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幾日在宣州沒少聽閒話，戴夏一下就想起了錢蘭翠是誰，“她是林如玉的表妹，與海盜勾結的常州錢家的姑娘。因她前些日子得罪了林如玉，一家人不得不搬出宣州城。”
常州外海的海盜是賀炯明斂財的手段之一，常家沒少幫他運貨，賀炯明還有些印象。他收斂神色，擺出軍中武將的架勢後才吩咐道，“讓她上車。”
錢蘭翠爬上馬車後，頭也不敢擡地給“鄭昌明”行禮，“民女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賀炯明淡淡掃了一眼面前的粗衣木釵小丫頭，糾正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順路搭載姑娘一程而已。”
錢蘭翠立刻改口，“是民女不會說話，請將軍恕罪。”
賀炯明懶得再看她一眼，隨意道，“坐吧。”
“謝將軍。”錢蘭翠規矩地坐在靠車門的小凳上，十二歲的小姑娘身量還未長開，膚色偏白體型偏瘦，嫩白的手指緊張地攪成一團，看着甚是憔悴堪憐。
但是貫會僞裝的賀炯明，一眼便看透了錢蘭翠的僞裝。
錢蘭翠等了許久也沒等不到“恩人”開口，忍不住擡眸偷偷打量他。
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眼精緻，膚色微黑，合體的將軍袍穿在他身上，襯托得他越發矜貴，這是她的救星。
接下來兩日要與他共乘一車，只要能與他攀上關係，自己這輩子就不用愁了。錢蘭翠鼓起勇氣，怯生生問道，“民女在城門口時，聽到有人喊您鄭將軍，您就是生擒了安州太守的鄭昌明將軍麼？”
賀炯明睜開眸子，“你是從城門口追過來的？”
“……是。”錢蘭翠低下頭，手指都快扭成麻花了，“民女孤身去蒲縣探親，怕遇到歹人，所以才厚着臉皮追過來。”
錢蘭翠等着“鄭昌明”問她爲何獨自一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但沒想到人家不問，錢蘭翠只能憋着。她怕惹得“鄭昌明”厭煩把她趕下馬車，被母親抓回去。
半個時辰後，錢蘭翠上了賀炯明馬車的消息，送到了林如玉面前。林如玉驚了，這倆人是怎麼湊到一處去的？
駱顯簡要解釋道，“錢蘭翠偷了她娘藏着的銀錢，偷跑到城門口，正巧遇上‘鄭昌明’乘車返回和州，便追了上去，跪在路邊懇求搭車。”
這小丫頭個頭不高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林如玉追問，“她捱打了還是捱罵了？”
護送錢家人出城的是良道鏢局的鏢師，駱顯打聽錢家的消息自是十分方便，“捱了錢夫人的罵，也捱了錢才明的打，她們姐妹倆的關係也鬧僵了。錢夫人在宣州城北二十里的餘家灣買房買地落腳後，開始爲大女兒找婆家，結果大女兒的婆家還沒找到，卻打聽到有戶有錢人家的兒子病了，急需要找一個十二歲的新娘子沖喜，彩禮給八十兩。趕巧錢蘭翠的生辰八字與那病秧子對得上，錢夫人打算把錢蘭翠送去沖喜。錢蘭翠不肯，偷銀子跑了。”
槽點太多，林如玉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雲鵑好奇問道，“她偷了多少銀子？”
駱顯也不知具體數額，“應該不少。錢夫人急得都開始花錢找女兒了。”
花錢？林如玉立刻道，“去告訴良樂，別讓他接錢夫人的生意。”
錢蘭翠偷走了五百兩銀票和十片金葉子，這幾乎是林三姑全部的家底。花錢僱人幫她找閨女無果後，急瘋了的林三姑有病亂投醫，來到了萬相消息樓。
萬相消息樓就在萬相茶館旁邊，是沈戈在宣州城開的第三家買賣，專門替人打聽消息、尋物、尋人。因萬相消息樓價錢公道效率高，半年多已經在宣州城樹立起了不錯的口碑，生意也蒸蒸日上。
從萬相消息樓開張，坐鎮消息樓的便是沈哥的第二號小弟——十三歲的沈良樂。他小小年紀便能獨自撐起這麼大的生意，心眼、手段和魄力自是樣樣不缺。
當滿頭大汗的林三姑把五兩銀子拍在桌上，急吼吼地讓消息樓一日之內找出自己的女兒時，沈良樂一臉抱歉地把銀子推了回去，“這位夫人，實在是對不住，咱們消息樓只做宣州城裡的生意。”
林三姑急忙道，“今早有人在城門口看到我女兒了，她這會兒肯定在城裡。”
“鄙樓人手少，管不了城門口的人和事，請夫人另請高明。”大嫂已經吩咐不讓他插手了，所以別說錢蘭翠出現在城門口，就是她這會兒就站在消息樓門口，這生意消息樓也不做。
若是找得着，她還巴巴跑到這兒來做什麼，林三姑咬牙切齒，“多少銀子你們才肯出手？”
沈良樂擡眸，答得乾脆利索，“多少銀子，都不做。”
“你……”急火攻心的林三姑險些沒被噎得一口氣背過去。
離着宣州城越來越遠的馬車上，錢蘭翠用手壓住大腿，感受着手掌下金葉子的形狀，咬緊了後槽牙。是她們先對不起自己的，她這麼做只是爲了活命。
晌午時分，賀炯明一行人在路邊茶肆打尖。錢蘭翠也下了車，坐在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從包袱裡摸出一塊粗麪乾糧小口吃着。
戴夏騎馬追上來，犀利的鷹眸掃了她一眼，才進入食肆將這小丫頭的來歷告訴了自家主子，然後低聲道，“可要把她送回去？”
賀炯明搖頭。
用完飯上車後，看着坐在馬車門邊吹着冷風打瞌睡的錢蘭翠，賀炯明覺得她比上午順眼了許多，“姑娘既然睏乏了，便躺下睡吧。”
錢蘭翠嚇得一激靈，擡起困得帶着水汽的眼睛望着“鄭昌明”，有些犯迷糊。他上午沒給自己好臉色，這會兒怎麼忽然變了？
賀炯明指了指車廂後側鋪着軟墊的長椅，錢蘭翠的小臉一下就紅了，扭扭捏捏道了聲謝，挪到長椅邊頭枕着小包袱，蜷縮身體面向外側躺下，一眼又一眼地偷看自己的“恩公”。
賀炯明低低笑了，擡手將自己的披風扔過去，蓋住了她的全身，“睡吧。”
“……嗯。”幾戶快要凍僵的錢蘭翠抓住溫暖的披風，眼淚瞬間滑落。
她在城門口第一眼看到“鄭昌明”時就知道，這個人肯定會救她出火海。
她真得，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