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沒人提起,或是自己刻意忘記,就真能將一切痕跡抹殺掉了。
父母雙親的死,一直是跛腳青心中最隱秘的痛。
他頹喪,酗酒,半死不活,可心裡也還是忘不了這件事。
時日久了,這事在別人心裡,也許只是一件快要忘記的舊事。
可在跛腳青心裡,提起來還是痛不堪言。
偏偏,樑管家當着他的面,刺激了他。
跛腳青怔怔地看着樑管家,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樑管家不明所以,指着跛腳青恨聲罵道:“趕快滾得遠遠的,否則的話,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剛落,跛腳青忽然動了。
樑管家下意識地一抖,防備地看着跛腳青。
樑家的僕從們還在下頭驅趕看熱鬧的百姓們,樑管家腳下,昏着樑家的門房小廝。
隔着門房小廝,樑管家心定了定,氣勢足足地瞪着跛腳青。
跛腳青一張血糊糊的臉,沒什麼表情,只有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看着樑管家。
樑管家被跛腳青盯了一會兒,實在覺得他的目光有些駭人,便將目光轉向了別處,故意不跟跛腳青對視。
然後,還色厲內荏地衝跛腳青喊了一聲。
跛腳青忽然又動了一下。
樑管家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大喊道:“你要幹什麼!”
說着,樑管家又後退了兩步,然後衝下面喊道:“快來人,將他給我拉走,快拉走!”
樑管家聲嘶力竭地喊着,都岔了聲了。
樑家僕從聽見樑管家堪稱“淒厲”的叫聲,嚇得忙回身跑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樑家僕從即將趕上來的時候,跛腳青也忽然有了動作。
衆人還沒看清楚什麼情況,就聽樑管家嘶聲叫了起來。
那聲音尖利無比,簡直不像是樑管家一箇中年男子能發出的聲音。
樑家僕從愣了一瞬之後,立即回過神來,忙七手八腳地跑上了臺階。
兩個僕從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跛腳青的肩膀,另外一個掰着跛腳青的嘴,企圖將跛腳青從樑管家身上“撕下來”。
對,就是撕下來。
因爲跛腳青,咬住了樑管家的耳朵。
樑家僕從齊齊使力,將跛腳青向後拽。
剛一動,樑管家淒厲的叫喊聲就響了起來,“哎呦哎呦,輕點輕點,要死了你們,輕點啊,我的耳朵!”
樑家僕從嚇得又齊齊鬆了手。
這一鬆手,跛腳青就咬的更重。
樑管家叫的也更加悽慘,“啊,快,快將這畜生給我拉開,要死了,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樑家僕從見狀,實在覺得無從下手。
拽人吧,樑管家受不住,不拽吧,更受不住。
這可如何是好?
跛腳青此時已經有些癔症了,口中的血腥味,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經,他眼前漸漸出現了父母雙親離世時候的模樣,心中涌出一股戾氣,跛腳青再次下了死力。
那一瞬間,樑管家覺得自己的耳朵已經掉下來了。
樑管家清晰地認識到,跛腳青是真的想要將他的耳朵要下來,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一時糊塗。
再這樣下去,實在不行。
人在面對危險時,許多反應往往都是潛意識的,樑管家此時,就是這樣。
他爲了不讓跛腳青將自己的耳朵咬下來,就只能下狠手了。
樑管家從前在老家時候,爲了壯膽仗勢,身上時常帶着一把短匕。
那時候,樑無道橫行無忌,比之現在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樑家那時候也算是當地一霸,樑管家出去替樑無道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也是橫着走的。
腰間別着一把短匕,誰敢在樑管家面前放肆?
後來到了鄴京,樑家吃過幾次虧,便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行事囂張了。
不過,身上帶刀的習慣,卻早已養成,戒不掉了。
沒想到,今日這把短匕,竟真爲他保住了一隻耳朵!
樑管家抽出匕首,想也沒想,一刀橫着插進了跛腳青的腰側。
他被跛腳青咬着耳朵,視線能見有限,這一刀也不知紮在了哪裡。
不過儘管看不見,樑管家卻能感受得到。
白刃入肉,手上立刻涌上一股溼熱,樑管家心道,這定是扎出血了。
樑管家又死命往裡紮了兩下。
他本以爲,跛腳青吃痛,怎麼都會鬆了口。
沒成想,被扎傷了的跛腳青,卻更加瘋狂起來。
樑管家被咬的疼得不行,哇的一聲叫出來,握着短匕的手,也就鬆開了。
那把匕首,正好掉在了樑家一個僕從的腳邊。
樑管家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僕從下意識地撿起匕首,想也沒想,衝着跛腳青的後背,就紮了過去。
也不知是太緊張害怕了,還是怎麼着,那僕從正好一腳絆在了樑管家腳下趴着的那個門房的腿上。
腳下一個不穩,他收勢不住,直接握着匕首衝向了跛腳青。
噗嗤一聲,那是利刃扎進皮肉的聲音。
樑家僕從整個人愣住了。
而這時,跛腳青咬着樑管家的力道,卻漸漸鬆了。
樑管家趁勢,趕緊將自己的耳朵從跛腳青的口中解救下來。
捂着耳朵哀聲叫喚不絕。
跛腳青愣愣地扭過頭,想要看看自己的後心。
他總覺得,後心涼的厲害。
樑家僕從哆嗦了一下,鬆開了手,連連後退了幾步,直接滾下了臺階。
隨着他跌下臺階的動作,跛腳青也應聲而倒。
他整個人幾乎是砸在了青石板的臺階上,發出了砰地一聲悶響。
跛腳青一倒下,周圍的喧鬧聲好像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齊齊看向趴在地上的跛腳青。
只見跛腳青的後背上,赫然扎着一把匕首,泅出了一灘血跡。
那殷紅的顏色,猶如大朵大朵盛開的曼珠沙華,散發出一股妖冶的死亡氣息。
人羣靜了一瞬,忽然,有人爆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啊,殺人了,殺人了!”
喊聲剛停,又有人跟着應聲喊叫着。
本來還在看熱鬧的百姓們,慌忙地逃竄着,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時間,樑家府門前,亂作一團。
樑管家和樑家衆僕從,此時也終於回過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