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上層緊鄰無量虛空，從天網前放眼望去，就像是一片墨綠色的深黯，就像是一個張開的巨口，吞噬膽敢進入其中的一切。
這道天網並不危險，但確像是危險的警告牌，令無數真人望而卻步，不敢踏入其中。
畢竟萬古以來，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天資卓絕的步虛真人，滿懷着自信進入其中，卻再也沒有走出來。
羽天涯眼中充滿了平靜，他無所畏懼，也只有這樣的絕境，還存有着足夠多的九天真英。
鯤鵬徑直穿越了天網，衝入了碧落上層，此地罡風再變，猛烈到了極致，強化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甚至可以將生靈的神魂的軀殼之中的吹散，可以讓脆弱的身軀隨風消散。
這可比羽天涯所掌控的所有風系道法都要霸道，而這卻只是碧落上層無時無處不在的風景罷了。
尋常道家修士，無論劍道還是符道，對於鍛體之法，都是有些薄弱的，而這一課，便要在蛻變純陽真形這個環節補上。
至於碧落上層，對於絕大多數人族修士，是隻有已經蛻變純陽真形，成就半步真君，才能涉足的絕境。
而這一次，羽天涯也終於感受到了冰凌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深入神魂。
整個身軀都在逐漸冰涼，羽翼表面，開始慢慢凍結，雖然一時半會沒有影響到羽天涯的狀態，但這卻是一個不妙的信號。
即使以鯤鵬變的形態，也無法長期抗衡碧落上層的罡風。
雖然可以通過燃燒薪火來將狀態恢復至完美，但這只是權宜之計，想要真正戰勝這罡風，便要採擷九天真英，開始步虛術的進一步修行。
未必一定要達到蛻變純陽真形的層次，便可長期在碧落上層生存下去。
阿清被羽天涯最厚最長的羽翼庇護着，彷彿裹上了一件貂皮大衣，縱使罡風肆虐，依然感受着溫暖。
這溫暖，是如此珍貴。
彷彿荒原中的火種，點燃着希望。
阿清心中也是暖暖的，有了他的陪伴，長生路上，再不孤單。
而孤單，對於長生者也是大敵，不知多少大能扛過了天劫，卻未能扛過心中的蕭索和寂寥。
當生活中的日日夜夜都只有修行本身，舍此之外再無二物，短暫一時尚可，若是永生永世，怕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承受。
因此世間修士，縱使長生真君，絕大多數也是真性情，保持着一顆本心。
而師門的意義之所以在許多修士心中如此重要，便在於這個緣故。
師門便是大能們恆定世界的錨，若是沒有了錨，選擇太上忘情，那樣最大的可能就是迷失在大道之中，成了所謂的“道蟲”。
道蟲，都是修行中，可憐可嘆的失敗者。
而能夠始終並肩攜手前行的道侶，則是比師門更加重要也更牢固的錨。
阿清相信，她能夠在滾滾紅塵中和羽天涯相遇，是彼此最重要的緣分，沒有之一。
正如這一次，若沒有在羽化仙宮遇到羽天涯，她或許不能這麼快從三百年幻境之中走出來，更不會獨自一人選擇進入碧落上層，那樣的風險太大了。
而現在，她心中充滿了信心。
沿着阿清指引的方向，羽天涯悶着頭飛行了數千丈，羽翼揮舞的速度越來越慢，好似凍結了起來，已經逐漸變得麻木和遲鈍。
在這墨綠的世界裡，似乎永遠找不到彼岸。
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整個碧落，也只有羽化仙宮這一個安全區。
碧落上層如此寬廣無垠，除了真正的大能，沒有人能夠在其中長久生存。
“是求真鳥！”阿清玲瓏的聲音突然迴響在羽天涯耳畔，充滿了喜悅：“快跟着它！求真鳥的巢穴周圍，必然有九天真英所在！”
羽天涯瞬間精神起來，疲憊遲鈍的身軀活了過來，雙翼輕輕滑翔，綴在求真鳥的身後，穿越了大片雲海。
求真鳥只有一尺長，同樣是墨綠的顏色，在碧落上層天然有了保護色，然而羽天涯卻並不敢小覷它，這小東西飛的可真快，一不留神就會被甩開！
“求真鳥以九天真英爲食，極其罕見，其能看破一切幻法，能夠第一時間尋找到絕大多數陣法中樞，幾乎不會被困住，是修士最喜歡的仙寵之一！”阿清解釋道：“上古時代，還算容易遇到，羽化星宮就豢養了整整二十隻，用來釐定九天真英，分割道場，但是現在，只有碧落上層，纔有它們的蹤跡！”
求真鳥的速度太快了，迅捷如雷電，即使鯤鵬形態的羽天涯，也要全力以赴，才能夠勉強追上。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眼睜睜的看着求真鳥飛入一道山峽之中，阿清猛然站起身來，劍指山峽：“九天真英就在其中！”
能夠在碧落之上存在的山，也都是異物，其中蘊含着風土兩層道韻，絕對可以歸入天材地寶之中，堪稱上品。
然而和九天真英一比，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羽天涯收攏羽翼，縮成一團，精緻沿着山縫撞入其中，瞬間感覺自己落在了棉花之中，周圍到處都是暖洋洋的，軟綿綿的，彈性十足的東西。
其色如琉璃，又如翡翠冰玉，看起來美極了。
“這便是九天真英了！”阿清打量道：“其質冰清玉潔，清亮似水，可入上品！”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羽天涯微笑着點了點頭，看着阿清慢慢將這團九天真英牽引採擷，化作一團雲霧，吸入白玉瓷瓶之中。
“這分量足夠尋常步虛真人三成之用，已經極幸運了，若是於羽化仙宮之中出售，至少可得三萬極品靈石！”阿清將白玉瓷瓶拋給羽天涯。
“哦？你不需要嗎？”羽天涯有些不解。
“我所需九天真英數量和尋常真人差不多，但想要盡善盡美，必須都是絕品，一滴都不能差。”阿清笑道：“若是和你重逢之前，上品也就湊合了，如今你我二人狩獵於碧落上層，何愁得不到絕品九天真英？”
羽天涯不再推脫，接過裝滿九天真英的百餘瓷瓶。
“既然已有所得，不如先回返羽化仙宮，你早日將這九天真英吸納，強化己身，下次再來碧落之上，便更加安全了！”
求真鳥的速度，當真是迅捷如電，也只有羽天涯化身的鯤鵬，纔有這等神奇的速度能夠追上其行蹤，因此二人想要在碧落上層多多斬獲，仰仗的正是羽天涯的速度，先行消化一部分九天真英無疑是當下最正確的選擇。
“不用了！”
羽天涯輕輕一笑，打開百餘瓷瓶，張開大口，如長鯨一般猛然一吸，一道翠綠色雲霧就猛然衝入羽天涯的口腹之中，此中玄妙，正是《鯤鵬步虛術》中鯤鵬顯化的本命神通——《北冥神功》。
鯤鵬者，縱橫天空大海，鯨吞一切，極盛之時，甚至大日也可吞入腹中，江海也能全部吸乾，何況是區區九天真英？
尋常真人縱使採擷一縷九天真英，也要小心翼翼慢慢煉化，需得長久苦修，一步步將身體從凡俗向着純陽蛻變。
但是在羽天涯這裡，卻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是這並非沒有代價。
鯤鵬真形，所需的九天真英，堪稱海量，至少是尋常步虛真人的百倍！
羽天涯和阿清兩人，一人需求海量，一人需求絕品，兩人也算是絕配了。
幸而碧落之上還有上層這一沒有怎麼開發過，危機重重的蠻荒區，否則縱使將碧落中層的所有九天真英供奉羽天涯一人，都未必能夠滿足。
畢竟中層九天真英絕大多數都是中品，只有極少數上品，絕品更是不可能出現。
九天真英入腹，羽天涯就像是在冰冷刺骨的北極，喝上了熱騰騰的燒刀子，一股熱辣瞬間騰起，佔據了整個身軀，身形不受控制的開始搖搖晃晃，甚至神魂都受到了衝擊，開始迷糊起來。
“還真是逞能啊，別人都是一縷一縷慢慢煉化，你倒好，一口灌入腹中！”阿清無奈的搖了搖頭。
羽天涯還是鯤鵬形態，然而肉眼可見的變化正在他身上發生。
之前雖然完成了鯤鵬變，卻是鯤鵬的最雛形，幼生體，弱小的很。
鯤形態和彭形態都只有十丈長，甚至連鯨魚和許多猛禽都比不過，簡直是給鯤鵬這一神話種丟人。
至於鯤鵬的極限，放在洪荒之中，可是大羅金仙之上，有資格做半個道祖的準聖，比起羽天涯現在的幼生體形態，強了無數倍。
而九天真英，便是能夠強化鯤鵬的一種極品天材地寶。
對於其他步虛真人而言，九天真英的作用是蛻變純陽真形，然而對於羽天涯而言，卻是能讓他的鯤鵬真形完成進化的奇珍！
吞噬、吸收、進化！
羽天涯是如此貪婪，碧落之上的九天真英對他而言是如此完美的寶物，能夠讓他有着無限的可能和未來！
而這也是對抗深淵帝座的希望！
羽天涯趴在山岩之上，九天真英不斷滲入每一個末梢，他的鯤鵬真形不斷進化成長，體現在外表，便是羽翼更加豐滿修長，體型更加巨大壯碩。
阿清看着這一幕，若有所思。
摘星幻境之中，她可是完成了純陽真形與陽神，度過了天劫，只差最後一步，踏出即可成就長生果位，眼界自然高了不知道多少。
羽天涯所化的神鳥，是一種完美的，從未在天青界出現過的神鳥，它的極限是如此高遠，以至於根本看不到。
還在自身的天妖玄鳥血脈之上。
阿清知道羽天涯揹負着不知多少秘密，他是如此的神秘，甚至隱隱成了終末大劫之中一個非常關鍵的存在。
但是阿清對於羽天涯充滿了信賴，這信任超越了生死。
一個時辰過去了，阿清冷的瑟瑟發抖，在碧落上層，除了長生真君，幾乎沒有人能夠施展火系道法，而阿清現在也不是環境之中的長生門前客，而是一個剛剛進入步虛階段的真人罷了。
她緩緩靠近了羽天涯，撥開他最厚的羽翼，尋覓到了一個毛絨絨暖洋洋的位置，靜靜躺下，將羽翼重新覆蓋在身上。
然後，聆聽着他的心跳和脈搏，仰望着碧落天外幽深的無量虛空，心中也充滿了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罡風稍稍平息了些，求真鳥跳着從巢穴深處走了出來，想要開始新一天的早餐。
然而它卻看到了自家門前的一個龐然大物，還有大鳥背上羽翼之中一雙漆黑的眼睛。
怪物！
求真鳥嚇壞了，尖叫着猛然轉身，迅速衝入碧落深處，再也看不見蹤跡。
阿清笑了，她慢慢從溫暖的羽翼中走出來，昨晚她有了一個美夢，寧靜而祥和。
羽天涯掙扎着擡起了頭，他就像是宿醉剛剛醒來，渾身上下還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剛纔聽到了一聲尖叫？”羽天涯疑惑道。
“嚇跑了我們的領路人。”
“這可真不幸，我本來打算一直綴着它，讓它幫我們尋找九天真英！”
“我們已經收穫了不少，看來你消化的不錯。”
“的確如此，速度很快，雖然在山上趴了一夜，但是我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碧落上層的罡風再也不是障礙了。”羽天涯終於站起身來，嫺熟的用尖銳的喙梳理着羽翼：“我背上的羽翼怎麼有點亂？跟雞窩似的。”
“我昨晚在那裡安了個家。”
“原來如此，睡得還好嗎？”
“當然，我甚至做了個美夢。”
“那可太好了，我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體會過夢的滋味了。”
“準備好了麼？我們即將再次出發。”
“沒有問題，我的女士。”
“這一次我們將前往最近的九天真英聚集地，七千裡外的天魔峽。”
“聽起來似乎是域外天魔的據點？”
“沒錯，絕品九天真英可不是能夠像這次一樣輕鬆得到。”阿清握緊了手中的劍：“都在敵人手中，需要我們去奪取！”
“那麼還等什麼？出發吧！”
羽天涯舒展起二十丈寬的羽翼，翱翔在碧落之中，大日光輝穿透碧落雲層，照耀在羽天涯的身上，就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阿清坐在羽天涯的背上，手中握緊長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眼中只有堅定，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