天星光。
“你……”被點了穴,無花還不敢置信。
晚楓從他懷中脫出,沒有答話,只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吳菊軒”,然後伸出手,放在他的後頸處。
輕微的刺啦聲響起,原隨雲微微側頭,這是□□揭起的聲音,所以無花是帶着易容?
晚楓的動作很小心,慢慢地把這人的□□揭了下來,連同頭髮也剝了下來。
月光下,青年俊美如玉的面孔暴露在她面前。
晚楓嘆了口氣。
“果然是你。”
無花微笑:“果然是我,我是誰呢?”
“你是誰,我說了不算。”晚楓搖頭道,“你覺得你是誰呢?”
無花微笑着看面前的女孩,對方不爲所動。
半晌,他才嘆了口氣,苦笑起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飛鷹,紙蠍上的藥粉,絕塵,這些還不夠嗎?”晚楓反問道。
許是情緒略激動了些,她臉色白了一下,人也跟着晃了晃。
無花忙伸手想接住她,卻不料心頭忽然危機乍起,身形一動,避開從旁而來的攻擊。
就這麼片刻功夫,原隨雲已經把女孩攬入懷中。
無花的神色冷了冷,淡淡道:“原少莊主的流雲飛袖倒是練得爐火純青了。”
“閣下過獎了。”原隨雲不軟不硬地回道。
無花決定暫時無視掉那個礙眼的男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師妹身上:“既然你知曉無花可能是你師兄行善,爲何還要用安眠香?”
行善是她的大師兄,一直對她極好不錯,但是無花卻是她的死對頭。無花有了解藥,那就意味防備外人的安眠香無用,若是趁着她熟睡的時候動手,她恐怕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會死在夢中。
既然她早知道他是無花也是行善,爲何還用安眠香?
晚楓沉默了一會,道:“我從不信無花。”
無花的神色沉了沉,只是眼神深處有些許苦笑:便是自她出谷遊歷開始,就一直保護着她長大……也敵不過曾經的半年嗎?
晚楓抿了抿脣,胸口泛起的血腥味讓她有些頭暈目眩,但天性裡的倔強讓她站得穩穩的,看不出絲毫異樣來:“我只信大師兄不會害我。”
從她出谷開始,一路保護她引導她行走江湖的大師兄行善,不會害她。
無花愕然。
無數的想法在這一刻破碎成陽光下的泡沫,他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胸口似乎有什麼在飽脹,想要呼喊出來。
然而,不待他說什麼,忽然有龍捲風詭異地憑空形成,將猝不及防的三人盡數捲入風中。
晚楓本就強忍內傷,被這風颳起,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的聲音頓時變得遙遠而陌生。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在飛速掉落,但是毫無知覺的身體卻讓她完全無法動彈。
身體狠狠地砸在什麼上面,只聽稀里嘩啦一陣瓦片破碎聲,她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