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在屋內散開,還伴隨着一股刺鼻惡臭。
詹寧和趙亞在旁強力忍耐,不敢露出半點過激反應。
而正執刀切開人胳膊,取出這團發臭的爛肉的少女,她面無表情,什麼情緒都沒有,戴着蠶絲手套的手,平靜地將這團爛肉丟在一旁的竹簍子裡,然後淡淡吩咐:“蓋好。”
詹寧趕緊將竹簍子的蓋子蓋上。
躺在幾張八仙桌拼成的“牀”上的老婦睜着眼睛,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少女清麗秀雅的臉。
夏昭衣問道:“疼嗎?”
老婦道:“就一點點,可以忍。”
夏昭衣道:“待藥效退去,會很疼很疼,屆時你要忍,不要去抓它。”
“好!我一定不會去碰它的。”
夏昭衣這才彎脣,露出一抹笑容。
清理完裡邊的腐肉,塗抹上一層藥水,終於要縫針了。
詹寧和趙亞緊緊看着夏昭衣的手。
她縫針實在很快,兩隻手又穩又利索,詹寧和趙亞非常喜歡看她縫針時的手法,相當解壓。
縫好後,夏昭衣將老婦胳膊上新出來的鮮血擦淨,塗上膏藥,再放下衣裳,隨後她提筆在紙上寫下後續事項。
筆墨乾得很快,她將紙摺疊好,放在老婦的手心下。
詹寧和趙亞極有默契,擡起半癱的老婦放在擔架上,他們出去後,範宇和管馳緊跟着便扶了一個老人進來。
就這樣忙碌了三日,第三日的亥時,衆人全累趴了。
面對一桌香噴噴的飯菜,有人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嚥,有人餓得一直咕咕叫,但沒半點胃口。
夏昭衣在房內的屏風後沐浴完,沒有下樓,沒有吃飯,直接在牀上倒頭就睡。
隔日,一隻鷹隼劃天破空而來,在風雪中穩當停在老鍋家的後院裡。
老鍋的兒子趕緊跑去,取下竹筒,看了眼塞在竹筒裡的信封,他沒有去找老鍋,而是直接就朝夏家軍所住的那片屋舍跑去。
夏昭衣剛醒沒多久,正在樓下大堂吃東西,接過信後,她看了眼,遞給詹寧。
詹寧接來,揚起眉毛:“是那‘眼睛’!”
他將信拆開,快速看完,一下樂了:“二小姐,陶嵐的報應來了。”
衆人紛紛看去。
詹寧道:“她又有身孕了,不久前遭林五妹刺殺,致孩子早產,她的大兒子也被林五妹的刀片割破了臉,她因爲出血嚴重,已臥病在牀多日,下不來了。”
衆人喜道:“活該!”
“報應!”
“她真該死啊!”
“可這麼死,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夏昭衣道:“林五妹?”
詹寧道:“對,就是我們的老熟人,林五妹!‘眼睛’說,不日,林五妹的通緝令就會傳過來了。”
呂無爲和林五妹在規州七散山的這條線索,還是詹寧一路追蹤木布伊凡他們所得。
後來夏昭衣派張翅率軍去七散山圍剿他們,這些人死傷慘重,作鳥獸散,詹寧放棄追蹤呂無爲和林五妹,嚴盯木布伊凡他們,追去了筠州,至此再無呂無爲和林五妹的消息。
“還真怪,”詹寧又道,“林五妹爲何要刺殺陶嵐呢,而且不惜千里迢迢,趕去明芳城刺殺。”
夏昭衣一笑:“光憑我們在這裡猜,是猜不出原因的。”
詹寧點頭:“也是,就算我們猜到了真實原因,也無從證實,所以不徒勞了。”
夏俊男道:“今後有機緣得知,那就得知,無機緣得知,那就作罷。反正結果不變,其他的,管他的。”
出發時間定在未時,天空在落一場小雪,本就人煙稀少的街道就只有一兩人在走動。
夏昭衣並未同人說今日離開,知道他們要走的百姓並不多,但陸陸續續,來送行的人增加到了好幾十,並且越來越多。
對於離別,夏昭衣向來乾淨利落,她在馬背上同他們擡手抱了一拳,笑道:“鄉親們,後會有期!”
而後,她一馬當先,揚鞭先行:“駕!”
大軍緊跟其後,上千匹駿馬踏雪,追隨少女遠去。
糖瓜城的三日休整,讓夏家軍的精氣神養得很足。
下一站,夏昭衣直奔至屠北端。
至屠最北爲巍峨羣山,橫絕天地,高不可攀,大不可測,深難見底。
山中有一條曠世險道,至屠和北漠兩地百姓稱其爲天塹。
當年的韶光之戰,便因常言王忽率八千輕騎兵,在誰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從這條天塹殺出,衝破暘門關,奔襲仄陽道,劍指永安。
此舉迫使幹軍不得不掉頭回來,歐陽雋的父親,歐陽安豐老將軍,便是在那時犧牲的。
韶光之戰雖勝,卻是險勝,付出得代價極其巨大。
大幹那些威名赫赫的將士,宛如星辰,一顆顆隕落。
北元也被打得元氣大傷,他們人口本就不多,且他們的傷員沒有中原漢軍那樣有較好的醫者照顧,他們若傷得重了,便無藥可治,只能等死。
所以這幾年,北元痛失大好良機,難以趁中原分崩離析之際立即再發兵南下,因爲他們也無兵可用,只敢以小規模衝突,過來殺戮百姓,掠奪糧財。
而韶光之戰之所以慘烈,便就是因爲這道天塹。
早在十五年前,那時尚只有三十來歲的常言王尚臺宇忽率十萬兵馬,破關斬將,殺入至屠。
他們宛若惡魔,見人就砍,不給大幹軍民半點反應時機,一座接着一座屠城,鐵騎踏遍至屠。
待大幹兵馬趕去,常言王沒有戀戰,快速離開。但不到半年,他們又席捲而來。
尚臺宇似乎只認定至屠,對西北其他五州毫無興趣。
也因爲如此,他對至屠地貌摸得太熟悉了,甚至可能比很多至屠人還了解。
至少那道天塹,很多至屠人都不會輕易過去。
五日後,夏昭衣率領兵馬,到了至屠的鹿石堡。
沿路幾乎沒有見到人,偶爾有一兩個騎馬路過的打獵男子,但遙遙見到他們後就繞開,不想與軍隊有半點接觸。
夏昭衣在鹿石堡外勒馬停下,迎着風雪,遙遙望向遠處的天空。
這片區域,在師父所給的輿圖上是空白的,那道天塹,就是從這裡一直深入,至少八十里。
夏興明道:“二小姐,我們要繼續過去嗎?”
夏昭衣清澈的眸子像是能倒映出天光,她望着盡頭,緩緩道:“這條路,就如尚臺宇在至屠開了一道後門。”
夏川點頭:“對,那些年,這王八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高興了來殺幾個人,不高興了,也來殺幾個人!”
簡軍嚴肅道:“但這地方不好守,這條路,更不好堵。”
夏昭衣倏然一笑,笑容燦爛明豔,神采飛揚:“沈冽打架很兇,他兇就兇在,他從來不防守,他以攻爲守。”
夏昭衣手裡的馬鞭朝着西北方向指去:“那!自天塹西去三百里,要保至屠此後千百年的平安,我們就一定要拿下那塊地方!”
大風呼嘯而來,卷着鵝毛雪花,少女的笑容在雪地上晶瑩玉潤,像是會發光。
老將們的眼神也有了光,夏興明最先道:“好!捱打了這麼多年,我們要將戰線往他們的土地上推去!”
“是!”夏俊男捏緊拳頭,“就算死傷枕藉,血流成河,那塊土地我們也要全部拿下!”
“現在,先去打個獵!”夏昭衣拉扯繮繩回身,衝他們笑道,“在衡香時,我特意在諸葛盼跟前放下豪言,說將要對天塹下手,以牙還牙。過去這麼多月,他那封信應該早已經送到北漠了。就是不知我這話,那些人是當笑話聽,還是會當真。但有一件好笑的事,我還沒對你們提過。”
老將們忙道:“二小姐,快說!什麼好笑的地方?”
“對,說出來,讓大家也樂一樂!”
夏昭衣道:“大平朝一遊,我們毫髮無傷,但在宋致易的施壓下,聞郎對永安說,他們一共殺了一千五百個夏家軍。”
“哈哈哈哈!”夏興明大笑,“這膽子也委實太大了!他倒是不怕我們戳穿!”
簡軍道:“不不,我看我們就算去戳穿他,他也要反咬一口是我們嘴硬!”
夏俊男道:“此事是好事啊!我們出發時,諸葛盼那小賊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如今再減去這一千五百,那麼,對方必然會輕敵!這聞郎,誤打誤撞,幫了我們一把!”
簡軍道:“那會不會,他們更不信我們要對天塹下手了?”
“管他信不信呢,”夏昭衣笑道,“他信或不信,都不影響我們打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