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的大腦在短暫的當機後,迅速恢復了往日的清明。結合着剛剛那個大夫的話,不用別人爲他解釋,也猜得出來,一定是那個叫做李道博的男人隊裡,有一個和他重名,又長得極其相像的男人,對方在救人的時候,錯誤的將自己當成隊友帶了回來。
不對,也許李道博的那個隊友,和自己應該不單單是長得像而已。來自特大的人,特種兵,不會連簡單的分辨隊友的相貌都會出錯!那麼,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就是,那個也叫“林牧”的人,應該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林牧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起來。
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據他所知,這世上除了同一個孃胎裡生出來的雙胞胎以外,想要再找出兩個來,那幾率幾乎是億萬分之一,小到沒邊了。
二十年來,他林牧雖然生活在林家族,衣食不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有兩個名義上的父親一直在給予他關愛。但,這些人終究不是他的血親。
中國人自古就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凡事總要尋溯個根源。所以,自打他林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後,一直都在小心的尋找着所有可能尋找到他生身父母的蛛絲馬跡。對此,養父們不是不知道,但理查德卻並未制止過,反而提供了諸多幫助。也許,在他們潛意識裡,一個有情有義的孩子,要比一個只知道鑽營的人,難能可貴的多。
只是,林牧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花費了大力氣找人的時候沒尋到結果,反倒是出個任務,竟然就讓他碰上了線索。
“他……咳!”李道博微微咳了一聲,他看得出來,牀上躺着的林木在溜號。“感覺還好麼?”
林牧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的問題。
好在李道博緊接着又問了他第二個問題:“我聽陳大夫說,你,有些東西記不得了?”
林牧微微點頭,這時候,他真是無比慶幸,剛剛那個大夫問他問題時,自己除了名字,什麼都沒再多說。看,現在不是變成了現成的掩蓋藉口麼,多好!也許他能假借着那個可能是他兄弟的人的身份,來了印證一下他的猜測是否正確。
李道博感覺自己一口氣梗在喉嚨裡,半天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林木和普通的特種兵不一樣,他是李道博老領導的兒子。雖然這青年進入特種大隊的時候,完全憑藉的都是自己的真實實力,自己沒給他放過水,開過綠燈。但以後的日子裡,李道博還是極盡所能的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給予了他最大的幫助。
如果可以提前預知會有現在的結果,李道博說什麼也不會在最後選人的時候,帶上林木去國外一起執行任務。只是,現在說後悔,已經晚了。
“那……你現在還記得什麼?”林木一向都是個十分懂事激靈的青年,所以李道博在看見對方點頭後,一點都沒有懷疑對方有可能說的是謊話。
“除了名字,剩下的,我一概不記得了。”就是這個名字,還是他誤打誤撞撞上的。天知道,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如果叫的是其他名字,他可能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學過心理學的林牧,在對上牀邊兩人視線的時候,儘可能的將自己腦子裡的思緒放空,讓他的眼睛裡迷茫的成分看起來更多一些。“你……是誰?還有,我剛聽這位大夫說……說什麼特大?”
李道博一直攥着的拳頭緊了緊。
“你還記得自己出事以前的事情麼?”
“出事以前?”林牧眼睛越睜越大,彷彿及其慌亂的模樣,同時,一雙清明的眼睛,漸漸變得迷茫一片。“不!”林牧用自己沒受傷的左手用力捏住太陽穴,胸口劇烈起伏着,雖然還不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卻也足夠讓屋裡的兩個人緊張一通了。
有護士在陳志文的呼喊下快速跑進來,並在醫生的指導下在林牧的點滴里加入鎮定劑。
一陣手忙腳亂後,室內又慢慢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林牧在點滴裡的鎮定劑起作用前,第一覺知道,自己當成娛樂學習的心理學知識,居然真能夠在危機時刻幫上自己大忙,真不錯!
陳志文又檢查了一遍林木手上的點滴,並且用口袋裡的手電照了照他的瞳孔後,示意李道博跟自己到外面去說話。
“陳大夫?”李道博現在真的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纔好。詢問林木的病情?這個他又不是沒眼睛,看不到他現在的樣子。要求對方一定要把人給治好?陳志文本身就是軍醫,竭盡全力去救治每一個受傷的戰士,那是他分內的事,就算這時候自己開口求他幫忙,對方也沒有本事能讓林木一夜之間恢復正常。
“情況你也看到了。”陳志文重重的砸了一下嘴,一副十分鬧心的模樣,“在對他進行更細緻的檢查前,我只能說,他的情況也許是暫時的,也許很快就能恢復,也許……是我們最不想見到的情況。”
“我知道。”李道博也不是半點醫學常識都沒有的人,相反,他的職業,讓他對各種知識都多少有過涉獵,明白陳志文說的是實話不假。
“要通知林先生麼?”雖然沒有什麼交集,陳志文還是知道林木是已經退役的,前特種大隊大隊長林彥章的兒子。發生了這種事,不告訴人家家裡一聲,情理上似乎是說不過去。
“還是……不要着急。”林隊長早年已經沒了一個孩子,如果現在在告訴對方,他僅剩的這個兒子也出了問題,估計得急出個好歹來。“還是努力治療,能瞞一天是一天吧。”
“你要想清楚,這種事說的越晚,對所有人的傷害就越大,而且越是不好收場。”私下裡,陳志文雖然和李道博之間有些說不清的矛盾,大義上,兩人還是能夠拎的很清楚。
“我明白。”有些時候,越是明白,就越難張口說出事實。
“隨便你。”陳志文把要說的話說完,甩甩袖子,回自己的辦公室歇着去了。他和李道博之間,有些東西,雖然已經隨着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淺淡了,但終究還是曾經存在過,想要假裝什麼都不存在,實在是有些牽強了。
一會兒功夫,過來幫忙的護士也都走了個乾淨,長長的走廊裡,只剩下李道博一個人站在那裡,去也不是,留下,似乎也不對。
遲疑了一會兒,李道博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走到走廊盡頭撥通電話。陳志文剛纔說得沒錯,哪怕再壞的情況,林隊作爲這個孩子的父親,沒人能夠剝奪他知道林木近況的權力。
*
林牧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一個穿了一身藏藍色西裝的男人,正筆挺的站在窗邊,似乎再目不轉睛的觀察着天上飄過的雲,又似乎是什麼都沒看進眼裡,所以會站在那裡,不過是單純的爲了思考問題罷了。
林牧眨眨眼睛,一時不會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室內的沉默。
林牧又努力眨了眨眼睛,順便微微翻動了一下身體。如果可以,他更想坐起來用手揉一揉臉,順便伸個懶腰。可他現在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痠疼的厲害,估計是在牀上躺得太久了,又沒有人每天幫他做足夠的翻身和肌肉按摩。
站在窗前的男人聽見這邊的動靜,迅速轉過身來走到林牧身邊,一臉關切的問道:“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叫我?”
叫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怎麼好隨便叫人。
林牧斂下眼瞼,裝成一副十分乖順又無助的樣子,視線卻落在牀尾的擋板上。
林彥章看到林木現在的樣子,隨手拉了把椅子坐到牀邊:“木木……”下面的話被林彥章梗在喉嚨裡,像是魚刺一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很多年前,林彥章自己也曾經是個軍人。他明白,只要穿上那身綠色的軍裝,那個人的生命在屬於他和他的家人之前是屬於國家的。他的一舉一動,所代表的也不再只是個人利益的得失,而是整個國家的興旺衰敗。
所以,他一直都能夠很好的擺正自己的位置。直到二十年前,他傷了一條腿,同時也永遠的失去了他兩個孩子中的一個。
那一年,他所經歷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同時也讓他永遠的脫下了那身綠色的軍裝。因爲,他的手,已經再也握不了槍,再也不能完成國家賦予他的使命。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選擇永遠離開軍隊。
當僅剩的兒子林木長大到可以爲自己的將來做出選擇,並最終和自己一樣選擇穿上那身綠色軍裝,代替他去完成他所沒有完成的使命時。林彥章就曾經想過,有一天也許他會爲自己最終沒有阻止兒子的決定而後悔。
林彥章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林牧的臉頰:“木木,只要你人好好的,不過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爸爸會想辦法幫你找回來的。爸爸已經在二十年前失去了你的雙胞胎哥哥,爸爸已經沒有力氣再經受一次失去你的打擊。”
爸爸?!
林牧此時無比慶幸自己是躺在牀上,不然在男人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一定會做出十分失態的事情來。
二十年前,已經失去的雙胞胎,自己現在錯誤的被當成另外一個人帶回來……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林牧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躺在牀上的自己,看起來和剛剛沒什麼兩樣。
呵!這一切還真像是個笑話。
林彥章並不知道此時林牧在想些什麼,兀自幫着林牧理了理被子,“如果可以,爸爸希望等你身體復原了,就離開部隊,好麼?我可以幫你聯繫一所你喜歡的大學,或者直接到爸爸的公司裡來工作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