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與之皆黑。”
曾參挺直身子,他的手掌與劍鋒對壘,滔天的力量不斷擊退程知遠,而徵誅劍的憤怒鳴顫,卻讓曾子也更加的憤怒了。
“譬如舟車然,相濟達也,己先則援之,彼先則推之;是故,人非人不濟,馬非馬不走,土非土不高,水非水不流!”
“老朽無愧於天地之禮!是天地負了修禮之人!”
那一拳打在劍尖上,血肉綻開,但是劍尖上的鋒銳之光,也在這一擊後消散無蹤,陷入黯淡!
“今之所謂行者,犯其上,危其下,衡道而強立之!”
又是一肘,乾坤塌陷,天氣下降,程知遠已經感覺腳步虛浮站不穩當,而穆天子劍也是第一次遇到勢均力敵的敵人!
雖然對方是拼上性命,但是曾子有一點說得對。
程知遠現在不敢賭命。
在徐無鬼之事後,程知遠便知道,性命之脆弱,猶如曇花,有性命纔有實力,才能於這亂世活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曾子是賺了,他以老朽之身換取一個茁壯的年輕人,性命是不對等的,而他的知識會被後人傳下來,但是程知遠不會。
死氣開始衰退,而這一幕,也被無數人所見證,有人心神顫抖,在剛剛程知遠數度重創曾子之後,如今局勢再一次反轉。
“這不值得!”
就是這個時候,子夏先生忽然大喊起來。
“於誰,都不值得!誰都不能退後,誰都不會認錯,誰都不會覺得自己的道理是有缺漏的,但天下又豈有完全正確的事情呢!有嗎!”
沒有敢說有,諸多聖人都不敢。
“曾參,你殺他,回去你也要死,你弄成這樣已是時日無多,何至於此啊!”
曾參:“因爲天禮壞了,君子不能不去修正它。”
子夏:“天禮早就壞了!”
此時此刻,曾子的手掌捉住劍鋒,程知遠的精氣神明藉助天禮的力量,和曾參進行拉鋸戰,但是這是對程知遠極其不利的局面。
程知遠開口,龍吟與青色天影融合交織;曾子呼氣,他的眼中燃燒着熊熊烈火!
“曾參先生要保護的禮,究竟在哪裡呢?”
荀子發問了,不僅僅是問曾參,也是在問自己,更是在問與自己交手的那些聖賢,如萬章,樂正等人。
“禮如果不在天道,那當初周公所立的是什麼?”
荀子忽然失笑:“學習了一輩子,原來學到最後,學的不是禮啊。”
萬章,樂正等人也不能言,他們心中亦有疑惑不能明白。
“誠者,天之道。”
子思開口:“天道,即是天命,但天命並非天道,天命謂之性,率性謂之道。”
“你在說誰呢,是曾參還是程知遠?”
漆雕暉開口嘲笑:“率性,兩人都很率性,那就是說,你的意思,誰贏了誰就是天道的真正意志?那如今降下的天禮算是什麼?是真的壞掉了,還是我們,你們,都修行錯了?”
“那這麼說,從春秋時期開始,就錯了!”
“曾參覺得自己是禮?”
子思搖頭:“從沒有人,敢於這樣說!”
轟隆!
天地隆隆之聲不絕於耳。
程知遠深吸一口氣,在這個時候,做出一個可怕的舉動。
天禮開始向身上匯聚,那衰弱的精氣神明重生,程知遠的異常表現讓曾子的瞳孔驟然收縮!
天道加諸於己身!
“你在效法我?”
曾參的語氣很有意思,而程知遠此時道:“再不拼命,便是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我在這裡,還退不了。”
程知遠說着,這時候,脖頸上出現一道血線。
“你!”
第二次自殺!
再借一道運勢!
往世神似乎很喜歡這種舉動,但是曾子已經預見到不可揣度的變化,他試圖抓住那個黑色的神靈,但是緊隨其後,一道“殷其雷”之聲,將曾子鎮在原地不能移動!
程知遠感覺身軀要炸開,血肉在瘋狂運轉,天道的火焰幾乎開始化生,但是周的天道之火,猶如秦之天火於之周之天道,就像是毒藥一樣侵蝕着身軀!
“這是道理的爭鬥,所以不能退。”
程知遠:“有的時候,我也是一個死不回頭的人。”
眉心中,一朵血花綻放,開始流落。
第三次自殺,第三道運勢!
向來世借運,等同於飲鴆止渴!
“人的底線真的很容易打破,瘋狂二字由此而始。”
程知遠感覺到自己有什麼枷鎖被打破了。
生與死,不聲不響,放棄了恐懼而得到的大勇氣,剛剛的生死像是一剎那的夢。
生死之變第二重,本身神。
肉體與氣血不斷拔高。
生死之變第三重,象氏神。
精神與魂魄凌駕於人間。
曾子幾乎不可置信,他看到那個漆黑的獨目神明,這個詭異的東西,居然在一瞬間讓程知遠參悟了兩重生死!
“我死過好幾次了,我想想,應該是六次了。”
被徐無鬼殺過一次,百骸之中“將死”過兩次,這一次連續三次瀕死,只是在一剎那用來世的命補全了而已。
程知遠知道,自己確實是瘋了。
但曾參是一個瘋子,要對方他,只有讓自己也變成瘋子。
“你....”
“我放手了。”
放手一搏!
裂——
鏘——!
程知遠的劍,將曾子的手臂斬了下來!
鮮血震天,原本衰落的精氣神明融合天道的力量一瞬間蓋壓下去,曾子的手臂被斬斷,但是徵誅劍也缺了一個豁口!
不過徵誅消失之後,恢復成原本寶劍的時候,是沒有缺口的,因爲徵誅說到底是一種真實的“幻象”,這是與昔年在幫助商朝征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聖人的骨與血,落在大地上!
曾子的額頭青筋暴起,他眼前昏暗下來,似乎看到了蒿里鬼國。
生死有變。
天地之參化。
在向前,似乎就可以參悟大破滅。
只需要毫無顧忌的去死。
夫有世,義者哉,曰仁者殆,恭者不入,憤者不見使,正直者則邇於刑,弗違則殆於罪。
是故君子錯在高山之上,深澤之污,聚橡慄藜藿而食之,生耕稼以老十室之邑。
曾子眼前一陣恍惚,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山野破屋,自己的老孃在裡面織布,而那個時候的自己.....那個年幼的,在讀書的自己.....
昔年山下,夢裡童世。
曾子仰望高天。
那時候的道,在哪裡呢?
........
程知遠的身前,曾子站了起來。
“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
曾子對程知遠開口,君子愛人是要成全別人的美德,小人愛人是無原則的寬容。
他沒有死,只是精氣神明喪盡,此時的曾參真正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而諸聖人就這樣看着他。
“你走吧。”
曾子的一隻衣袖空空蕩蕩。
他對程知遠如此說,他此時就是一個平凡人了,他坐了下來,疲憊不堪。
“史冊昭彰,夫華繁而實寡者,天也。萬事萬物都有一個結局,你來過,你做過,你錯過,你埋入墳土,千年之後,任由後人評說。”
程知遠一隻手伸出,做出從地託天的動作。
“仲尼說過,沒走過的路,可以試一試走走。”
那是之前龍素反問曾參時,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