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現實本來就很殘酷。

高考本身就是某些人的人生分水嶺。

你考上大學,未來的生活就比較有保障,即便沒有實現榮華富貴,但最低的生活標準不會再輕易跌落到原有的谷底,否則讀書爲何?

在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裡,讀書本來就是爲了改變命運,改變原有的一成不變的生活。雖然這世上有千萬條改變命運的路徑,但高考無疑是最穩妥的那條。

創業有太多的變數,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但念大學的結果卻是顯而易見的,更何況有誰規定,唸了大學就不能創業或者打工嗎?其實念大學是給普通人多提供了一條選擇和活路。

高考成績出來後,沈清晨看到自己的分數沒上線,心情很是低落,她頭枕着胳膊靜靜地扶在書桌前,看着眼前搬回家中的高中課本發呆,久久的不願擡頭。

她明白,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去唸書了。

家裡的情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一窮二白,不會再有多餘的錢供她復讀了,而她這麼多年,也實在太讓家裡破費,太讓爺爺奶奶操勞了。她不想再成爲家裡的負擔,不想再做一個白吃白喝的人了。她要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開始參加工作,努力掙錢來回饋這個養育她,庇護她,給她溫暖的家。

命運如此安排,只得順應天意,否則她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擺在眼前的路只有兩條,要嗎復讀,要嗎參加工作,而她只剩下參加工作這一條路了。

而此時的她,一個6月份剛從學校畢業回來的高中生,初生牛犢,沒有一技之長,沒有工作經驗,沒有社會閱歷,能做些什麼呢?...只能南下打工了。

她日前已經跟遠在廣東深圳的雪荷聯絡了,還跟她打聽了一些進廠需要注意的事宜,約好了到達時間,做好了心裡準備,待家裡的農活忙完後,她便南下深圳,開始她新的人生。

從初三重點班走出去的同學果然都不賴,大部分同學都上了大學,小部分同學去念了大專,還有一部分同學像綠荷跟寧願這樣心有不甘,家裡經濟條件允許的,都回去復讀了。

清晨想起她與綠荷當初感嘆若將來能考上大學,年紀都20歲,真是有點太“老”了。而今綠荷卻還要再復讀一年,想想更是無奈。

清晨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火車轟轟隆隆往她所在的城市駛來,她踏上了屬於她人生軌道的列車。帶着憧憬,帶着好奇,帶着渴望,向另一個新的世界出發。

這是她第一次乘坐火車,看到什麼事物都很新鮮,這也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終於可以開闊視野了。從此,她的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

到了深圳,因爲雪荷在上班,所以她拜託了她的哥哥把清晨接到了他二叔的住處安置。

一日後,清晨來到了綠荷所在的工業區裡,應聘進了她工作的公司——華鼎科技電子有限責任公司,這是一家做車載導航儀的公司,廠房和研發部還有高層領導和各部門主管內勤都在同一棟樓裡,一共有五層樓。

最高一層是公司的高層領導和老闆的辦公室;

第四層是研發部和各部門主管內勤人員的辦公室;

餘下三層皆爲廠房,其中,第三層爲產品成品車間,底下兩層爲產品組裝車間。

清晨就在第三層成品車間裡做了一名產品質檢員。

在應聘的時候,招聘文員問她是什麼學歷,她拿出了高中畢業證書後,文員把她安排進了質檢部。質檢部的工作相對於車間組裝部而言是要複雜一點的。但工資卻比組裝車間部的員工要高,而且晚上不用加班。

她就這樣懵懵懂懂的參加了工作,迷迷糊糊開始了她的打工之路。

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難得的人生經歷,她比普通人多了許多不同的人生軌跡和感悟。

雪荷在清晨人生中這一段艱難的日子裡,給予了她許多幫助。她接應她,幫她找好工作,每天晚上陪她聊天,逛街,一起吃飯。她們的友誼在這段歲月裡變得更加深厚。

質檢部的工作看似複雜,其實熟練起來也很簡單。不過一個多星期,清晨做起這份工作來已經得心應手了。

車載導航儀主要由芯片,天線,處理器,內存,屏幕組成。所以每個車間都分有許多個部門,每個部門負責組裝自己所管轄的零件組合部分,小到一個螺絲釘,一根小電線,大到把屏幕全部組合完畢,日常工作多如牛毛。產品組裝完畢後再統一流轉到包裝部進行包裝,包裝完畢才能封箱,一系列的操作流程下來後,一件成品纔算完成了99%的環節,當然,剩下最後1%的環節要由質檢部來完成。

每天裝箱好上百件成品後,會有專門負責跟貨的工人用推車把成品全部轉移到第三層質檢樓,清晨的工作就是每天負責把這些儀器進行最後的抽樣檢查。

質檢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檢查儀器的外觀,屏幕顯示和儀器的投放測試,如若抽檢的所有樣品全無紕漏,才能批准產品合格,准許產品出廠。這時候運輸工人才可以把產品運到倉庫存放,等待訂單商家通知送貨。

雖然比起還在繼續讀書的同學們,她的處境看起來似乎有點落魄的感覺,但比起在老家勞作還是輕鬆了很多。而且她現在屬於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吃飯,沒有再向家裡拿一分錢,這種卸下壓力的感覺讓她舒暢了許多,人也變得有自信有底氣了很多。

工廠每個週末都會放一天假給工人們休息,這難得的閒暇時光成了工人們少有的快樂時光。

有些工人會呆在宿舍里美美的睡上一天,有些工人會到深圳市區去逛一逛,看看繁華大都市的別樣景緻,大飽眼福,填補自己孤陋寡聞的眼界。

清晨到深圳後的第二個週末,便是雪荷領着她到深圳市區遊逛的,在等公交車的時候,清晨看到了她的男朋友。

清晨明白,在廣東打工的孩子,沒有了家裡的管束,人身和經濟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所以年紀輕輕便交男女朋友,這在工業區是比較普遍的現象。這些年輕人對生活的追求比較容易滿足,沒有什麼長遠的計劃。

“這是阿斌”雪荷對清晨介紹道。

“你好!”阿斌禮貌的問候了清晨。

“你好!我叫清晨”清晨也溫和的向他介紹自己。

“嗯,知道,雪荷前幾天跟我提起過她有個朋友要來深圳跟她一起上班,她說你是她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你們感情很好。”

“嗯,是的,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嗯,指教談不上,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不要見外,我跟雪荷認識快半年了,我是廣東潮汕人,不說在這裡有什麼勢力,至少比你們對廣東熟悉一些。”

“好的,多謝你的關照,你實在太客氣了,以後如有需要一定會告訴你的。”

清晨跟他客套了幾句就默默的不再多談了。雖是初次見面,但她對阿斌的第一印象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她從內心裡感覺阿斌這個人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這麼好相處。

她們一路坐公交上下車,中途休息吃飯和購物,他果然露出了端倪,對不合他心意的一些路人,他偶爾會目露兇光,眼角餘光有時還透着一股狡猾,雖然他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比較成熟懂事,但某些細節卻暴露出他輕浮不已的本性,他的言談舉止有時候粗俗不堪。礙於他是雪荷的男朋友,清晨一路上不得不跟他應付着。

清晨那時候就在心裡想,雪荷到底還是太年輕太單純了,對人沒有防備心,沒有警惕感。來深圳兩年多了還不知江湖險惡,完全還是像在老家那種天真無邪的樣子。也難怪她,從小到大都是被保護着長大,從來沒有怎麼吃過生活的苦,一顆善良的心從來沒有被誰傷害過。所以纔不注意觀察一個人日常生活裡的細節。

在多次觀察了阿斌的爲人處事以後,清晨有一次忍不住向雪荷暗示了她男朋友的一些問題,但雪荷卻不以爲然,她認爲自己的眼光沒問題,是清晨多思多慮了。雪荷還委婉的交代清晨,叫她不用擔心她的事,有什麼問題她會處理好的。

清晨無法,畢竟兩個人拍拖,她做爲旁人在側指指點點確實不合規矩。事後,便不再過多幹涉了。

事實證明,阿斌確實不是什麼善類,兩個月後他借朋友錢還有借高利貸賭博的事東窗事發,還不斷換工作連個住處都沒有,劈腿雪荷後還找了個同事把她騙到公園裡,威脅她借錢給他,雪荷不答允,他便惡狠狠地拿着水果刀揚言要毀了雪荷的容貌,雪荷奮力抵抗才得以逃脫,但左腿還是被他劃傷了。

所幸傷得不重,雪荷撐着腿回到了宿舍,她當時被嚇懵了,驚魂不定的,竟然不知道出事的第一時間要去報警和清理傷口,只曉得回宿舍找清晨保護她。清晨陪着她到醫院包紮傷口,看到她受傷的腿,清晨心裡痛得不行,也氣得不行。在把雪荷送回宿舍安頓好了以後,她連忙打電話給雪荷的哥哥和二叔,他們三人帶着同鄉的族人和一些朋友同學去把阿斌教訓了一頓。並警告他以後見他一次打一次,如果再敢胡來就打斷他的腿,雖然那時候已經把他的手給打折了。但也遠遠抵消不了雪荷所受的痛。

想來阿斌的家族人丁可能不夠興旺,他沒有集合到族人來對雪荷進行報復,一個多星期後,聽其他認識他的同事們聊起,說他已經離開了深圳,不知去向了。

第二日恰好是週末,清晨熬好雞湯後,端了一碗到雪荷身邊,一邊用扇子給她扇涼一邊說道:“以後你交男朋友可要長個心眼了哦。”

“嗯,知道了。”雪荷乖乖的應道。

“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一種人,你不懂剛開始交往時他對我有多好。”

“那些都是假象,他比你年長几歲,閱歷比你豐富,當然懂得如何哄騙你們這些不經世事的小姑娘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你若要交男朋友的話,先讓我們這些家裡人給你過過目把把關吧!”

“可是你比我大不了幾歲,才大兩歲啊。”雪荷調皮的嘀咕了一句。

“雖然大不了你幾歲,但我經歷的事情比你多一點,吃過的苦頭也比你多一點,還比你多唸了幾年書。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比你更多一點,識人看物這項本領雖說還不夠成熟,但至少也比你強一點,再說了,如果我這裡看不出什麼問題,你還可以領着人到你二叔家去吃個飯,讓你二叔二嬸衡量一下,看一下那個人的人品嘛。”

“嗯,說的有道理。”雪荷這才服氣的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清晨的觀點。

“以後你如果需要辦什麼事,最好不要一個人獨來獨往,還是讓我陪同你一起去辦好一點,這樣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們好有個照應。”清晨對雪荷建議道。

“嗯,這個可以有,以後若有什麼事,我儘量帶上你吧。反正我們又住在一起,去辦事也方便。”雪荷誠懇的接受了建議。

剛進廠的時候,清晨就跟招聘文員打過招呼,讓她把她分配進了雪荷所在的宿舍,所以兩人住在了一起,爲的就是將來辦事比較方便。兩人出遠門在外,相互間有個照應總比什麼都強。

她們宿舍裡一共住着5個人,宿舍是那種深圳工廠配備的新型宿舍,應該是新建不久,衛生條件和採光通風都極佳,宿舍也足夠寬敞,陽臺上還可以擺弄一些盆栽種些花花草草之類的,兩人都住得很愜意,比較滿意這種打工環境。

平時週末不去玩的時候,她們會在宿舍裡一同做飯煲湯來改善一下伙食,兩人感情比在老家時要好許多。

2010年9月,沈清晨領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資2200元,她高興壞了。這是她離開家鄉自食其力後領的第一份工資,從此宣告她再也不用家人養活了,她在給自己留下了700塊錢的伙食費後,開始往家裡寄去了第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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