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不知。”
“你和盧正怎麼認識的?”
“小民不認得。”
御史臺大堂裡的一問一答,緊閉的殿門隔絕了外間的窺探。
因爲朝北向,所以御史臺的大多數房間內都陰暗的很。
御史中丞坐在室內,總覺得今日的御史臺有些不一樣。
門外又響起腳步聲,緊接着是門被敲響。
“大人,童內翰來了。”
話音才落,門已經被拉開了,一個高大微胖的身影走進來。
“子文老弟,可是許久不見了。”爽朗的男聲在陰暗的室內響起。
雖然如今自己的官位比童內翰高,但當初他也是從翰林學士升上來的,與童內翰關係還不錯,只是當了御史中丞要做孤臣,與其他人都疏遠了。
李子文站起身來,對童內翰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話該我纔是,中正兄如今纔是難得一見。”他說道。
“我這不是身子不好嘛。”童內翰笑道。
還是童內翰夠乾脆,不像前邊來的兩人,羅嗦好幾句才轉到正題。
御史中丞微微一笑。
與御史臺相隔一段的官廳裡,高凌波也正露出笑容。
“人怕死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他說道,“連秦皇漢武還想要求仙問道,這神醫娘子就在眼前,不是虛幻難尋,大家恭敬相待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親隨們含笑應聲是。
“來說情的人越來多越好。”高凌波說道,將手中的奏章仍在几案上,“去,街上也添些熱鬧,抓了神醫娘子這麼大的事可是了不得。”
親隨應聲是。
御史臺緊閉的大門並沒有阻止各種各樣猜測的流傳。
“聽到沒,那程家娘子被抓了…”
“這可真是潑天的冤屈了….戰死了人沒有功勞不說,連親友都要遭殃了…”
“神醫娘子那可是道祖的親傳弟子,他們也不怕被雷劈了…”
“….走走,咱們去瞧瞧去。說不定到時候道祖會顯靈呢….”
看着不知道在哪個人的召集下,茶館裡的人果然轟轟的向外涌去了,週六郎放下手中的茶碗,神情沉沉。
“這四處傳說的人肯定是高凌波的人!”他說道。
“這下糟了。”秦十三郎說道。神情也是幾分憂色,“要是被靠到神佛之說上,這種民衆之情,可就完全變味了。”
“所以她就不該治病!”週六郎沒好氣的說道。
“所以她當初才設下那三個規矩。”秦十三郎說道,看着週六郎搖頭,“凡事有利有弊,總不能因噎廢食,當初治病對她來說助力大過弊端。”
“那現在呢?”週六郎憤聲說道。
先是因爲那戰死的五人人人激憤大罵,對於皇帝來說並沒有什麼,但如果是因爲神醫娘子而引人人趨之若鶩。那在皇帝眼裡可就不一樣了。
“…先後有童家彭家還有等等人家跑去御史臺,或明或暗的打聽遞話…”陳紹說道。
“他們是想要把這件事推到盧正身上,說程娘子他們不過是被盧正利用了,此事跟他們無關?”陳老太爺問道。
陳紹點點頭。
“父親,您也快些去幫幫她。”陳十八娘忍不住插話說道。
陳紹看向她苦笑一下。
“高凌波也正這樣想。”他說道。
陳十八娘一怔。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說的錯了。
“得人恩惠替人說話。”陳老太爺說道,嘆口氣,“天子最怕的不就是恩惠二字嗎?”
天下的恩惠只有天子施的,如果有人想要分一杯羹…
“就如同她一刀斬殺那寧德大和尚一般,早晚有人一刀斬了她。”陳紹說道。
寧德和尚又是什麼人?
她又什麼時候殺的人?
陳十八娘面色慘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次的事怎麼就鬧得這麼大了?不就是安葬了幾個義兄嗎?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這就是站出來的結果。你不站出來,誰也看不到你。”陳紹說道。
“這話不對,難道人一輩子都能躲在後邊嗎?她既然敢站出來,自然有站出來的底氣。”陳老太爺說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想了。
“真不知道她這樣做值不值得,這麼點小事,緩一緩說又如何。非要如此急躁猛進。”陳紹嘆氣說道。
“大事有大事的值的,小事也有小事的值得。”陳老太爺說道,“只要自己覺得值得,就值得。”
陳紹笑了對陳老太爺施禮。
“那兒也去做值得做的事了。”他說道。
看着父親退出去,陳十八娘還呆呆的坐着。
“祖父。這麼大的事真的是程娘子故意的?”她說道,“她膽子可真大。”
“有時候膽子大,不過是別無退路罷了。”陳老太爺說道,嘆口氣,“別羨慕這個,如果可以,誰願意如此,程娘子心裡還會羨慕你呢。”
“我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哪裡比得了她。”陳十八娘笑道。
“自然是你有的她沒有的,就如同你羨慕她有的你沒有的那些一樣。”陳老太爺說道,“人人都有人值得別人羨慕的,別看別人有的,多看看別人沒有的,這纔是常懷慈悲之心。”
自己有的她沒有的…
門外傳來姐妹們的說笑聲,陳十八娘看過去,嘆了口氣,越想越覺得難過,眼圈不由泛紅。
“本來就沒有了,還被奪了去,換作我也必然是要不計一切不甘罷休的。”她攥住手說道,“小事,義之所在,情之所由,根本就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
她轉過頭看着陳老太爺。
“祖父,我想到給陛下獻書寫什麼了。”
陳老太爺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
“你可別跟着胡鬧。”他說道,“能之所爲纔是值得。”
“祖父。你多想了,我只是想要抄寫哪篇佛經了而已。”陳十八娘笑着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我總說你父親一驚一乍,其實我到底也被你們這些小娘子們行事嚇到了。”
………
“範江林,你就做了這些事?”御史看着文吏遞上來的筆錄問道。
“是。”範江林答道。
“那你是如何與盧正攀連上的?”御史問道。
“大人。我不認得他,我只是送我的兄弟們回京安葬。”範江林說道。
御史冷笑一下。
“你們不是茂源山人嗎?京城又不是你們祖籍,隔了一個月跑這裡來安葬?”他說道,猛地一拍驚堂木,“說,誰人牽線,誰人安排,誰人聚衆!”
“我。”
範江林沒說話,廳堂裡響起一個女聲。
御史的視線落在一旁站着的女子身上,其實他的視線一直都看着這個女子。怎麼看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麼個小娘子,竟然就是那個神醫?誰信啊,怪不得會被傳爲道祖仙人之徒,還有那被普修寺視爲珍寶的豆腐,還有京中有名的過路神仙….
如果不是周家。那她背後站着的是誰?
已經有人去打聽她的父族,翻了家狀暫時沒什麼發現,有待再打聽。
小娘子站出來一步,對着堂上略屈身施禮。
“你?你什麼?”御史皺眉問道。
“是我要哥哥們回京安葬的。”程嬌娘說道。
御史冷哼一聲,纔要開口程嬌娘先開口了。
“是我讓哥哥們回京安葬,是我讓人擺出路祭,是我散酒聚衆。”她說道。
承認的到乾脆。
御史握住驚堂木要拍。
“沒人要我這樣做。是我自己要這樣做。”程嬌娘說道,看着他微微一笑。
御史可沒有因爲美人一笑失魂,而是被美人的話說的愕然,手中的驚堂木都忘了拍下。
“你說什麼?”他問道。
“是我要鬧大,是我上達天聽。”程嬌娘說道。
也就是說她承認京城被掀起的民憤是故意爲之…..
適才那個男人什麼都不承認,而這個女人還沒問就什麼都承認了。御史有些怔怔。
“你爲何要如此?”他問道。
“因爲我要爭功。”程嬌娘說道。
御史臺裡閉門安靜,次日朝堂上卻是熱鬧的很。
“…高凌波表裡擅權,致使朝臣多知而不敢言,姜文元等輩頤指氣使欺下瞞上,有功不賞。陛下,曹川河畔恥血尚未消散!”
今日是大朝會,原本只是走一遍程序,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個御史竟然就在這裡開始彈劾高凌波。
言辭激烈神情激動,就差站在高凌波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罵了。
殿堂中別無聲息只有這個御史的聲音迴盪,但就算低着頭,天子也能看到每個人眼中閃爍的興奮,看熱鬧的興奮,伺機也湊熱鬧的興奮。
就知道會如此。
天子的視線有意無意的落在陳紹和高凌波身上,見這二人各自神情木然,似乎泥塑一般無知無覺。
誰的主意?是高凌波自污以退爲進,還是陳紹兩敗俱傷也要拉人下馬?
不管是他們中的誰,天子心裡都有些厭惡。
這都是那個什麼送葬搞出來的事!
神醫娘子…
“這種朝堂失儀,御史中丞就不管了嗎?”有朝臣看不過眼,出聲喊道。
坐在一旁的御史中丞神情木然。
“風聞奏事乃是御史之責,不能同其他朝臣之禮儀對待。”他淡淡說道,一面伸手指着那朝官,“爾退下,不得喧譁!”
那朝臣氣的臉通紅甩袖只得退回去。
這邊御史的話還在繼續,已經開始說道高凌波不學無術,僥倖立身於朝堂之側,不知報天子恩…
“盧正的事查問的怎麼樣了?”
知道再不說話縱容只會讓朝堂變的更不像話的皇帝開口了,打斷了御史的話。
大朝會上,皇帝親口問起盧正也就相當於明明白白的接了盧正的彈劾。
高凌波看了陳紹一眼,閃過一絲恨恨。
逼得皇帝在衆臣面前開了口,大朝會終於勉強走完該有的步驟散了,一衆升朝官轉入另一個宮殿開始正事朝議。
“已經傳了那西北茂源山五人的親屬問話了。”御史中丞出列答道,“御史臺正在謄抄整理。”
皇帝點點頭伸手按了按額頭。
“李大人,不知昨日有多少人拜訪你這御史臺呢?”高凌波忽地問道。
御史中丞神情依舊。
“七人。”他沒有絲毫隱瞞的說道。
“其中多少是爲這程娘子來的呢?”高凌波含笑問道。
這話本來他也可以說,但從御史中丞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好,這個李子文一向孤寒,但正因爲如此有時候用起來卻是再合適不過。
“都是。”御史中丞毫不遲疑的說道。
“這程娘子神醫之技了得,看來真的很得人心啊。”高凌波笑道,看向皇帝。
罵娘也沒辦法了,寫不完,我不管了。
還有,明日早上的更新推遲。
還有,七月結束,謝謝大家又陪我一個月,我時時刻刻做好散夥的心理準備,但必將會爲了讓你們繼續愛我而努力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