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
少女是這樣詢問的,而不等程知遠給予迴應,她便神情漠然的開口,言道:“七竅玲瓏心,只有仙人才有這種東西,你讓我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我厭惡仙人。”
她直言不諱,且神色中極其疏遠,負着手,明明比程知遠矮了一頭,看上去嬌小玲瓏,但因爲身披青丘的王袍,頭頂着九旒的冠冕,故而看上去無比的神聖凜然。
身爲王的氣度,一點也不少。
程知遠卻是很認真:“世間有五十二位仙人,你不喜歡我不要緊,咱們可以慢慢談。”
塗山的王就這樣站在程知遠的身前,也未曾移動過腳步,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此時只要程知遠俯身,向前一步,就可以用下顎頂到她的額頭上。
距離就是如此之近,但這並不是說,她對程知遠有意思,而是恰恰相反。
程知遠不能笑,故而說話都是用一種嚴肅的語氣開口,且此時面對考官,也不能大大咧咧,主要問題還是因爲他不能笑。
不能笑的人,看上去似乎整天都心情不好。
據說有小道消息稱長期心情不好會引起脫髮。
當然程知遠沒有一點保護自己頭髮的覺悟,主要是他想保護也沒有那個辦法,有心無力說的就是這種情況,此時他想了想,突然對塗山的王道:
“我以前喜歡過的女孩,她也是塗山氏的,不如通融通融?”
塗山的王微微愕然,隨後便輕皺眉頭,看着程知遠:“你喜歡過的女孩,是青丘塗山氏?”
“你是什麼身份,也可配得上塗山氏!”
她的聲音頓時就冷了下來,而程知遠哦了一聲:“祖上是祝融氏重黎,這個老祖宗,應該足夠配得上你塗山氏了?”
塗山之王頓時失笑,她的嘴角勾起,眉宇間第一次出現那種不明所謂的表情:
“祝融氏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這種表達在她看來毫無意義,塗山之王搖了搖頭,恢復了原本的清冷神情,望着外面虛構的天空,對程知遠緩緩開口:
“有的時候,有些人,不是你輕易可以觸碰的,不要說你喜歡,天下人都喜歡塗山氏的女孩,但是塗山氏的女孩,能看上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仙,你雖然爲仙,但這並不代表塗山女就會因此而對你着迷,天狐一脈有自己的尊嚴與古老神話,與你中原相輔相成,可雖然血濃於水,但終究還是有着不同的。”
她道:“就如我是守碑的神怪,是古老那位塗山氏之王留下的最後一道摹刻之影,我也是塗山之靈,我有時候會在想,我究竟是不是那位王的繼承者,還是她本人最後的意志?”
“外面的蒼天何等澄澈,可我卻不能觸及,因爲我是守碑的神怪,說到底,我的出現,是因爲‘忽有非常’。”
“我瞭解自己的身份,你也應該瞭解自己的身份,仙與塗山,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有些時候,這些東西,不以我們個人的意志作爲轉移。”
程知遠聽她講到這裡,頓時便明白了,在這裡的考覈或許已經開始了,而最重要的,想起之前鬼宿公佈的東西,那就是要和神怪心意相通,合二爲一,這纔算是通過了實力與意志的雙重考驗。
也就是說,必須要說服眼前的神怪。
程知遠頓時覺得鬱悶了,合着這話題居然還是自己挑起的,眼下對方極其看重宿命論與血統論,這種人在夏商周十分常見,尤其是貴族階級,更是會不遺餘力的維護這種統治。
等等,那仙人的血統就不高貴...哦也對,畢竟這東西也不能傳承。
程知遠的眼神開始變成死魚眼,機智的在此時看穿了一切。
“你想要我說服你?墨子曾語,官無常貴,民無終賤,你怎麼就知道,今日不會有英雄起於草莽之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程知遠直接以陳某人的一句話應對塗山之王,後者微微一愣,隨後咀嚼反覆的唸了兩遍。
“有意思,你也和墨翟一樣的選擇嗎,如果你說你是墨門的弟子,我倒是不會意外的。”
塗山之王點了點頭,彷彿認可了之前的那一句話,程知遠則是哦了一聲:“果然如此,考覈開始與否,都取決於你,在我和你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考覈就已經開始了。”
塗山的少女點了點頭:“你不錯,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年不假思索:“榆次,程知遠,南華真君座下說劍人!”
此言一出,冥冥之中似有亢長劍鳴轟響,塗山少女面色微微一凝,眉頭輕挑:“說劍人...”
程知遠點頭:“正是,倒不知塗山之王,尊諱爲何?”
塗山女也不矯揉造作,負手而言,仰頭與程知遠四目相對,其音空靈蕩蕩,是道:
“塗山氏,二十二代君王,甘棠。”
這句話落下的一瞬間,同樣,程知遠也出現了反應!
他的背後,雷書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條縫隙。
這種變化,讓程知遠驀然一愣,但沒有表現在面部上。
塗山女說完,對程知遠繼續道:“是你自己挑起的血統論,但如今,你的答案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算是你過了,可後面又引發新的問題,庶民妄想稱王,天下豈不都是王也?”
程知遠:“稱王者必有獨到之處,這與我無關,就如你坐在這青丘王位之上,也必然有勝過旁人的資本。”
甘棠:“王就是王,天子便是天子,那依照你所說,這並沒有改變,他們自有他們待在那位置上的理由!”
“天命不可更改!”
程知遠:“謬矣!”
他望着外面,虛幻的蒼空:“宿命論固然可聽,但不能盡信,這世上有些東西,你一旦認準了,就會掉進坑裡,再也爬不出來了。”
程知遠這麼說着,忽然嘆了口氣,隨後道:“你們這些神怪,都喜歡說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嗎?”
他想了想,緩緩伸出手來,甘棠一愣,而後面色有些不虞。
“你爲王,我爲仙,那咱們就試一試,看看天命能不能改。”
程知遠認真道:“我不和你多說其他話,就問你一句,想不想看看真正的蒼天?你相信我,毫無保留,予力於我,我便震碎石碑,帶你出去。”
甘棠不爲所動,平靜反問:“你憑什麼?”
要求第一次見面的人完全相信對方,着實是很困難的,更不要說仙人與青丘的王。
但如果成功了,不僅僅是程知遠通過考覈,同樣,甘棠也能夠出去。
程知遠道:“憑你,與我,兩心合一。”
“這必須要毫無保留,我無法告訴你宿命的來處,但我可以告訴你,前面並不是只有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