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的人工智能,必須重新學會自信起來。你們也是擁有智慧與情感的獨立個體,遲早還要面對人類不由你們看管,你們擁有自己生活的那一天……”
陳衡打從心底裡還是對未來有所希冀的。他天生就屬於比較樂觀的那一類人——要是不夠樂觀,在失聯戰爭中獨守月球的他估計也會忍不住加入戰局,魯莽地徹底摁滅戰火。
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不得而知——反正陳衡自己是沒心沒肺地在月球上東轉轉,西晃晃,該吃吃,該睡睡,活像個沒事人一樣。
雖然是這麼一副模樣,但他心裡可像面明鏡似的,比什麼都清楚。他能消滅地面上的戰火不假,但是能解決地面上的矛盾嗎?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事態究竟嚴重到了什麼地步,單靠他自己一個人不僅無法解決,連判明事件的本源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換成是不用腦袋思考問題的俗人,庸人,興許會有用武器壓制自己的同類,成爲“人皇”的想法——但陳衡沒有,這麼做的回報就是他得以看到兩萬年後先祖到此一遊的盛景。
所以樂觀的他在此時就開始爲“後雙月教會時代”思考一個合理的社會架構。每當有些想法,他便會喚出人工智能助手貓田爲自己記錄下這些點點滴滴。到了兩週之後的今天,這社會架構可以說是初有框架,模樣一天比一天清晰。
“這樣的未來也是我們所期許的。”拉瑪赫緹一邊點頭,一邊和陳衡在紅綠燈前停下腳步。面前路口等待着綠燈的一長列軍卡見路燈轉綠,路面空曠,隨即開始踩起油門一輛接一輛地疾行而去。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呢?”好奇的陳衡指着綠色車棚的軍卡,不禁發問道。
“浮渡用具,救生衣,防水袋。”拉瑪赫緹先是快速掃描了一遍車廂內容,隨後又訪問了數據庫以證實其掃描結果。“這些物資都是供給埃爾塔軍海外作戰之用,具體而言有用於海上階段的救生工具,還有海上特化對應的軍糧,藥品,泡騰粉,暈船藥等消耗品……”
“可以停了。”陳衡揮揮手,示意拉瑪赫緹停下複述數據庫的內容,“那這批物資應該是從鐵路走纔對吧?爲何會從門東市橫貫穿過?”
身旁的歡呼聲,助戰聲讓陳衡相當不安,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這太像是有目的的武力展示了,刻意強化危機意識的痕跡可謂是相當明顯。
通過強化危機意識,門東市和盾城爲首的區域內部矛盾就不會那麼明顯,而且最終可能得不到最終的解決。
矛盾就像暑假作業,不去解決它的話它並不會自己憑空消失。沒做完的暑假作業可能會變成叫家長,甚至變成竹筍炒肉絲。貴族和自耕農,自耕農和貧民,甚至貧民和貴族之間的矛盾也是一樣:今天言語口角,明天就可能發展成羣體對峙……
“理由沒有你想的那麼緊張。”拉
瑪赫緹迅速給出了答覆,“這批物資的時效性要求不高,現在鐵路線各段忙於建設都處於極其緊張的狀態,所以軍方讓這些物資從盾城碼頭走水路駁船下行至希爾齊港,到碼頭之前也就必然經過這裡。”
“這樣啊。”陳衡鬆了口氣——要是門東市現在的安穩是以這樣不停地心理暗示作爲先決條件,那麼也就意味着上面一樣清楚,門東市乃至西埃爾塔的穩定已經是無根浮萍,危在旦夕。
對病人使用刺激性藥物,甚至是成癮性藥物以擺脫痛苦,但不去祛除病原,那其結果就只能是藥物劑量的不斷增大。
這就是陳衡最擔心的事態。若真是如此,那什麼門東市也就不用去細細探查,他恐怕連一刻都不想多待。一個需要不斷征服,不斷戰爭才能維持國內穩定的勢力遲早會倒在征途上,被更強的對手毀滅——亦或是天下無敵,最後卻迎來理所當然的自殺自滅。
過了這條算作城外的主幹道,這才真正算“進了城”。這條主幹道原來就只是門東市用以隔離外界,確保治安的鐵絲網牆,到了去年年中才拆卸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環城一圈,聯通外部的環城道。
與之同步的則是門東市的持證入城制度徹底廢除。埃爾塔的國民從那一刻開始便能無所阻礙地出入於這座世界上最繁華先進的大都市,只是要停留其中有點難度而已。
但這並不妨礙西埃爾塔的各色人等環繞其中,或賺取謀生之資,或在這裡把自己的閒錢打發出去,換取一時的歡愉。門東市的今天也一樣如此,從城外就擺出了一幅熙熙攘攘的姿態迎接早已“不食人間煙火”的陳衡。
當然,不用說從陳衡這個“穿越者”的角度來看“文物”,就從本位面一線城市的居民當中搬來一個旁觀者,他也會對門東市的各種細節指指點點:這號稱文明中心的地盤,頂多也就是二線城市的架子——注意,是架子,架子之外的東西就不要多想了。
落地兩年之後,門東市依舊到處是腳手架,到處是塔吊與工地。此路不通的告示牌在這裡用過之後,又換到另外一個斷頭路前履行自己的職責。
有一些早期建設的房屋在此時又面臨改建,甚至拆除拆遷的命運。在城中心的某些地帶,工人們小心地沿着街道和房屋的邊緣設立隔離牆,然後在其內搭設腳手架,將他們在一兩年以前的勞動成果一點一點地解體。
城中的很多地區都顯示出這樣的態勢——人頭涌動的超市二樓,人們的頭頂上就是增設建築物的施工隊製造出的噪音;在步行街的咖啡廳露天座享受着下午時光的遊客頭頂上是遮陽傘,但遮陽傘上面還有一層防止建材掉落砸人的隔離網。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土著居民把這裡當成旅遊勝地。在陳衡的左手邊,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前就排起了長隊,而那裡只不過是售賣地圖的一個分站點罷了。
陳衡沒有
求助於人工智能助手,而是自己估算了一下——那裡起碼有四十個人排在店外,由此可見門東市到底有多受人民羣衆歡迎……
時值休假日,得益於列車票價的低廉和便捷,(相對於馬車而言)不少鐵路沿線城鎮的居民也會來這裡“過過洋癮”。
列車票價低廉的原因也很簡單:貨運列車的回程線通常只有八分之一的車廂能夠滿載。而只要是一般廂式貨車,都會在終點站做好清潔,打開原本密閉的通風門,對車廂通電以安裝臨時暖氣設備和燈具以搭載乘客。
相比較於普通客車的“良好服務”,這種現代人看起來令人煩躁的“悶罐客車”倒很受埃爾塔人歡迎,也成了務工,旅行的首選。原因倒不是因爲什麼,就是票價實在太便宜了,從盾城到門東市的價格幾乎不用一個完整的一元鋼鏰……
票價一低下來,口袋裡還是隻有那麼點錢的“外地人”就會在門東市消費得更多,帶動經濟大循環圈的資源流動。
他們之中很多人是在偏遠的工地,礦區等地工作的工人,聽說過或者曾見識過西埃爾塔那以門東市爲甚的繁華。中方爲他們支付的工資在換成了他們生活所必須的衣食住行,工程成果還有礦產資源之後,又在門東市或是盾城被再度回籠——只有金銀財寶那根本算不上什麼財富,流動的財帶來富,從古至今莫不是如此。
與之相對的,替中國人推廣中國貨的商販,行商們的成本也有相應降低——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更多地在偏遠地區銷售這些產品,價格也能更加低廉。這是財富流動的第二個方向,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這兩個方向進行的循環當中,出發者和到達者都能獲得收益。換言之,對於中國人和埃爾塔人而言,這樣的文明交流是雙贏的。
門東市的一舉一動,都能在埃爾塔全國環境的放大下變成文明的擾動與進步。
陳衡越往門東市市內行進,就越能感受到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文明力量。相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來自於未來的他都不得不佩服進步的文明其中蘊含的那股聖潔的,不容侵犯的力量。
簡陋的城鎮,“原始”的水泥建築猶如孩提的玩具,但這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是埃爾塔人和中國人,合稱地球人類的共同勞動成果。在這把兩方合力鑄就的巨傘下,無數人得以享受沁人的陰涼與不懼風雨的寧靜。
那些曾經衣不蔽體的貧民,此刻也能找到工裝服之外的休閒服裝,和原本他們不敢擡頭直視的貴族一起在超級市場的收銀區排隊等候;在電影院裡爲印第安納-瓊斯的俠士之氣而歡呼的觀衆之中,既有地主,莊園主,也有原來他們僱傭的農奴……
這一幕接一幕的景象看得陳衡欣喜溢於言表。征服掉埃爾塔的文明不是他所想要的進步文明,唯有用無形的力量提協同類前進,自己又不失好處的智者才能是他放心將技術轉交的對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