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
“好端端的,三太太又怎麼了?”阮筠婷掀了毯子下地穿鞋。先不說大正月裡休妻不吉利,就說今日大姑太太帶着君召英、君召玉和羅詩敏一同回門來做客,讓外人瞧了笑話也總不好。三太太糊塗,可三老爺怎麼也跟着一起糊塗了。
紅豆道:“奴婢聽說纔剛三太太要去鬆齡堂之前,晚姑娘曾去給三太太請安,不知怎麼的,晚姑娘言語上就衝撞了三太太,三太太一怒之下摔了茶壺,又推搡了晚姑娘,晚姑娘跌倒的時候,右手正按在炭爐裡。”
“什麼?!那晚姐兒的手現在要不要緊?”
“還不知曉,如今人已經送回西角院了。三老爺知情之後大發雷霆,說要休妻,三太太不應,這會子馨嵐居正亂着。”
說話間,紅豆已服侍阮筠婷穿上了紫狐裘。代雲也伺候羅詩敏披上了鵝黃色織錦的斗篷,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靜思園。
阮筠婷纔剛王東跨院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下腳步。
羅詩敏疑惑的問:“婷兒,怎麼了?”
“詩敏,咱們還是不要去馨嵐居。一來,姑娘家家摻和長輩的婚事不好。二來,這等醜事,老祖宗也必然不會希望咱們知曉。老太太此刻說不定雷霆正盛,去了也是自個兒往刀口上撞。咱們還是先去西角院看看晚姐兒。” 年前,曹嬤嬤爲了教導方便,就讓徐雪琦和徐向晚都搬到了西角院。
“你說的是。我竟只顧着想瞧瞧事情原委,忽略了這一點。”羅詩敏抿脣笑着,拉着阮筠婷的手,兩人並肩轉身往回走。
羅詩敏嘆道:“婷兒,我現在好生懼怕。聽我父親的意思,今年秋天就預備將我與四爺的婚事辦了。如今已經着手給我選媵侍。可我還沒有準備好呢,你瞧瞧,這深宅之中哪裡有一日的安寧?到時候我要與妯娌叔伯相處,又要侍奉婆婆和祖婆,還要帶着妾室通房侍奉夫君,人與人的關係,最是叫我頭疼的。就如今日這般,你若不提醒我,我必然已經傻乎乎的去了,惹了長輩不快還都不自知。往後的生活。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甜美啊。”
阮筠婷聞言嘆息,無奈的道:“可這便是生活了,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是啊。”羅詩敏也嘆了口氣。隨即樂觀的笑了:“罷了,你瞧我,怎就不知道知足。若是在尋常人家,嫁個平凡男子,一樣要侍奉公婆相處妯娌。也一樣會有妾室一同侍奉夫君。說不定還要忙着做活兒。現在這樣,好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啊。而且你也在府裡,咱們多少還能作伴個兩三年的呢。”
“是啊,所以你不必害怕。四哥哥是爲人敦厚端正,定會善待你的。”
“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快步到了西角院。才上臺階,就聽到屋裡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哭嚎,還有人下人們驚慌失措的勸說。
“晚姑娘。您且忍住啊,不能動,不能動啊。”
“我的手,啊!!!好疼,我的手!!”
聽着這等哭聲。阮筠婷和羅詩敏的臉色都已嚇白了,剛進屋。迎面正見曹嬤嬤與郎中在外間開方子。
曹嬤嬤問了句什麼,那郎中搖了搖頭,道:“性命上無大礙,可是手上的傷,怕是不好,皮和肉都燒焦了不說,連掌中的筋都灼傷了。姑娘的手怕是廢了。”
曹嬤嬤聞言,閉了閉眼,喃喃道:“這便是命數。”那樣一個做了一手好針線的絕世美人,竟然成了殘廢!看來都是“屏風之過”啊。三太太的心腸也恁的歹毒!
“嬤嬤,怎麼樣!”阮筠婷與羅詩敏到跟前先行禮,隨後焦急的看着曹嬤嬤。
曹嬤嬤搖了搖頭:“手怕是廢了。”
“怎麼會這樣呢,好端端的,摔倒就罷了,爲何會按在炭爐上,那炭爐旁日取暖燒水用,也不會燒的多旺,再說人的手灼一下,疼了自然就會躲開,怎麼會自個兒挺着燒傷那般嚴重。”
“如今這一切都未可知,三太太一口咬定是晚姑娘自己摔倒的。晚姑娘又疼的只顧着哭喊,或許這會子讓她暈了過去纔是最好的。”曹嬤嬤很是惋惜,手下調教的五名姑娘裡,只有晚姐兒和婷姐兒兩人容貌堪稱絕代,且處事爲人通透。這一下,便折了一個。
說話之時,徐向晚的聲聲慘叫仍然不絕於耳,疼痛讓她神志不清,大吼着“殺了我”。徐雪琦跌跌撞撞轉過屏風,看到阮筠婷也在,嗚咽着到了跟前,泣不成聲:“晚姐兒的手不成了,怎麼辦,怎麼辦。”
“郎中已經盡力了。”曹嬤嬤道。
“不行,不能這樣,好好的姑娘,她才十三歲啊,怎麼能殘廢了!”阮筠婷與徐向晚雖沒有多親厚,可到底她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三太太的手段也未免太殘忍了,“我去想想法子,我一定會有法子。”
阮筠婷說罷便往外走。
羅詩敏一把拉住她,“婷兒,你要去哪兒”
“我認識一人,或許有辦法救她。”阮筠婷眸光湛然,“好歹是一條人命啊,晚姐兒美貌,若是廢了手,叫她今後如何能承受,我怕她失去的不只是一隻手。”
阮筠婷的焦急讓曹嬤嬤和羅詩敏等人都動容。滿屋子人雖然也都跟着徐向晚着急,可沒有一人像她這般想的這麼遠。曹嬤嬤看着阮筠婷的目光,變的溫和複雜。
阮筠婷這廂快步離開西角院,一路飛奔着進了東跨院,路過馨嵐居時,還聽得裡頭喧譁,但她也沒多想,便直奔馬棚去,牽了一匹黃馬離開了徐府。她騎馬沒怎麼學好,路上騎的也是歪歪扭扭,險險的安全到了水秋心的宅子附近,纔剛翻身下馬,卻見水宅門前,直挺挺跪着一個人。
“蘭舟?”
阮筠婷將馬栓好,快步到了跟前:“你怎麼跪着?冰天雪地的,凍壞了怎麼辦,快起來。”阮筠婷去攙他的胳膊。
君蘭舟俊臉凍的發青,嘴脣發紫,以上和頭髮上都凝了霜,一看就是跪了許久,說氣話時,嘴脣也已經凍的僵了,含糊的道:“無礙的,我求水先生,收我爲徒。”
“天啊!你就用這種蠢法子!”阮筠婷無語,忙去拍門。
開門的還是那位老媽子,見了阮筠婷自是認得,口稱小姐,將她讓進了裡屋。
水秋心正歪在炕上看一本醫書,聽老婆子說“小姐來了。”擡起眼皮,便見阮筠婷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且神色很是慌亂。
“水叔叔。”
“婷兒,怎麼了?”水秋心坐直了身子,衝着阮筠婷招招手。
阮筠婷扔下馬鞭,疾走到水秋心跟前,拉着他的袖子,澄澈大眼含着祈求望着他:“水叔叔,你是醫仙的傳人,是不是。”
水秋心點頭:“是。”
“你醫術很高明,是不是?”
“還好。”
“水叔叔,我想求你幫我救一個人。”
“救人?難道是嵐哥兒出事了?纔剛走時候他還好好的!”水秋心着急了。
阮筠婷忙搖頭:“不是不是,這個人,是徐家宗族中的一個姑娘,今日摔倒,灼傷了右手,郎中說筋都灼傷了。她才十三歲,我沒法看着她變成一個殘廢。”
水秋心聞言,鬆了口氣,只要不是阮筠婷姐弟有事,他就不急,莞爾一笑,道:“婷兒,你可知我師門的規矩?”
“規矩?是什麼?”
“我師門創派師祖乃是神醫姬尋洛,師祖的師傅,是當世江湖赫赫有名的神醫‘見死不救’。我師門雖然醫術卓絕,可有‘見死不救’的規矩。救人全憑高興與否,若是疑難雜症,想救的,即便分文不取也會施以援手,若是不高興,就算看着人橫死眼前也絕不相救。”
還有這樣變態的門規?阮筠婷愕然,眉頭緊緊皺起:“水叔叔,你不能救救她麼?”
“她不過是你親戚的親戚罷了,我爲何要救。”
“因爲……”阮筠婷眯着眼,突然想到一個理由:“因爲我不想入宮。”
“嗯?”水秋心玩笑的神色收斂起來。
阮筠婷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徐家如今正暗地裡調教姑娘,準備參加翻年的選秀,我們五個人中,入選機會最大的便是晚姐兒,其次纔是我,若是晚姐兒受了傷,難保我明年不會被選中入宮。所以晚姐兒不能有事。”
水秋心抿了抿脣,似在衡量利弊,阮筠婷也不再多言,只是殷切望着他。須臾,水秋心站起身,提了藥箱,道:“既然如此還等什麼,走吧。”
阮筠婷面上一喜:“多謝水叔叔!”
兩人出了屋門,正看到門口直挺挺跪着的君蘭舟。
水秋心腳步微頓,深深看着他。君蘭舟也擡起眼,目光略迷離的望着水秋心,隨機叩頭道:“水先生,請收我爲徒。”額頭貼地的瞬間,身子竟然歪倒在地。
“蘭舟!”阮筠婷看的心驚,衝上前攙扶,水秋心抿脣一笑,將君蘭舟抱了起來送進屋去,吩咐老媽子道:“好生伺候這位公子。”
“是。”
看着蜷縮在炕上的人,水秋心喃喃道:“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