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封信，夜以晴的心情如同五海翻騰，百般不是滋味……
她彷彿能夠想象父親當時的絕望和無助，還有當時才十歲的夜以星，又是如何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按照時間的推算，父親出事那年墨聖天的確是十六歲，她也曾聽墨冰提到過，墨聖天是從十六歲就開始接手墨氏集團，實習了一年，十七歲正式成爲總裁。
以前夜以晴一直引以爲傲，覺得她老公很強大很優秀，但現在想想，原來這些強大都是建立在陰狠殘忍之上……
父親的信裡並沒有將生意上的事情解釋清楚，但夜以晴大概可以明白，因爲墨聖天的管理疏忽，倒置父親被墨氏集團的股東騙了所有資產，只要墨聖天配合調查，事情還能挽回，但他冷血無情，置之不理，所以把父親逼上了絕路。。。
這種事雖然算不上犯法，但是情理不容。
用中國的一句俗語來說就是，他不殺伯樂，伯樂卻因他而死。
是他的冷血無情造成了這場悲劇！！！
難道他就不曾感到愧疚嗎？
還有，他知不知道自己當年害死的那個商人就是他岳父？
他與她結婚這麼久，對她的家事基本都瞭解，甚至還陪着她一起去父親墳前上香燒紙錢，也看到了墓碑上父親的照片，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明明知道，還要裝作糊塗。
他安的什麼心？？？
“以晴，你還好嗎？”方媽心疼的問。
“我沒事。”夜以晴吸了一口氣，擦掉眼淚，“但是方媽，我不明白，既然爸爸出事之前讓您帶姐姐回去找我和媽媽，你們爲什麼不回去？？”
“當年你姐姐出了點事，我們也失散很多年，我後來才找到她……”方媽避重就輕，似乎不太想提那些事，“那時候你姐姐已經長大成人，生活過得不太如意，所以纔沒有回去找你們。”
“這些年，姐姐是怎麼生活的？”夜以晴對明媚的事情很好奇。
“你姐姐過得很不容易。”方媽傷感的說，“她經歷了很多事情，受到很多傷害，真的很讓人心疼。雖然她一直沒有回去找你們，但她還是很想念你們的……”
“唉……”
夜以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方媽的態度很明確，她根本不想說太多明媚的事情。
大概是明媚提前交待過吧。
夜以晴不再多問，擦着眼淚，拿起盒子裡的三張照片。
第一張是他們的全家福，那是夜啓鴻與沈清月離婚之前，他們一家人在鄉下老家拍的，夫妻倆坐在老屋門口的長凳上，夜啓鴻抱着夜以晴，沈清月抱着夜以星，一家四口幸福美滿，其樂融融；
第二張是夜啓鴻和夜以星在美國的新家拍的，可以看出他們的生活有很大的變化，這房子比起皇城的鄉下老家簡直就是豪宅，父女倆坐在沙發上，臉上都有笑容，眼中有着同樣的驕傲；
第三張照片，夜以晴看一眼就感到窒息，眼淚洶涌而流，全身發抖……
這是夜啓鴻出事時新聞報道的採訪照，照片上的夜啓鴻從墨氏頂樓跳下來，已經摔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旁邊哭得崩潰，周圍圍了很多人，都是看熱鬧……
“別看了，我們下樓吧。”方媽看到夜以晴的情緒這樣激動，有些於心不忍，“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揭開自己的傷口？”
“這些是什麼？”夜以晴拿起一張染血的鈔票。
“這是……”方媽恨之入骨的盯着那些鈔票，“墨聖天給的。”
“什麼？”夜以晴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唉……”方媽熱淚盈眶，哽咽的說，“那天你爸爸跪在墨聖天面前求他，墨聖天不僅無動於衷，還用各種惡毒的語言侮辱你爸爸，踐踏他的自尊心，最後丟了一把鈔票給他，扭頭就走了，他的自尊心受到踐踏，一時想不開，就走了極端。你爸爸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身上的鈔票四處飛揚，他墜下來之後，有幾張鈔票落在他身上，染滿了鮮血，你姐姐撿了幾張回來，她說要用這幾張鈔票警示自己……”
聽到這些話，夜以晴感覺手中這些染血的鈔票就像燙手山芋，她觸電般放開，不敢再沾染，彷彿那些鮮血會腐蝕她的手她的心，好恐怖。。
“其實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方媽拍拍夜以晴的手臂，語重心長的勸道，“有什麼事，你姐姐會處理，你不用怕，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夜以晴看着方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方媽大概不知道她嫁給了墨聖天，一直都沒有提到過那些事，或許在方媽眼中，夜以晴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
夜以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樓的，她在洗手間拼命的洗自己的手。
鈔票上的鮮血早就幹了，根本不可能沾到夜以晴手上，但她卻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父親的血，無論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腦海裡不停閃爍着父親慘死的模樣，還有墨聖天溫柔的笑臉。
一個痛苦一個快樂，一個悽慘一個幸福，兩張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同兩把刀刃狠狠剜着她的心……
她死咬着下脣，忍住內心的折磨，可最終還是忍不住哭出聲響，擡頭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夜以晴，爲什麼，爲什麼要嫁給他？
爲什麼要當這個罪人？
爲什麼？？？
“有這麼痛苦麼？”輕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夜以晴這纔看清鏡子裡還有另一個跟她如此相似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靜靜的站在後面看着她。
“這種感覺，我許多年都不曾有過了。”明媚緩緩走過來，淡淡的說，“爸爸剛死的那一年，我也是這樣哭過來的，但是現在，我再也不會流淚了。”
已經走近，明媚伸手關掉了水籠頭，“浪費水！”
夜以晴盯着她的手，想起那道傷疤：“所以，你手上的傷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你眼睛挺尖的。”明媚淡淡一笑，“不過這個沒有什麼，我不是還沒死嗎？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呢。。”
“你……”
夜以晴無法想象，仇恨真的能讓一個人變得麻木嗎？好像生與死都不值得一提。
“好了。”明媚遞了一張紙巾給夜以晴擦手，“方媽準備好豐盛的晚餐，吃了飯，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可是……”
“以晴！”明媚不想再與夜以晴討論什麼，直接對她說，“其實爸爸的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但現在看到你跟墨聖天的感情越來越深，我怕以後我們鬥起來會傷害到你，所以不得不說……現在你已經知道真相，再留在他身邊也沒有意思，聽姐姐的話，離開他吧！”
夜以晴垂下眼眸，心亂如麻……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墨聖天真的害死了爸爸？
他真的做過那些事？
“你可以不相信我和方媽的話，回去問墨聖天就行了。”明媚皺起眉，“走吧，凌晨零點之前不把你送回去，墨聖天會闖到利家。”
說着，明媚就往餐廳走去……
夜以晴只得跟着她。
路過客廳，忽然傳來“砰”的一聲脆響，夜以晴擡頭看去，看來是一個女傭不小心把夜啓鴻的相框撞下來，玻璃框摔碎了。
“你這丫頭，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方媽氣惱的喝斥。
“對不起，對不起……”女傭連忙彎腰去收拾。
明媚瞟了一眼，徑直踩過那張照片走進了餐廳。
夜以晴駭然頓住腳步，整個人都愣住了。
怎麼會這樣？
對於死去的父親，夜以晴懷着一顆敬重而又愧疚的心，明媚既然會爲了父親放棄平靜的生活，不顧一切的替他報仇，應該比她更爲敬重纔對。
爲什麼她會直接從父親的照片上踩過去？？
這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夜以晴想起明媚談起父親之死時那雲淡風輕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仇恨未泯，倒像是已經麻木了，既然已經麻木，她又怎麼會拋下摯愛，嫁給一個老頭子？
明媚身上隱藏的秘密絕對不止如此。
她犧牲那麼多，孤注一擲，一定另有原因！
到底是什麼原因，明媚不說，方媽不說，夜以晴根本無從知曉，她知道，她問不出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大聲質問：“你是爲了給爸爸報仇才嫁給利赫遠？？”
明媚頓住腳步，回頭，皺眉看着她：“我以爲你已經想通了。”
“想不通。”夜以晴繼續追問，“你嫁給利赫遠，就是想利用利家的權力對付墨聖天？？？”
“是。”明媚直言不諱的回答，“這就是我的目的，你現在知道了，應該不會再跟那個殺父仇人生活在一起吧？”
“不……”夜以晴搖頭，“事情沒有你說的這麼簡單，一定還有其它原因。”
“女人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明媚皺眉，眼中燃起怒火，“我走到這一步是沒得選擇，但是你有！你只要離開墨聖天，就能擁有幸福平靜的人生。這樣一條陽光大道你不走，你還想怎樣？？？”
“我要知道真相！！”夜以晴依然倔強，“到底還有什麼事？？你不讓我知道，我不會走的！！！”
“沒有什麼所謂的真相。”明媚很不耐煩，“這就是事實，難道你覺得爸爸死得還不夠慘嗎？”
“我連那幾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因爲想起來心就會疼，可你倒是說得很順溜。”夜以晴尖銳的盯着她，“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一些問題？”
明媚的眉頭緊緊凝成一團，手微微握緊好，又鬆開：“到書房談吧。”
……
兩姐妹到了書房。
夜以晴迫不及待的追問：“到底怎麼回事？爸爸的死真的跟墨聖天有關嗎？”
“不然呢？”明媚嘲諷的冷笑，“你到現在仍然不肯接受事實，就是爲了替墨聖天找藉口？夜以晴，你可真孝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明媚盛氣凜然的逼近她，“我已經跟你說得那麼清楚，方媽把證據都拿出來了，你還是不相信，還要在這裡找各種藉口證明那件事與墨聖天無關，證明我居心叵測？？”
“你夠了。”夜以晴也怒了，“你不必在我面前咄咄逼人，我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心裡很清楚，如果墨聖天真的害死爸爸，我不會原諒他。”
“那就行了……”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還有事情瞞着我。”夜以晴尖銳的盯着她，“你不要以爲我是傻子，我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剛纔那個女傭不小心打碎爸爸的相框，你不僅沒有幫忙撿起來，反而還直接踩過去，這說明你對爸爸並不敬重。你真的有那麼愛爸爸？爲了替爸爸報仇，犧牲自己的人生？包括愛情？？”
明媚沉默半晌，冷笑道：“你比小時候聰明。”
“其實我的頭腦一直都不如你，但我也不是傻子。”夜以晴皺眉看着她，“既然你都把爸爸的事告訴我了，何必還要隱瞞其它真相？不如一起告訴我，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明媚嘆了一口氣，“以晴，我是爲你好……”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需要你爲我好，我需要自己判斷是與非。”夜以晴急了，“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只好讓墨聖天去調查，我相信，他能夠給我真相。”
“你一定要逼我嗎？”明媚怒火中燒。
“我只是想知道全部真相。”夜以晴有些激動，“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
“你那麼想知道？好，我就告訴你。”明媚陰森森的冷笑，“你老公墨聖天逼死爸爸，害得我流落街頭，被人販子拐賣，十幾歲就轉手幾個老頭子，我飽受了多少摧殘，你知道嗎？！！！”
她面目猙獰的逼近夜以晴，大聲怒吼——
“這樣夠不夠慘？夠不夠？？？？？”
夜以晴震驚得目瞪口呆，僵硬的震在那裡，恐慌的看着她，心臟幾乎快要停止跳動……
“夜以晴，你命好，留在媽媽身邊，雖然生活拮据，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體會到我的痛苦？？你不能。”
明媚嘲諷的笑了——
“我不妨誠實告訴你，爸爸生意出現問題的時候，性情也扭曲了，每天回家就打我，經常把我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酒醒了之後又抱着我哭，爲了不讓當地警方知道他虐童的事，他從來都不送我去醫院，也不讓我上學，就把我一個人關在家裡，任我自生自滅，我餓了只能吃餿掉的蛋糕，爛掉的水果，我害怕極了，但是媽媽每次給我打電話，我還是笑着說我很好，因爲我不想讓你們擔心。爸爸死了，我的確很傷心，但我更多的是爲自己傷心，不是爲他……”
說到這裡，明媚的眼睛泛起一抹淚霧——
“爸爸做生意急功近利，得罪不少人，一個朋友都沒有，他出了事，沒有人管我，我一個人在偌大的巴黎茫然不知所措，後來有人把我擄走，賣到美國舊金山，我的人生從此變得陰暗……”
明媚轉眸看着夜以晴，眼中殺氣騰騰，“這些……全都是拜墨聖天所賜！！！你告訴我，我應不應該報仇？”
夜以晴睜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原來還有這些隱情……
“夜以晴，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明媚鄭重其事的警告，“這個仇，我是報定了。離開墨聖天，我們還是姐妹！如果你還執意留在墨聖天身邊，就別怪我不顧姐妹之情。”
夜以晴嚇得後退半步，心裡一陣恐慌，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纏繞着她……
讓她感到恐懼。
“好了。”明媚吁了一口氣，眼中的殺氣很快就消失不見，輕輕拍拍夜以晴的肩膀，“姐姐嚇到你了，別怕，姐姐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
夜以晴驚魂未定，說不出話。
“走吧，下樓吃飯。”明媚衝夜以晴微微一笑，拉着她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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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媽的手藝很好，做的飯菜都是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明媚胃口很好，吃了兩碗米飯，還吃了很多菜。
但夜以晴卻味同嚼蠟，怎麼也吃不下去，複雜的心事堵在她心裡，很難受。。
晚飯之後，明媚對方媽說：“方媽，你送她出去吧，我已經跟隨從吩咐過，她們會送她回家。”
“難得回來，怎麼不多留幾天？”方媽很是不捨。
“她老公在家等她。”明媚深深的看着夜以晴，“新婚燕爾，分不開。”
“噢。”方媽欣喜若狂，“以晴，你結婚了？你丈夫也在巴黎嗎？你怎麼不把他一起帶來？”
夜以晴皺眉看着明媚，無言以對，方媽不知道她的事，明媚故意這麼說，是想激發她心中的情感，讓她衡量清楚是與非。
“走吧，很晚了。”明媚起身上樓。
“好吧。”方媽把沙發上的外套拿過來替夜以晴披上，“這是你姐姐的衣服，你穿上，彆着涼了。”
“謝謝方媽。”夜以晴對方媽很有親切感，“這次回來得匆忙，也沒能好好陪您。下次再……”
她說到這裡又哽住，想着以後大概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讓她害怕的地方。
“好好好，下次再回來多住一陣子。”方媽慈愛的笑着，“來，我送你出去。”
“嗯。”夜以晴跟着方媽一起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又回頭去看明媚，明媚走在旋轉樓梯上，步伐優雅，就像一個尊貴的女神，可背影卻是那麼孤獨無助……
夜以晴不禁想起十幾年前，她們姐妹分開時的情景，其實夜啓鴻向來更疼愛夜以晴，他原本是想讓夜以晴跟他去法國的，但夜以星執意要跟爸爸。
沈清月問她爲什麼，她說爸爸有錢有地位，跟着爸爸能過好日子。
聽到那句話，沈清月很寒心，拖着夜以晴就走了。
夜啓鴻只好領了夜以星。
夜以晴回頭看着夜以星，夜以星笑着向她揮手，夜以晴卻淚如雨下。
前一天晚上，她對姐姐說：“姐姐，爸爸媽媽要離婚了，我們要一人選一個，我好害怕，我怕被爸爸選走，我不要跟爸爸，我要跟媽媽，爸爸喝醉了酒就要打人……”
“別怕，有姐姐在。”小小的人兒摟着妹妹，溫柔的安撫，“姐姐比你大，姐姐不怕打，姐姐跟爸爸，你就跟在媽媽身邊吧，以後要好好學習，長大了去法國找姐姐……”
“嗯嗯……”
如果那一年，夜以晴沒有跟夜以星說這些話，夜以星就不會跟夜啓鴻去法國，如果她沒有跟夜啓鴻去法國，就不會遇到那些事，也不會有那樣悽慘的命運……
如果時光倒流，夜以晴寧願跟隨父親離開的人是她，無論會遭遇什麼樣的磨難，她都會承受，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愧疚一生。。
夜以晴緊緊閉上眼睛，擡手捂着心口，任眼淚蔓延。
前面的路還很遙遠，她要好好想一想，她該怎麼辦？
真的要離開，要置身事外，讓她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鬥個你死我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