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醒來沒在客廳看到蘇式薇,正奇怪她去哪裡兒了,廚房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他循聲走過去,磨砂玻璃門後面模糊的身影時而抹汗、時而頷首、時而彎腰,有一種不清晰的美麗,就跟看皮影戲似的。他的內心有一塊柔軟被什麼東西觸動,不斷往外涌動着溫柔,他伸出手,緩緩拉開門,門後的身影變得清晰。
“你在幹什麼?”
“你起來了,我用冰箱裡的食材簡單做了點飯,你餓了吧。”
“冰箱居然還有食材?”路安驚奇。
“是,找到一點點食材,你平常是不是不做飯?”
“顯而易見。”
路安坐下來,蘇式薇恭敬地遞上筷子。
“我們家居然還有面條這種東西,不過這麪條的顏色怎麼有點奇怪。”他接過筷子夾了口麪條,整個人一怔,吐了出來。
“呃,這麼不好吃嗎?”
他搖頭:“不,是非常難吃。”
“這不怪我,其實我下面條還是挺不錯的,是你們家的麪條太奇怪,怎麼煮都煮不軟。”
“給我包裝袋看看。”
蘇式薇乖乖照做,路安一看,恍然大悟:“是pasta。”
pasta是什麼東西?蘇式薇迷茫。
“pasta就是意大利麪,我媽上次心血來潮,買來學做的,居然還剩下了。”
“意大利麪不能水煮嗎?”
“說實話,至今爲止還沒吃過水煮的意大利麪,這是第一次,看來它可能並不適合水煮。意大利麪口感很有韌性和嚼勁,不似我們國家的麪條那般軟黏。”
“怪不得不管我怎麼煮都覺得麪條硬呢,真的特別特別難吃,難吃到難以下嚥的地步了嗎?可是冰箱裡沒別的東西了。”蘇式薇面露難色。
路安看了眼水煮意大利麪,又看了眼西紅柿炒雞蛋,靈機一動,把意大利麪單撈出來放進空碗裡,然後澆上番茄炒雞蛋,攪拌。
“你嚐嚐現在的味道怎麼樣?”路安急於聽到答案,不顧小節,親自夾了麪條餵給蘇式薇。
餵飯是多親密的舉動!很多認識十多年的朋友都不會做這種事情,更何況他們兩個人是第一次見面,但蘇式薇壓根沒想到那層,直接張嘴接過,番茄粘稠的汁液緊緊包裹着麪條,酸酸甜甜,雞蛋嫩*口,脣齒餘香,現在的味道和先前的判若雲泥。
“好吃。”她豎起大拇指。
“沒想到我還蠻有廚藝天分的。”
蘇式薇笑着說:“面撈出來了,剩下的麪湯可以當湯喝,一點都沒有浪費,真是一舉三得。”
“事先聲明我不喝。”
“……”
酒足飯飽後,蘇式薇在水槽前清洗碗筷,馬尾隨着她的動作而跳躍,路安託着腮凝神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含笑,明明是其貌不揚,甚至舉止有些慌張的女生,爲什麼看着心裡覺得舒坦。
洗洗刷刷,大功告成後,蘇式薇摘下橡膠手套,一回頭正好對上路安溫柔的眼睛,誰知路安下一秒立刻變臉,變得冷冰冰的,川劇絕活“變臉”也莫過於此吧,蘇式薇覺得莫名其妙。
“收拾好了嗎?走吧,我送你。”路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站了起來。
“路主任,你還難受嗎?”
“好多了,沒什麼大礙。”
“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可以打車。”
“你自己也說時間不早了,所以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回去,拿好你的包,我送你。”
“萬一你在路上不舒服就糟糕了,你放心,我長得比較安全,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路安被蘇式薇逗笑了,長得安全,虧她能想的出來,路安一笑,蘇式薇也跟着笑了。
“折中一下,不然你在這裡住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那走吧,我送你。”
“萬一你再不舒服。”他們好像陷入了惡性循壞的怪圈。
“所以說……”
“所以說我還是在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打破怪圈就得出其不意。
“所以,你想的對。客房有空調,熱的話,你自己開,遙控器在牀頭櫃的抽屜裡,冷的話,薄毯在衣櫃的真空袋裡,新的洗漱用品放在浴室的鏡子下面。”
路安囑咐了一大堆,蘇式薇眨巴眼睛偷望着他,暗想原來路主任不是想象中的那麼高冷,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面,路安好像知道蘇式薇在想什麼,不知所措地摸摸後腦勺,撂下一句“晚安”,快速撤離現場。
“晚……安”蘇式薇的話音還沒落,路安已經“砰”的一聲關上門,她只好把後面的嘴吞回肚子裡。
牀鋪非常柔軟,不知比宿舍的硬板牀柔軟多少倍,蘇式薇坐下去,用手壓了壓,覺得很驚奇。
“對了,學校!”蘇式薇彈起來,抓起放在牀頭櫃上的書包,快速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居然有13通未接電話,驚訝地差點合不攏下巴,她趕忙回撥過去。
“蘇式薇,你跑到哪裡去了!”張若亞的吼叫功力不輸當年的河東獅,蘇式薇把電話拿遠點,避免傷到耳膜。
“我今天沒辦法回去了,宿管阿姨來查過房間了嗎?”
“你出去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還以爲你在教室學習呢,到點了沒回來,趕緊給你打電話卻沒人接,真是急死人。我們拜託韓彩霞在宿管阿姨查完她的宿舍後,立馬跑過來躺進你的被窩裡裝睡,這才把宿管阿姨哄過去。”
“天呢,好驚險,我聽着都出了一身冷汗。”
“你到底在哪裡?出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打個電話,不知道我們會擔心的嗎?”
蘇式薇全身暖融融的,就像沐浴在四月的春風中:“是剛認識的朋友生病了,我送他去醫院,掛完水回來時間太晚了,公車已經沒了,所以在他家過一夜。”
“剛認識的朋友?”
“不要擔心,他是好人。”
拉近兩個人距離的方法是什麼?共面危患,共享喜悅。路安突發疾病壓縮了蘇式薇對他接受、認可的時間,蘇式薇對他一見如故,沒有絲毫備戒,甚至潛意識裡想信任他,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個人今後會成爲她的良師益友。
“那明天早點回學校,別遲到了,知道明天是誰的課吧,遲到會被罰唱歌的。”
生化老師也是獨特,遲到、早退被他逮到都要接受處罰——表演節目,絕大多數的同學都選擇唱歌,所以處罰就直接變成了罰唱歌。
“我五音不全,上臺唱歌還不如讓我去死。”一想到自己丟人地站在臺上,而陳曉智坐在下面看着她,蘇式薇就止不住打了個寒戰。
“所以,現在早點休息,定好鬧鐘,明天千萬不要遲到。”
“爲了不丟人,我會保持高度警惕,到點一定自動彈起來的。”
“好,那我掛了。”
“嗯,掛吧,等一下,若亞姐。”蘇式薇喊住張若亞,她想如果張若亞快她一步先掛了電話,那麼她就不說了。
“怎麼了?”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你腦子壞掉了,幹嘛這麼鄭重其事地道謝,掛了。”手機通訊斷了。
蘇式薇依然把手機貼在耳邊,幾秒鐘後才放下來,她擡起頭望着天花板,突如其來的傷感涌上來,眼角瞬間有些溼了。雖然她們兩個人現在喜歡同一個人,雖然蘇式薇隱隱約約猜測到的時候,對她有不同以往的情緒,但是蘇式薇不得不承認張若亞對她很重要,張若亞是她進大學以後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因爲一個男人就和張若亞反目成陌路,更何況那個男人還不喜歡她,她根本連反目的資格都沒有。
陳曉智,陳曉智,陳曉智是一道難解的數學題。蘇式薇反覆念着他的名字,初次在雲朵噴泉旁相遇的場景彷彿昨天,而今君已陌路。頭腦裡紛雜煩亂,無數前塵過往跳躍閃現,蘇式薇腦袋痛,像是要爆炸一樣。
她搖搖頭,呵斥自己停止胡思亂想,爲了使頭腦清醒一點,起身到衛生間洗臉,摘下眼鏡,把水龍頭擰到最大,強有力的水流衝刺下來,她捧起一把水潑在臉上,水花支離破碎,她的面容也狼狽不堪。
蘇式薇擡頭望着鏡子裡的自己,因爲近視的緣故,並不太能看清楚,只能感受到大致的輪廓,她又往鏡子前靠了靠,終於看清楚自己,又粗又黑的眉毛,野草般雜亂無章,與柳眉連半點邊都不沾;不大不小的眼睛,閃現着暗淡的神采;塌塌的鼻樑,肉肉的鼻頭,鼻翼兩側不知什麼時候長了黑頭;嘴脣乾裂,脣紋明顯,跟紅潤的嘴脣相差很遠;偏轉頭往下看,頸部居然有一道淺淺的皺紋。蒼老怎麼降臨地如此迅速,真厭惡這幅臭皮囊。
青春期時,蘇式薇不是沒有因爲不夠漂亮、不夠苗條、不夠高挑而自卑,但也只是討厭,沒有到厭惡的地步,愛情真是個壞東西。
匆匆洗漱過後,蘇式薇把自己重重的摔在牀上,並沒有因爲洗臉而清醒一點,反而更加情緒低落,更是胡思亂想,蘇式薇失眠了,她睜着眼睛望着黑房間裡虛無的一點,任憑思緒打架,後半夜,才漸漸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