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沉吟,望向水榭外的湖面,顯然他在衡量輕重,不樂意輕易放過打壓靜北侯蕭家名聲的機會。
前生,顧明暖覺得楚帝既可憐又可悲。
此時,她再看自信悠然的蕭陽,突然明白楚帝的失敗並不是出了無法壓制的蕭家。
楚帝總是在小事糾纏,就算他能證明蕭寶兒有錯,對蕭家又有多大的影響?
蕭家只要實力兵權在就算是名聲有損,一樣可以屹立在朝堂上。
楚帝比趙太后還像個女子,總是糾結於旁枝末節。
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是君主的慰藉,百姓纔不會計較蕭家是否出個名聲很不好的蕭寶兒,蕭越未必就比楚帝差,蕭家得了天下一樣會善待百姓。
誰能讓亂世變盛世,讓百姓吃飽穿暖,民心就站在哪一邊。
蕭陽瞥了顧明暖一眼,顧明暖跪直身子,她此時真不想開口,可蕭陽竟然威脅她!
再怎麼說她不願意蕭寶兒同顧衍聯繫到一起。
“陛下,蕭小姐意外受傷只是小事,只要太后娘娘的壽宴能順順利利的,朝堂上君臣相得,國朝太平,百姓安穩不受外族凌辱,祭天時,陛下足以面對天下。”
雖然不得已同蕭陽‘合謀’,但顧明暖還是在言語中稍稍提醒了楚帝什麼纔是最要緊的。
蕭陽當衆向顧明暖舉了舉茶盞,灑脫般以茶帶酒,“顧小姐說得極好。”
搶在顧明暖同他撇清關係前,蕭陽向楚帝拱手道:“臣期待祭天之時。”
他當衆表態蕭家支持顧明暖跳祭天舞?!
殷茹面色一白,她代表不了蕭家,然而蕭陽卻可以。
她纔是靜北侯夫人。蕭家宗婦!
楚帝眉宇間的遲疑漸漸散去,舒適般放鬆身體,“朕也期待顧明暖給朕驚喜,蕭卿家既然在金陵,祭天時,你便代替靜北侯站站在朕身側。”
“多謝陛下。”
蕭陽大方的謝過楚帝,一派理所當然。彷彿看不出楚帝擡舉他。進而挑撥他和靜北侯的關係。
祭天時能站在楚帝身側是最最榮耀的事,便是當朝太子都未必有這份榮寵,當然太子殿下也只是明面上的身份比蕭陽貴重。
蕭陽連楚帝面子都敢卷。他會在意太子和諸位皇子?
顧明暖心裡哀嘆,楚帝怎麼就沒看到難掩嫉妒的殷茹?想要蕭家內亂內鬥,楚帝應該在殷茹身上多做些文章。
今生殷茹能影響蕭越多少?
突然她明白爲何趙太后會在蕭越實力達到巔峰時才動手,在蕭越尚未掌握天下時。他同蕭陽是不會生份到自毀蕭家基業。
重活一次是爲讓她看清爾虞我詐背後的真相?
看清楚蕭越其實也利用了殷茹?
她前生也曾暗地裡羨慕過得攝政王寵溺的殷茹……可惜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愛着殷茹的男人恰恰是被她拋棄的顧誠。
顧明暖緩緩地垂下眼瞼,蕭家男人不值得信任。即便是蕭陽……也許是例外,但他總是姓蕭的。
她的心漸漸平穩下來,身上清冷疏遠的氣息越濃。
楚帝凝視蕭陽良久,笑道:“好。朕就喜歡蕭卿身上當然不讓,年輕啊,無所畏懼。朕終究是……”
“陛下也有意氣風發之時,如今您是沉穩持重。不展鋒芒便可讓天下臣服。”周皇后寬慰楚帝,“臣妾說句得罪小指揮使的話,你還需戒驕戒躁,萬不可太過鋒芒。”
蕭陽莫非得罪了太子?
顧明暖隱隱有股好笑,周皇后真是不瞭解蕭陽,他展露鋒芒時,天下都得顫抖。
楚帝輕輕搖頭並不領周皇后的情,氣氛略顯凝重,寧德妃樂意看周皇后出醜,昭賢妃不會明面掃周皇后的面子,也閉口不言。
不過昭賢妃看向楚帝目光中充滿信任。
細節決定成敗,顧明暖對昭賢妃無時無刻恰到好處的表現徹底服氣了。
“陛下,書聖劉毅奉詔覲見。”
“宣。”
劉毅算是楚帝的老師之一,在他還是齊王時,劉毅曾指點過他的書法,既然能得書聖的名號,劉毅的字足以同史書上的諸多書法大家相媲美。
他爲磨礪自己書法,遊走天下搜尋殘卷孤本,臨摹流傳下來的碑文。
每次他回京,楚帝都會召他入宮一同探討書法意境,同時楚帝也會詢問劉毅在外遊走碰見的新鮮事。
顧明暖很佩服苦練且堅韌的劉毅,據說剛開始練字時,劉毅的天分甚至比正常人還差,他卻能一直堅持下去,最終成爲當世公認的書法第一人。
她曾經臨摹過劉毅的字,而且寫臨摹了很多年,前生最後她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劉毅是她的榜樣,也可以說是她的半個師傅,雖然他們從未碰過面,顧明暖也沒行過拜師禮。
正是劉毅讓顧明暖明白,天賦無法決定一個人最終的成就。
她天賦同樣不高,在琴棋書畫詩酒茶上,她最終未必比天賦好曾經遙遙領先她的閨秀差。
劉毅居閒散大夫官位,並無實權,算是楚帝一個清客,有時楚帝會讓他指點皇子的書法,又算是半個太傅。
入宮時,他並沒穿官袍,一件丈青錦袍,花白的頭髮梳理得文絲不亂,眼角眉梢滿是皺紋,劉毅的眸子極爲淡薄寧靜,有股看透世事的超脫。
他的五官只能說中正,年輕時未必能同俊美沾邊,年老時,若不是知他是劉毅,旁人只會把他當做尋常老頭看待。
“臣見過陛下。”
“見過皇后娘娘。”
劉毅今年也有七十歲了,腿腳不甚利索。
楚帝連忙示意蘇公公攙扶劉毅,感慨歲月無情,“你同朕作別是五年前?這些年你跑哪去了?”
“臣尋到前朝書聖的真跡。”
劉毅從懷中掏出修補好的孤本,雙手奉上,“請陛下御覽。”
“前朝書聖未必趕得上你。”楚帝不甚在意,隨便翻看了一下,讓劉毅落座,道:“朕甚是羨慕你走過許多地方,朕雖富有天下,也只能侷限在皇城之中。”
有過御駕親征被俘虜的經歷,楚帝極少出宮去。
蘇義見小太監在外探了探頭,悄悄走出水榭,聽聞小太監的話,立刻神色一變,回到楚帝身邊,在楚帝耳邊耳語了幾句。
楚帝撫了撫額頭,道:“顧衍又打了幾個人?”
“幾乎大半的金吾衛……”蘇義不知該不該佩服善戰的顧衍。
殷茹頓時覺得機會來了,道:“陛下,顧大人的脾氣您也該懲治一番了,哪能動不動就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