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餐布上,整齊的排放着銀亮的刀叉。
精緻的燭臺,鏤刻着薔薇和百合的花紋。
朦朧純淨的燭光,給桌前對坐的兩名窈窕身影蒙上了柔和的顏色,將晃動搖曳的影子,遠遠的拖在地板上。
恬然幽靜的環境,沒有任何人打擾,訓練有素的侍者在上菜完畢後都遠遠的退開。
“你好像很拘謹的樣子,因爲第一次來不習慣嗎?不過這可是東泉郡最好的餐廳,你會喜歡上這裡的。”塞勒妮爾優雅的切下一小塊鵝肝放進嘴裡,然後用方帕擦了擦本來就沒有沾髒的嘴脣,向對面的琉葉舉起了酒杯。
“我倒是希望這是第一次來……先說好,我可沒有錢付帳……”琉葉勉強的笑了笑,輕輕抿了一口紅酒,完全沒有品出味道。
就是這裡!浪漫奢華的燭光晚餐,隨後就是漫長的土豆歲月……那次慘痛的教訓,給琉葉本就不算堅強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不可避免的,就聯想起那張柔和到陰險、親切到虛僞的小白臉,以及那看上去就想揍上一頓的笑容……
“在想什麼呢?在和別人交談的時候走神,真是太沒禮貌了。”雖然是不滿的話語,卻看不出責怪的表情,高貴淡雅的氣息和白天凜然的強勢完全不同。“既然是我提出的約會,當然是我來付賬了,安心吧。”
微微仰起頭,高腳杯中豔澈的瑪瑙流入了圓潤的嘴脣,慵懶的燭光,搖擺着將杯中的緋紅投射在塞勒妮爾臉上,蒙上了一層隱約的醉色,“你剛纔的喝法簡直是對這紅酒之王的玷污,知道嗎?勃艮第紅酒每一杯都是絕品,愚蠢的戰爭,已經讓那片土地再也無法生長出原來那種葡萄了……你如果想追逐理想,首先要理解幸福;而如果想理解幸福,就必須學會享受生活。”
酒精並沒有讓人沉醉,真正醉人的是幻夢離迷的氣氛,琉葉癡癡的看着塞勒妮爾優雅的動作,模仿的端起手中的酒杯,讓甘美鬱然的液體迴盪在自己的口中,並在嘴脣上留下了一點晶亮的痕跡。
“品嚐到幸福和美好了嗎?”看着對方稚嫩的動作,塞勒妮爾讚許的點了點頭,“對了,關於實現自己理想的方法,你找到答案了沒有?”
說到這裡,琉葉低下了頭,顯得有些憂鬱,再次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沒有,閣下。”
“私下的場合,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不要用這麼珍貴的紅酒買醉,逃避,無法讓你得到任何的答案……”看到琉葉迷惑茫然的樣子,塞勒妮爾輕笑了起來,直到看着對面少女的表情變成低落和羞赧,才收斂了調侃的表情。“要不要聽一聽我的想法呢?”
“……”琉葉沒有回答,卻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幸福是所有人的願望,正是這個願望促使人類不斷的發展,社會不斷的進步。但是,也是這個願望讓自私的人相互傷害和爭鬥,讓無知的人衝動和殘暴……所以,人類需要禁錮自己無底慾望的枷鎖,而那枷鎖的名稱,就是秩序。”
“可悲的是,無論多麼完美的秩序都必須由人來維持,所以這個枷鎖也註定要遭到慾望的腐蝕……幾千年的文明史,人類一直在秩序的建立和崩壞間徘徊,革命和鎮壓,侵略和抵抗,無論結局如何,人類永遠是屍橫遍野的失敗者,而勝利者則是扭曲病態的慾望。”
“但是,人類中也擁有一些傑出而堅強的人,她們能夠認知真實的世界並有能力抵抗慾望的侵蝕。她們應當成爲站在秩序頂端的人,駕馭所有危險的權利,只要她們足夠優秀,完全可以在自己那短短几十年的壽命裡合理的引導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的慾望。這樣的秩序,纔是最高效,最公正,最理想的世界。”
堅定的語氣,重重的敲打着琉葉的鼓膜,自信的驕傲,灼熱的映射進琉葉的眼睛。吃驚的望着塞勒尼爾,琉葉似乎在那一瞬間覺得,理想國就在自己的身邊……
琉葉覺得口中發乾,這就是情報中所說的獨裁的野心?或者是……通向烏托邦的道路?
“大執政官閣下……”
“我並不是以大執政官的身份對你說這些的,當做我傾訴的秘密吧……”塞勒妮爾微微一笑,收斂了自己的氣勢,繼續地說了下去。
“不過呢,由於一些愚蠢傲慢的男性帝王,讓獨裁給人類留下了太多的傷痕和痛苦。被恐懼和迷茫所困擾的人們決定將權利分散開來,他們以爲這樣就可以分散風險了……其實,這不過是期望讓更多的人共同承擔可能犯下的過錯罷了。這種臃腫低效的秩序,人們稱之爲民主……”
“找出一個賢明的人遠遠比找出一羣賢明的人更加容易,真理並非掌握在多數人手中。你看到布勞迪和尤安的罪行了吧,還有元老原會議的效率,這種腐敗和低效一直存在於這個民主的共和國裡……你認爲,如果這個國家由一位真正優秀的人取代元老院,是否可以達成你所追求的理想呢?”
沉默的對視,塞勒妮爾不再說話,任憑燭光下的琉葉靜靜的思考。
半晌。
“您的意思是,您就是那個最優秀的人嗎?……”
“那需要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到底誰才擁讓所有人獲得幸福的資格……元老院?還是其他的什麼人……”
燭光的晚餐,再也沒有一句交談,兩人細細品嚐着精緻的美味和陳年的紅酒,沉默而不尷尬,席間飄溢着溫馨的靜謐,不時相互舉杯,和諧如相交百年的默契。
從西餐廳出來,黃昏已盡,黑暗的天幕扯出了模糊的星辰,席席的晚風從街角吹過,掀弄着兩人的衣角。
“塞勒妮爾……姐姐,謝謝你……”
“不用告訴我答案,你只要堅信自己的判斷就可以了,那樣,纔是你的正義……”塞勒妮爾露出了讚賞的微笑,輕輕撫弄着琉葉的長髮,“塞勒妮爾姐姐,聽起來很不錯,以後私下裡就這樣稱呼我吧。”
目送着塞勒妮爾的車子離開,琉葉轉身向軍官宿舍走去。
二十世紀末,東南亞某島國發生的大規模燒殺搶掠的暴亂,不正表現了人民的盲目和衝動嗎?當年入侵自己祖國的,不正是那些打着民主和自由旗幟的國家嗎?他們的所作所爲,難道是是正確的嗎?
如果是塞勒妮爾這樣溫柔的人,應該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把……
這時候,思考中的少女發現一個路邊一個身影開始慢慢向自己靠攏,攔在了自己的前方。
“琉葉少校,能不能和您聊一下呢?”這是一個陌生的男子,他咧開嘴笑了笑,然後扭頭看了看四周,確定附近沒有路人後壓低了聲音,“我並不是無聊的搭訕者,這是關於我們共同的偉大理想……”
…………
蕭索的街頭,一位黑色長髮的少女和一個毫無特點的路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少女遠遠的跟在路人身後先後離開了。
暮色的大街上似乎沒有人注意到發生在這裡的情況,然而一個蜷縮在角落裡的流浪漢卻在報紙下面露出了機敏精明的目光,默默的注視着兩人消失的方向,然後扯起衣領低聲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