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雲一臉古怪加隱隱鄙夷的表情，言老絲毫不以爲意道：
“其實青雲啊，你可知第一個搶走乾糧的那人已經被衆人亂拳打死，你將餅子扔進的那個人羣，也如血肉磨坊般被後來的人們生生踐踏成了一堆碎肉。”
言釋所說，他是真的沒有在意過，自己當時脫身還來不及，哪能顧得上那些長得都差不多的“餓狼”呢？
青雲雖然有些內疚的低下了頭，但言釋還是沒有停下，一字一句的繼續抨擊着他的內心：
“我知道，現在的你的確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讓你‘意識到’這三個字，用的卻是數十條鮮活的人命啊！”
言老的語氣中並沒有太多苛責，而是很平靜，眼神也一如既往地安詳，他望着若有所思地青雲便就此沉默了下來，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半晌後，帶着悔恨與自責，青雲突然問道：
“言老的意思，可是讓我三思而後行？”
言釋緩緩睜開雙眼，首次沉重而又悲憫的回答道：
“何止是三思，你要九思，百思啊！”
話語間，他慈愛的看着眼前讓他愈發滿意的美少年，心中卻暗歎一聲，接着說道：
“緣聚緣散，性命無常。我輩修士誰人沒有經歷過殺戮？或許你自己並不知道，但至少現在的你已經是戾氣纏身，業障難消。老朽並不是說青雲你手下血債累累，而是你的心已經被仇恨所佔據。”
青雲聞言雙目一凝，言老看穿他的修爲並不稀奇，甚至看穿他身上的秘密也不是不可能，但看穿一個人的心卻是很難做到的。
姚夢尋是一個，眼前的言老又是一個，只不過前者憑藉的是天賦的異能，後者用的卻是苦渡千百年歲月後學會的睿智。
“我能看的出來，先前的你其實是不打算救人的，甚至有些冷漠，只想隨着流民前往自己的目的地，可中途看有人倒下你卻仍舊施以援手，足以證明你心地純良，沒有被戾氣所迷惑本心，跌入魔道。”
青雲點了點頭，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老者的用意，但至於什麼戾氣他卻有些不以爲然。
“老朽沒有那種他心通的本事，只是看你這小娃娃明明已經仇根深種，隨時都會引來心魔，卻還保留着那份純真的良善，實難可貴，故而才尾隨與你提醒一二。”
“多謝言老！”
青雲真心誠意的抱拳，躬身一拜。言釋泰然的受了青雲一禮，隨即起身鄭重的說道：
“莫要以爲那些因你思慮不周而送命的災民與你無關，也別信那什麼但求問心無愧的屁話，事實就是事實，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難不成就跟沒關係了？”
“前輩教訓的是，晚輩今後自當謹記。”
“知道就好！隨着修爲的精進，修士會獲得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但這舉手投足間也會產生無窮無盡的因果業力。是的，這世間絕大多數修士並不信這一套的，因爲修行本就是一個去僞存真的過程，但誰又知道魔念是否就是生自身上的戾氣呢？”
言釋像是在教導青雲，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所言之魔並非魔道之魔，而是心魔！倘若你心魔纏身，屆時便會化作一個沒有任何善念是非，沒有任何道德底線，內心只剩下慾望的行屍走肉，最終被天下所共誅之，切記，切記啊青雲！”
青雲聞言雖然仍舊是有些不太相信，但趕緊又朝着言老拜了一拜，謝道：
“是，晚輩定當銘記於心！”
隨即，言老又繼續說道：
“實話實說，心地純良之人在修真界很難生存，且越是往後越會容易迷失本心，所以有很多修士便直接選擇了無情之道進行修煉，認爲無情無愛方可本心常在，你覺得呢？”
“無情無愛，本心何在？”
青雲的話讓言老非常的滿意，但他只是微笑了那麼一瞬，卻仍舊訓誡道：
“我能感覺的出來，你的周身縈繞着一股濃郁的業障之力，也正是這業障之力才讓你戾氣叢生，但弱肉強食的法則卻定還是會讓你手染血腥，如此一來便會使你愈加業障難消，最終被心魔趁虛而入啊，望你一定要慎重，慎重啊青雲！”
“前輩，那我應該…”
聽得老者一次又一次囑託與關照，青雲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關於此，沉睡中的小七似乎也有提及，但且說得沒那麼嚴重，只是也提醒他要放下仇恨。
可每每午夜夢迴，縈繞在他夢中的十之八九都是兩仞村被屠戮，被火燒，被破壞的慘狀，還有父親臨死前那鮮紅的衣衫，此等殺父屠村的大仇又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換句話說，若非是將仇恨化作自己的精神支柱，或許他早已經就死了。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言老又恢復了剛纔有些不正經的樣子，笑眯眯的打斷了他：
“忘了老朽開始的時候問你啥來着？”
“前輩問我爲何不多救些人的性命。”
青雲脫口而出道。
“是啊，你爲何不多救些人的性命呢？助人總是快樂的不是麼？”
就在青雲若有所悟的目光中，言釋又一次開懷大笑打斷了他的沉思，說道：
“哈哈哈哈，既然你喊了一聲老朽前輩，那作爲前輩，老朽自然不能虧待了你，高人也得有高人的風範不是？”
隨即，他指了指自己身下的青石，朝着青雲擠眉弄眼道：
“青雲啊，此玉乃是老朽五百年前，從極北苦寒之地的一處小世界裡給挖出來的，現在送給你了，不用謝我哦！誰讓我是前輩呢？”
“啊？”
就在青雲的目瞪口呆中，言老頭就這麼憑空飛起，飄啊飄啊的就這麼飄到了雲端之上。
隨即，青雲的耳中又兀自想起了對方那不正經的笑聲以及一段話語：
“此功法乃是老朽自創，沒什麼大用處，平日修煉時配合剛纔送你的青石，哦不，是玉石，可讓你心平氣和，周天運轉之下盪滌惡念，消去戾氣，名字嘛老朽還沒想，今天和你一席談話很開心，索性就叫它“開心功”吧。”
得到功法就已經讓青雲非常震驚了，但言老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有些感激涕零：
“還有老朽是一名丹師便再教你些粗淺的煉丹之術，也不算什麼絕密的法門，你沒事就煉着玩玩吧，若你想報答老朽的話，日後就送顆你親手煉製的丹藥給我補補身子就好啦！咱們有緣再見！”
直至言老的聲音全部消弭青雲方纔醒悟過來，原來這用的和父親留給他的遺言遺言，是高階修士特有的神念傳訊。
可他剛想開口說聲謝謝，言老卻已經飛的沒影子了，最終，青雲只得朝着言老頭離去的方向抱拳深深一揖，喃喃說道：
“大恩不言謝，言老保重。”
他明白這白衣言老對自己的關照，那是一種出於長輩對晚輩的愛護，但難能可貴的是，自己和這前輩根本並不相識。
但卻也正如言老所說，相逢即是緣，許是他看自己順眼所以點撥兩句，又可能是因爲自己在官道上的善舉讓老者有些感慨，這才賜了他一番造化。
可不管如何，言老所傳達出的那份慈愛卻是他許久都沒有品嚐過的了。
歷經生死苦楚都沒流過一滴淚的青雲竟有些莫名的哽咽，回憶起言釋所傳的功法，他的心中再次一震：
“開心功，開心功，心若不開，如何開心？言老對我用心良苦如斯，如今的我根本無以爲報，只得在這裡祝您老人家身體健康，修爲精進，青雲拜謝！”
言罷，他再次朝着言老離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半晌方纔起身以表敬意。
不過他卻不知道，那言老頭實際上還隱身停留在半空之中注視了好一會兒，他只覺越看眼前的俊朗少年，心中越是喜愛，恨不得將他直接帶入宗門收爲關門弟子。
“這名叫青雲的少年資質非凡，實乃人中龍鳳，一點都不比那些個三天四派的天驕們遜色分毫，爲人亦是謙和有禮，品性純良。就是不知他究竟是身負了什麼樣的滔天仇恨，小小年紀只在靈引境就有魔念入侵的徵兆，真是奇怪。”
看到青雲朝着他離去的方向又一次鞠躬作揖，言老不禁再一次眉花眼笑，可隨即又有些不忍地自語道：
“哎，這可憐的娃娃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又是戾氣魔念，又是業障纏身，他這般年紀就算殺過人，也不至於被如此濃厚的業障糾纏啊，這得是多少枯骨才能堆砌成的業障之力啊！”
事實上，一般的修士根本就看不到所謂的業障，因爲這已經超脫了修行的範疇，屬於天地間的某種規則。
而言釋之所以能夠發現，乃是因爲他早年機緣，修煉自上古就已經失傳的因果功法，這才能夠看見青雲周身的血煞業力。
“本以爲會是什麼絕世兇魔想要除魔衛道，未料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夥子，照理說低階修士不僅不可能擁有如此濃厚的血煞業力，且就算髮生在低階修士身上，他應該早就變成了一具只知殺戮的行屍走肉纔對。”
若此時青雲聽到這言老頭差點就將他“除魔衛道”的話，不知會不會立即跳起來罵娘。
不過若是他知道自身那濃厚的業障之力來自於誰，或者說自己差點被人當成魔頭給幹掉，究竟是因爲誰的話，估計他會罵出自己今生第一句帶孃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