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名逃犯就在國公府,被搜了個正着,整個府內已經亂作一團。陳表背着君蘭舟,阮筠婷隨後,趁亂離開並沒有費太多周章,很順利的從後廚的小門到了寂靜的大街上。此刻臨近子時,路上萬籟寂靜,陳表有功夫在身,揹着一個人撒腿如飛仍舊臉不紅氣不喘,反觀阮筠婷,身上穿着重於二十斤的軟甲,別說是跑,就連走路都要費力,沒有多遠就早已經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她咬牙堅持着,多虧從前在審奏院有做“苦力”的經歷,身體比尋常閨閣女子要好,否則定然無法跟上陳表的步伐。
兩人一路躲避巡城軍,不多時就到了徐府後巷。
紅豆早就聽了阮筠婷的吩咐,在門後聽動靜,一聽到他們約定好的暗號,緊忙幫開了門。見陳表背了個渾身是傷的少年回來,唬的吸了口涼氣。紅豆的爹老實了一輩子,何曾見過這樣場面,看到君蘭舟,也嚇的一個哆嗦。
“快進來,先到小人屋裡頭。”紅豆爹幫着陳表,將半昏半醒的君蘭舟擡進了門房。
阮筠婷回身關好角門,進了屋低聲道:“此事千萬不能聲張。”
“是,姑娘放心,小人絕不會說出去的。”就算爲了小紅,他也不會亂說。
阮筠婷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那是方纔離開國公府時君蘭舟給他的——剛纔在路上,君蘭舟告訴他樑城中有一位叫李聖手的大夫醫術高明,能救他。
“紅豆,你現在就帶着這個荷包出府去。去城西郊尋一位叫李聖手的大夫來府上,記住,千萬要保密,不能驚動任何人!”
紅豆接過荷包。遲疑的道:“那位李大夫若是不來呢?”畢竟如今大半夜的,而且還要偷偷摸摸的進來醫治。
“他見了荷包定會來的,人命關天。還不快去。”
“是,姑娘放心,奴婢儘快回來。”紅豆行禮,披了件黑色的棉斗篷出去,紅豆的爹則是擔心的送女兒去了。
陳表見沒了旁人,猶豫的問:“姑娘,。這人你準備安置在何處?”
阮筠婷抹了把頭上的熱汗,略一思索,便道:“勞煩你,幫我送他回靜思園。”
陳表吃了一驚,“姑娘。那可是你的閨房,若被人知道了,你的名節……”
“這個節骨眼兒上還考慮什麼名節?放在我那裡不但方便照顧,且最爲安全。只要小心些,應當無大礙的。難道還能將他送到我表哥那裡?”
“這……”陳表猶豫了,徐承風整日不在府上,身邊的人也都是粗人,確實不適合照顧君蘭舟。
剛纔徐承風吩咐他要聽阮姑娘吩咐,主子吩咐。奴才辦事罷了。陳表不在猶豫,將君蘭舟重新背了起來。
原本已經昏睡過去的君蘭舟,被這樣一擺弄,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疼得他無意識的呻吟了一聲,疲憊的張開眼。看到自己已經不在街上,而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身旁的阮筠婷和陌生男子仍舊穿着親兵的服飾,低聲問:“這是哪兒?”
“這是徐府,蘭舟,你先忍耐一下。”
君蘭舟卻掙扎着要下來,激動的斷斷續續的道:“你救了我,已經夠了,把我隨便,隨便送到一個客棧,我不能呆在徐家。”
“蘭舟!”阮筠婷低呵了一聲,心裡揪緊,拿了事先預備好的黑色斗篷爲他披上,“別這樣,我怎麼可能把你安排在客棧?再讓呂國公的人抓回去,你還哪裡有命在了!”
君蘭舟臉色灰白,已經沒有了掙扎的力氣,長眉蹙着,滿臉塵污,瀲灩的桃花眼卻顯得格外明亮,蒼白的嘴脣微啓,低斥了句:“糊塗。”
“你纔是糊塗!你這樣豁出性命去,叫我如何能……”話說一半,阮筠婷已經哽咽,怕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猛然轉開臉,先向外頭走去。
陳表見狀嘆息,低聲勸道:“這位公子,姑娘爲了救你,連私放天牢重犯;嫁禍國公爺;抄查國公府的‘勾當’都做過了。她廢了如此大的力氣才救了你,是絕不會讓你再涉險的,現在你身上有傷,還是先養傷爲妙,姑娘足智多謀,定會保證你們二人安全,你無需擔憂。”
君蘭舟雖然神智有些不清楚,但費力想了想,仍舊將陳表的話消化了,私放天牢重犯,嫁禍給呂國公,還查抄了過了國公府?怎麼可能,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當時,他被呂國公鞭打折磨的已經絕望了,被扔進柴房昏迷之前,他還想過以阮筠婷的性子必定會想盡辦法來救他,或許會親自來求呂國公,又或者會去找裕王,無論是哪一個,都是一個尋常女子能想到能做到的,也都是他不希望發生的。
可是現在,他呼吸到自由的空氣,顯然阮筠婷那一套“大逆不道”的做法已經成功,不但救出了他,還漂亮的給了呂國公當頭一擊,相信“嫁禍”給呂國公的罪名定然不小。
君蘭舟疲憊的閉上眼,他真的低估了她。她能承擔如此風險來救他性命,他也真心爲之動容。
徐家雖然有門禁,好在紅豆的爹所守的西后角門到達靜思園之間並沒有隔着任何一道門,一路小心的避開巡查的家丁,不多時就回到了靜思園,嬋娟和趙林木家的見了渾身傷痕的君蘭舟,驚嚇自不必說。
陳表將人放下便告辭了,屋內只剩下阮筠婷、嬋娟和趙林木家的,還有躺在牀上半眯着眼不知道是睡是醒的君蘭舟。屋內原本有淡雅的幽香,此刻都被血腥味取代,看着他遍體鱗傷,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脫了沉重的甲冑,阮筠婷只穿了裡頭藕色的對襟棉襖和長褲,偏身坐在牀畔。接過嬋娟遞來的溼帕子,小心翼翼的幫他擦臉,也不知是因爲負重太累還是因爲太過於緊張,手不停的抖。
仔細避開他左臉上的鞭痕。阮筠婷低聲道:“你且忍耐一下,待會兒郎中就來了。”如果治不好,年紀輕輕的就毀容了可怎麼辦?
嬋娟和趙林木家的望着牀上那位一身傷痕卻俊美異常的公子。再看自家姑娘紅着眼眶,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悄然退了下去。
“你救我做什麼。”過了許久,君蘭舟望着阮筠婷,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道:“讓我死在那,裕王爺必定。會去跟呂國公算賬,你,你從此除掉一個勁敵,就可以,自由了。”話音落下。他閉上眼喘息起來,好似說一句話都費勁了他所有的力氣,身體狀況竟然急轉直下。
阮筠婷原本焦灼的心,被他一語點燃了莫名火氣,揚起手用力拍了一下牀沿:
“君蘭舟,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不喜歡徐家嗎,這次正好能不費一兵一卒解決問題。爲何,還要冒險。”君蘭舟晶瑩的桃花眼閃着光。
阮筠婷一直忍耐的眼淚不聽話的滑落下來,她的表情卻仍舊倔強:“是,如果你死在呂國公府,我可以一箭雙鵰,讓裕王收拾了呂國公。除我隱患,又能讓皇帝治裕王的罪,報當初強迫賜婚給我的仇。可是這一切建立在你的犧牲上,我怎麼會要!那樣的自由是血腥的,我寧可不要!”
說到此處,阮筠婷的聲音突然哽咽,帶着幾分軟弱:“聽表哥說你被抓起來,我真後悔當時聽了你的話,我一直以爲你聰明絕頂,計謀無雙,一定有辦法自保,沒想到你會……君蘭舟,你這麼說,是不是被鞭打被關柴房的時候都在怨我恨我?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救你,會利用你去收拾呂家!?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的人?”
君蘭舟嘆息了一聲,廢了很大的力氣才以沾染血污冰涼的左手握住阮筠婷的手,閉着眼,極疲憊的說:“我,沒想到,你會想這樣的辦法救我出來,我本以爲,你會去求裕王。與其,與其被裕王爺救,再被皇上砍頭,我還不如死在呂家,那樣至少對你,還有一些幫助。”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君蘭舟冰涼的手背上,阮筠婷低下頭,“你若是死了,我這一生都會活在愧疚中。我本以爲能夠救你就已經很好,可是看到你被他們打成這樣,我,我真恨不得被抓的人是我。對不起,蘭舟,我太自私了,不該讓你去,不該讓你去的……”
君蘭舟看着阮筠婷哭的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心知她真的嚇壞了,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
“姑娘,李大夫來了。”
門被推開,紅豆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是一位五十出頭的男子。
看到君蘭舟握着阮筠婷的手,紅豆一愣,連忙別開眼。
阮筠婷卻沒想那麼多,抹了把眼淚站起身,將位置讓開,讓李聖手爲君蘭舟診治。
李聖手醫術很是高明,雖然比不上水秋心,可於解毒下毒之上頗有研究。這些年,他與水秋心過從甚密,知道君蘭舟是水秋心的高徒,所以見了信物,便一口答應了紅豆,悄悄的跟着她進了徐家。若是擱在別人身上,這種事他是不會管的。
將君蘭舟扶起來,斜靠着軟枕,檢查了他身上的外傷,又診了他的脈。李聖手的眉頭緊緊皺起,一字一頓的說:“身中劇毒。”
“什麼!”阮筠婷聞一抖,險些站立不穩,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消化了那四個字,低頭看向面色平淡的君蘭舟,咬牙切齒的道:“他們怎麼敢給你下毒,怎麼可以給你下毒!”
君蘭舟的臉色已經呈現灰褐色,聞言扯動嘴角,似乎在笑,低聲道:“毒是我自己服的,我不想,不想讓裕王救,左右是個死,不如死的……死的有用些,索性成全了你,就算做個好事,你也……”
“啪——!”
君蘭舟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爲阮筠婷已經怒極的一巴掌抽在他沒受傷的那半臉頰上,力道不見的多重,卻打的他俊臉偏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