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多遠,前面現出一塊巨大的石壁,再無道路。紫羅心裡悲傷失落,正想掉頭回去,卻聽得耳邊鐘聲響起,那聲音分明就在旁邊。
紫羅貼着石壁來到盡頭,才發現那石壁隱沒在亂樹叢中,與山體之間竟留着一條一人寬的裂縫。
她躋身進去,轉過石壁,出現一條隱蔽小徑,沿路走了不遠,又拐過一個山坡,在那山壁凌峭之中,赫然現出一座依山勢而建的古廟來。
紫羅沿着石階走到寺廟門口,將嬰兒緩緩放在地上,他已經睜開晶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紫羅。
紫羅蹲身瞅着他,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孩子,我還要趕去救你的媽媽,如果不發生意外,我們自然會回來看你的!願你能夠好好的活下來!”
說罷,眼淚撲簌簌地滾落,那嬰兒似乎感覺到什麼,也手腳亂蹬,啼哭起來,紫羅聽見寺裡有人聲傳來,趕緊起身,擦一把淚,轉身離開。
一個守門的和尚聽到寺外有嬰兒的啼哭聲,將山門“吱嘎嘎”打開。
一眼就看見了臺階上的嬰兒,他四下裡看看,見山林冷清,周圍並無一人,便猜出定是誰家把孩子遺棄在這裡。
他抱起嬰兒,望着他白嫩粉紅的小臉兒,嘆口氣,轉身抱入寺裡。
禪房內,幾個和尚正圍在方丈周圍,瞅着那個嬰兒,七嘴八舌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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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丈看那嬰兒生的白淨水嫩,包裹着嬰兒的棉衣都是由羅綺所裁,猜測定是富家之人所棄,口中念道:“此子遍身羅綺,分明出身於富貴人家,卻也被拋棄!唉!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幾個小和尚便串綴着師父給孩子起名字,方丈沉吟片刻,突地聽見空中傳來孤雁抖翅哀鳴之聲,心有觸動。
隨即輕聲念道:“鴻雁于飛,肅肅其羽!看他小小年齡也如孤雁一般可憐,就叫他肅羽吧!但願他將來能生出一對兒翅膀,飛騰於天地之間,作出一番事業來!阿彌陀佛!”
山寺裡的晨鐘剛剛響過,餘音在薄霧濛濛的山間迴盪。
山門敞開,出來一個挑水的和尚,他正欲回身關門,一個留着爪髻的孩子,穿着一身明顯肥大了許多的僧衣,蹦蹦跳跳的跟出來。
和尚讓他回去,他只是不肯,一雙小手拽着一隻水桶,晃來蕩去,和尚撓撓頭,無可奈何的笑了,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山壁後面走去。
二人轉過山壁,沿着小路走了好一會兒纔到了河邊。和尚撒開孩子,去打水,等他打滿水,見那個孩子只管在水邊上捉螞蚱,撲蝴蝶,忙得不亦樂乎。
和尚搖搖頭,喊道:“肅羽,你在這裡玩,不要亂跑,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男孩忙得滿頭汗,連連答應。
待和尚走遠,一隻光斑閃爍的蝴蝶飛過,孩子分外高興,一路飛跑着追去。只追進了樹林之中,那蝴蝶在樹旁一閃,再也尋它不見。
孩子在樹林裡找了許久,漸漸的沒了興趣,轉身準備返回去河邊。
他在林中,一通亂走,哪裡還記得方向?眼見得日頭爬上了高天,孩子已經累極,依在樹根旁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一陣香味直鑽入鼻孔,他才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小女孩睜着兩隻笑意滿滿的眼睛,正託着腮,好奇的匐在他臉上看。看見他醒過來,分外高興,一邊拍巴掌,一邊叫道:“母親,母親!他醒啦!”
只見門外閃身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子,疾步走到他的跟前,用一隻手撫着他的臉頰道:“寶貝兒,你終於醒了!可是餓了吧?”
孩子爬起身,不知所措的點點頭。
這一頓飯,有魚有肉,孩子從來也沒有吃過,吃了許多,才擡頭望着女子道:“阿姨,這是什麼呀?真好吃!”
女子卻一時淚奔,將他一把抱住道:“好孩子,以後你天天來,姑姑天天做給你吃,好不好?”
小孩立時高興起來,連連點頭。
自此後,寺廟後山多了一家鄰居,孩子多了一個玩伴。他每日裡天一亮便會趕到小女孩家裡,與小女孩一起玩耍,習字,練武。還可以吃許多寺廟裡沒有的食物。
“羽哥哥,你住在廟裡,怎麼不剃光頭啊?”
“羽羅妹妹,雖然我從小一直在廟裡長大,師父說我是老天送來廟裡渡劫數的,不是和尚,等我大了,將來是要離開這兒的!所以不用剃度”
“嗯,怪不得你叫肅羽呢,原來以後要飛走的呀!那你離開這裡到哪裡去呢?是找你母親嗎?”
“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母親,我也不知道……”
“不,孩子你有母親的!她一直都惦念着你呢!等你長大了,就可以見到她了!”
“嗯!紫羅姨媽,我知道了!”
時光飛轉,數個春秋寒暑,在孩提的無憂無慮中,悄然過去。
至元三年,各地天災人禍不絕,土地顆粒無收,官吏橫徵暴斂,餓殍滿地,橫屍千里。百姓攜兒帶女,四處逃荒,實在活不下去,開始結夥成羣,佔山爲王,挑起義旗,反抗朝廷。
百姓如此,寺廟裡也絕了香火,依雲寺的和尚無以爲繼,也都紛紛離開逃生,最後,諾大的寺廟只剩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與一個走不動路的老方丈,二人相依爲命。
過了些日子,老方丈也已經油盡燈枯,一命嗚呼,只有肅羽獨自守在依雲寺,好在每天可以到紫羅姑姑與羽羅妹妹家裡蹭飯,還不至於捱餓。
這一日,天色將晚,肅羽離開姨媽家,回到寺廟裡面來。
偌大的寺廟,四處空空蕩蕩,毫無人跡,甚是冷清,一輪清冷潔淨的明月剛剛掛上枝頭,肅羽在大殿前的院子裡藉着淡淡的清輝,習練姑姑交給自己的習武基本功。
練了些時候,突然想起後房裡,老方丈的禪房還沒有打掃,忙轉身往後面來。
肅羽推開房門,拿着抹布藉着月光,各處擦拭,又把老方丈的牀鋪整理齊整,收拾完畢,雖然疼愛自己的方丈師父已經坐化成佛去了,然而,此時,肅羽睹物思人,不由得站在那裡,呆呆的發愣。
正在此時,聽得屋外有些響動,肅羽趕緊輕身出門,四處並不見有人。
只聽得寺廟左側的山壁外面,傳來幾匹戰馬的嘶鳴,不大功夫,馬蹄亂踏,又往遠處去了。
肅羽聽聽再無動靜,便準備回自己房中休息,突然有一聲低低的輕吟自松樹掩映的牆角落裡,傳來。
肅羽嚇了一跳,壯着膽子,喊了一聲,無人應答,他便順手抄起一把掃帚,半舉着悄悄過去。
到了附近,只見一個黑影蜷縮着倒在地上。
肅羽又輕喊了一聲,依然無聲,他扔了掃把,趕到那人身邊,推推他,那人只是輕輕哼了一聲,再無動靜。
肅羽顧不得多想,奮力將那人攙扶起來,好在那人渾身精瘦,也不重,肅羽把他半背半拖曳着,進了自己的房中。
將那人平放在牀上,點亮油燈,細細查看,只見那人腰間掛着一個酒葫蘆,背部衣服破了,自破洞處還有血水滲出。
肅羽與衆和尚常常在山間採藥,自然懂得一些救助之法,趕緊取來一些可以止血的草藥粉,讓那人趴在牀上,撕開衣服,正好取下酒葫蘆用酒爲他洗去血污,那人疼得背部肌肉亂顫。
清洗好,肅羽又把藥粉灑在傷口處,取了一件乾淨的僧衣,撕扯成條,爲他細細包紮好,也不離開,只依着牀邊,守着。
到了半夜,那人的呼吸穩定了許多,肅羽才放心,雙手懷抱着,擠在牀頭角落裡睡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肅羽抻了個懶腰站起身,回頭卻嚇了一跳,只見牀榻上,空空如也,那人早已不見。
又多日過去,那人再沒來過,漸漸的,肅羽也淡忘了。
已經是深夜時刻,月光淡淡,諾大的依雲寺寂靜無聲,就是牆縫裡鳴叫的蛐蟲,也累的睡去了,只有偶爾一陣風吹起兩邊山林裡的樹葉嘩嘩作響。
爲了貼補生活,肅羽與羽羅一起到河裡捉魚蝦,忙碌了半天,累得夠嗆,此時,倒在牀上,正睡得沉,突然自山林外傳來馬匹細碎的鑾鈴之聲,交錯急促,越來越近。
肅羽起身細聽,過不多久,聲音已經到了山壁處,只聞得戰馬嘶鳴,兵器碰撞,喊殺聲不斷。
肅羽迅速穿上衣服,鞋子,出禪房,過院子,奔到山門處,藉着木梯爬上門樓,探頭向外看。
只見寺廟門口的空地上,兩個緇衣人各自揮舞着一隻虎虎生風的鐵蒺藜,正拼力與一個精瘦枯乾的人廝殺。
那人面對強敵,手使一柄光點亂閃的短刀,竄動跳躍,甚是敏捷,腰裡的酒葫蘆來回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