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回來時，沿路燈火奪目，燃金點玉，璀璨耀眼。
她看着遠處只剩乾嚎，掉不下淚了的老漢：“就是他嗎？”
“怪事，”史國新道，“我出來時，他神神氣氣的，怎麼這會兒癱地上去了。”
夏昭衣再三打量老漢的臉，很眼生，她沒見過。
老漢壓根沒留意旁人，他只自顧自地嚎，還嚎了很久，聲音徹底嘶啞，就連周圍看熱鬧的人羣都散了大半。
他的衣裳很破爛，癱坐在地上，就那樣扯着嗓子，衝着天叫嚷，聲音叫着叫着，甚至有了調，唱大戲一般。
“你不餓嗎？”少女清脆的聲音忽然自身側響起。
“二小姐，看起來，真的是個瘋子。”史國新在旁低低道。
想了想，支離又道：“小師姐，我們昨日在文和樓帶走得那三人，經連夜審問，他們都招了。這三人出身寒門，有人一直僱他們做事，不僅僅是盯着順於湖這邊的知語水榭，他們從頭到尾都在給人辦事。對了，自他們住處搜出了這個，小師姐，你看看。”
“我也不知啊，我出來時，他還是個正常人來着，忽然就瘋癲了。”
“殺人？！”正在吃東西的老漢像是也吃了個八分飽，聽到這二字時，不再狼吞虎嚥的他停下，擡頭看着支離和夏昭衣，臉色惶恐，“什麼殺人？誰要殺人？！”
夏昭衣看向史國新：“你去同他們說一下吧。”
夏昭衣就要說話，支離道：“小師姐，我來，我有經驗。”
這幾個月，支離天天和郭雲哲待一塊兒，他知道什麼樣的說話方式會讓他們接受。
半碗牛肉湯潑在了支離的衣襟上，男人們大怒，一把架起老漢，往後拖去。
夏昭衣的聲音也很輕：“你不是說他很神氣嗎？”
少女彎身看着他，一雙明眸雪亮清澈，一觸及這雙眸子，老漢愣了下，喉間的哭聲都快忘了，像是要被她的眼睛吸引進去。
很快，史國新帶着竹筒糯米飯和一碗牛肉粉絲湯回來，擺在老漢跟前。
夏昭衣伸手，在老漢跟前揮動：“嘿？”
“探州？”老漢眼睛浮起迷茫，隨即點頭如搗蒜，“啊！對！探州！！！我從探州來的！”
一隻丟了，還剩一隻，且大腳趾頭處破了一個大洞，很是滑稽。
又是中原口音，又有探州咬字，說話腔調大一些時，還會透出一股豪闊。
夏昭衣神情變嚴肅，看着他道：“你，從探州來？”
“給我口吃的！”老漢張大嘴巴，“啊——！我餓死了，給我口吃的！快點給我吃的！”
“阿梨，阿梨！你救救我！”老漢忽然開始劇烈掙扎，無奈，押解着他的幾個男子魁梧高大，他拼盡全力也無濟於事。
史國新走去，將情況大致告知。
“阿梨！”老漢伸手在空中亂抓，“阿梨，過來！阿梨！快點，來！”
“還有這等事，”支離訝然，見老漢吃得開心，他走來在夏昭衣身旁也蹲下，看了陣後，對夏昭衣道，“小師姐，史國新提到得口音，他是什麼口音啊？”
“太多了！”支離生氣道，“其中一人，將赴世論學從初辦第一日開始的勝負概況全都記載了下來，每位論道過的學子名字、來歷，全都送去了！其餘二人則負責謄抄每一篇贏得過滿堂彩的文章，這數月下來，他們僅送去的文章就達三百九十四篇！氣死我了，這竊人心血之作，與殺人何異？”
少女身姿靈活，迅速避開，連片衣角都沒讓他沾到。
老漢似是聽不到，吃得非常兇。
夏昭衣接來，最上方壓着一張長麟錢莊的票根，後面是幾封信。
夏昭衣轉過頭去，夏智和顏海戚也在，紛紛喚道：“二小姐。”
熱氣騰騰的糯米飯，老漢的手一碰到，後知後覺纔開始痛得大叫。
“好。”
“支離！”夏昭衣已經是最快速度去反應了，但她和支離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在蹲着的情況下，立即抽身。
“喂！”史國新也同時出聲。
他擡起自己的腳：“我的鞋子沒了，我的鞋子丟掉了！”
夏昭衣看着他的腳，再看回他這張滿是溝壑的臉，很輕很輕地道：“……你努力想想，你姓什麼，叫什麼，爲什麼能到這兒來？”
“阿梨，我餓啊！”老漢忽然大哭，“我好餓，你讓我吃口飯吧！求你了！”“史國新，”夏昭衣側頭，“就近買個燒餅，或者買碗餃子。”
倒是他的口音，讓夏昭衣皺眉，朝他細細望去。
“你別緊張哦，”支離溫和地對老漢道，“我們說得是砂糖杏仁，你要吃嗎？很好吃的。”
老漢如夢初醒，一把撲過來，要抱住少女的雙腿。
“是！”史國新應聲，掉頭朝不遠處的攤子跑去，遠比進府再去後廚要快。
“小師姐？”支離的聲音忽然自身後響起，“你在這做什麼呀？”
信的內容很簡單，是對方寫給他們三人的，語氣冷漠，言辭疏離。
旁邊那一直沉默的五個大漢驟然暴喝，上前去攔老漢，給他往後頭架走。
“嗯！”
夏昭衣道：“給你食物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你是誰？”
“你方纔說他們從頭到尾在給人辦事，那他們提供過什麼給對方？”夏昭衣問。
架着老漢的男人們一鬆手，老漢趴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抓。
老漢停下，轉頭朝少女看去。
“待他吃完吧。”
“我是誰，我是誰來着，”老漢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忽然叫道，“你是阿梨，對吧？你是阿梨？”
“你吃慢點，”夏昭衣蹲在他跟前，“沒有人會跟你搶的。”
夏昭衣擡腳過去，彎脣一笑：“你認得我？”
這種豪闊，只有天地間盡情馳騁過的人才能發出，非性情粗獷就能，非蠻橫大吼就能，也非位高權重者能。
“殺人，殺人……”老漢卻仍喃喃念着這兩個字，忽然，他抓起跟前的碗，朝着支離的臉潑去。
夏智和顏海戚見狀亦快步奔來：“二小姐！”
史國新上前大怒：“你這老東西，委實可恨！”
“沒關係沒關係，小師姐，不打緊的，”支離接過夏昭衣掏出的巾帕，衝那些男人道，“你們鬆開他，我無礙。這不，我小師姐動作快，沒讓這湯潑我臉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