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得知消息時,正在把玩着手中,軍部命人送來的三等忠武侯印。侯爵印信通體黑金,兩色駁雜交織,看似混亂實則另有乾坤,盡顯威嚴氣勢。
故人?兩名女子?
秦宇皺眉,翻手收起印信,起身向後院行去。
半途中,略略詢問幾句後,他就大概猜到了,婢女口中所說兩人是誰。
進入後宅,跨入庭院中,伴隨着衆人行禮,雲晴、小蝶主僕身影,出現在眼前。
果然是他們。
嚴格說來,雙方一別並未太久,可今時今日與當初,身份懸殊更加驚人。看着大步行來,身穿侯爵常服秦宇,雲晴、小蝶面露拘謹,遠遠拜了下去。
“拜見侯爺!”
六殿下李週一,剛纔那位不曾見面的夫人,或許都以爲,她們確是金吾將故人。可事實上,兩人非常清楚,她們在金吾將心中,並沒有太過重要的地位。
最多,就只是有所利用而已……可李週一命人,送她們來忠武侯府,車伕遠遠看着,她們只能硬着頭皮叫門。
秦宇眼眸微閃,“起來吧。”
眼神掃過兩人,他看向旁邊,低眉順眼滿臉恭敬婢女,“是夫人請她們進來,安置在這?”
“是。”婢女輕聲開口。
下意識的,她眼睛就要冒光,可不知想到什麼,身軀微僵又低下頭去。
秦宇點點頭,眼神落到那張,跟記憶中分毫不差面龐上,心頭生出一絲恍惚,轉瞬即逝,他淡淡道:“既然來了,便在府中住下,本侯還有其他事情,就先走了。”
雲蝶鬆一口氣,可與此同時,心底裡又有一絲悵然。
出了主僕兩人住處,秦宇深吸口氣,腳下不停直奔後宅主院。作爲名義上的,衆人皆知的“夫人”,肉肉就住在此處。
之前,門外一對美嬌娥,被夫人下令迎入府中之事,如今已經傳開。看着侯爺形色匆匆,神色透出沉凝,一衆婢女、侍從急忙行禮。
秦宇看着肉肉,揮手道:“都下去,沒本侯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是!”
衆人行禮匆匆離開。
秦宇上前兩步,盯緊肉肉眼眸,沉聲道:“我問一件事,請你一定如實回答……”停頓一下,“門外兩人,你爲何讓她們進來?”
肉肉眨眨眼,“她們說,是你的故人,我看的確跟你,有幾分氣機糾纏就允了。”
“畢竟,現在你金吾將,可是別人眼中釘肉中刺,指不定想用什麼辦法殺了你。叫她們來,我看過了沒事,也就能放心了。”
聽着像是那麼一回事,可秦宇一點都不信,“別編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是愛管閒事的性子,讓她們進來,到底是何原因?”
肉肉翻了個白眼,“愛信不信!”
起身就要離開。
秦宇沒攔她,只是道:“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讓雲晴過來,跟你當面對質好了。”
“你敢!”肉肉急了,滿臉惱火,“秦宇,你別不識好歹,我讓那兩個女人進門,可都是爲你好!”
秦宇點頭,“我謝謝你了。”
他轉身就走。
“噔噔噔”幾步,肉肉一把抓住他手臂,眼珠狠狠瞪着他。
若是其他事情,被她插科打諢一番,秦宇也就得過且過,不再追根究底了。
可這次不行。
秦宇低頭,跟肉肉對視,眼眸平靜中,盡顯堅定意志。
顯然,他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肉肉“哼”了一聲,率先收回眼神,接着鬆手,秦宇沒再繼續向外走,他知道肉肉已經認輸。
“沒良心,白眼狼!”憤憤不平咒罵一句,肉肉咬牙切齒,“沒錯,叫雲晴的那小……女人,的確有點問題,但具體的你別問,問了我也不會說。”
秦宇眼眸深處,爆開一團精芒,他深吸口氣逼到近前,“肉肉,她是不是我之前……”
“打住!”肉肉尖叫一聲,滿臉惱火,“都說了你別問,再這樣,我可就要走了!”
秦宇皺眉,直覺告訴他,肉肉沒說假話。
提及雲晴時,她的確不自在,甚至還有一些,躁動不安感覺。
就像是……天敵互斥?
沒錯,就是有點兒,類似的味道在裡面。
肉肉很忌憚,根本就不願意,跟雲晴見面。
這一刻,秦宇心中,充滿了激動之意。
他面露笑容,無比燦爛。
原本以爲,她真的消散了,在這天地間,再不留半點痕跡。
可事實證明,並不是這樣,廖師的確消失,但她終歸在這世界中,遺留下了痕跡。
雖說現如今,雲晴並未認出他,甚至本身修爲,都弱到近乎忽略。但她就是她,否則又如何能夠,讓堂堂隱匿時空中的神秘存在,都感到忌憚不已。
肉肉臉色難看,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很後悔插手,讓那對主僕進來。可如果事情再來一遍,她大概率還會這麼做,哪怕早就已經知道了現在的結果。
這個發現,讓肉肉心情更壞幾分,她咬着牙低吼,“我什麼都沒說,但你如果,敢把她帶過來,我馬上就走!”
秦宇笑容滿面,“放心,我保證雲晴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至於爲什麼,他現在已經,沒心情去思考。
他要去見雲晴,去見那個當初,爲他默默做了一切,最終消失不見的女人。
秦宇轉身就走,迫不及待。
於是肉肉臉色,比剛纔更加難看幾分,陰沉如厚密積雲,交織欲滴。
忠武侯去而復返,庭院之中,不僅那對主僕搞不清楚,一衆婢女、侍從也滿臉奇怪。
深吸口氣,秦宇走到雲晴面前,看着她臉上的拘束、忐忑,他突然發現自己,縱然心底有無數話,卻沒什麼可說。
因爲,現在的雲晴,儘管就是當初的廖師,可她還不認識他。
吐出口氣,秦宇儘量讓自己表情柔和,“雲晴……在帝都中,可有人欺負你了?”
雲晴瞪大眼,吃驚的看着,眼前的秦宇,顯然不明白,爲何短暫離開後又回來,他態度就有了如此驚人變化。
從之前的平靜、冷淡,變成了現在的……呵護!
沒錯,這就是秦宇,給雲晴的感覺。
似乎,只要她開口,隨意報出一個人的名字,別管這個人是誰,都馬上要倒大黴。
可謹慎、小心的性格,讓雲晴不敢輕信自己的感覺,反而越發不安,她臉色微白搖頭,“沒有。”
秦宇退後一步,面露笑容,“是我嚇到你了嗎?對,應該是,你別害怕也別生氣,是我之前搞錯了些事情,並沒有認出你來。其實你……嗯,可能現在跟你說,並不是太恰當,總之我欠了你很大很大的人情,在很久很久之前。”
“這些話,你可能理解不了,暫時也就不用理解,總之你只需要記住,我會保護你、幫助你,絕不會再讓人,傷害你哪怕一點點。”
他是在笑,而且笑容正變得越來越燦爛,可語氣誠摯無比,每一個字都發自真心。
廖師,我曾經以爲,這輩子都沒辦法,再看到你一眼。現在,我終於找到你,便一定會加倍的,十倍、百倍償還你。
雲晴怔怔看着眼前,變得陌生的秦宇,油然自心底深處,生出親近與信任。她依舊感到荒誕,想不通眼前的忠武侯,西荒帝國中的大人物,爲何突然態度大變。
但這並不影響,雲晴感受到他的真誠……還有就是,心潮中的雀躍,以及加速跳動的心臟。
她想了想,低頭“嗯”了一聲。
小蝶看了一眼,盯緊了自家小姐的忠武侯,她咬了咬牙,突然跪在地上,“侯爺,如果真想保護我家小姐,就請給小姐做主,當初在去邊軍大營路上,她差點就死了!”
“小蝶!”雲晴大聲呵斥,突然有些慌張,“你……侯爺不用聽她亂說,當初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好端端的沒一點事。”
秦宇眉頭微皺,旋即舒展開來,點點頭,“沒事就好。”他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眼神掃過周邊婢女、侍從,“雲晴姑娘你們好生伺候,若出了半點差池,本侯絕不輕饒。”
語氣冷酷,看向雲晴時,又成了一片暖陽。
他拱手,轉身告辭。
出了小院,秦宇面沉如水,眼中寒潮翻涌。
雲晴差點死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就是廖師。
雖然她現在沒事,可只是想到,就差一點再也見不到他,秦宇就心頭慌亂,繼而生出無盡的怒火。
“來人!”
王大頭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請將軍吩咐!”
秦宇淡淡道:“去李週一的行宮,告訴他本將要知道,雲晴爲何差點死去……原原本本,一字不落。”
“原話,就這麼跟他說。”
王大頭恭敬行禮,“是。”
轉身就走,滿心感慨——我家將軍,現如今是真的牛逼大了,對西荒一位殿下,都能用這種態度、口氣。
與有榮焉,絕對的與有榮焉!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對帝都兩眼一抹黑,根本就不知道,那位六殿下的行宮在何處。
“咳!”
王大頭輕咳一聲,招了招手。
唰——
唰——
幾道邊軍矯健身影,出現在周邊。
他們雖然按照將軍吩咐,在偏院中休息,但不可能真的,就只是躺着混吃等死。
不着痕跡,他們已經接管了,府中的警戒、巡守事宜。
王大頭滿意點頭,心想不愧是我帶的兵,果然是很不錯。等看到侄子王三,他心情更好幾分,伸手指了指。
“王三,沒錯,叫的就是你。馬上去六殿下李週一行宮,替將軍轉告他一句話。”
挺直腰背,下意識揹負雙手,將秦宇原話說了一遍。
王三縮了縮脖子,面露忐忑,“叔……咳,這又不是在軍營,誰不知道咱的關係,我就喊一聲。叔,我可是咱們王家,這一代僅剩的獨苗了,將來還得給您老人家養老送終,所以您可千萬別害我啊。”
他哭喪着臉,是真快哭了。
被王大頭踹了一腳,怒罵沒出息,“咱們將軍,現今在這帝都裡,是一頂一的這個。”
他豎着大拇指,吼道:“讓你去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趕緊的!誤了將軍的事,我扒你的皮!”
侄子什麼的,當然是用來背鍋,哼着一首三下路小曲,心情不錯的王大頭晃着離開。
沒被安排事的邊軍,懷着對王三的同情,身影一閃再度消失。
……
雲晴讓其他人下去,皺眉看着小蝶,幾次想說重話,可想到主僕兩人相依爲命,便怎麼都說不出口。
小蝶“噗通”跪下,“小姐,我知道錯了,不該亂說話。”
雲晴苦笑,“你其實都知道,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多嘴?我們現如今,是怎樣的情形,活着都已經很難,如何還敢主動招惹是非。”
開了口,她臉上苦笑更甚,“更何況,當初那些人,便是對李週一都不太放在眼中,忠武侯現如今,雖說是帝都中的風雲人物,但萬一因你我二人,招惹來一方大敵,怕是轉身就要,將怒火宣泄到你我身上。到時,我們主僕兩個,拿什麼去承受?”
小蝶咬了咬牙,“剛纔,我看忠武侯說話時的態度,不像是假的……”
雲晴看着她不說話。
小蝶跪在地上,“小姐,我承認自己,是想通過這件事,確定一下他真正的態度。如果,忠武侯真如自身所說,那麼對待小姐,您受了那般委屈,他一定會爲您出頭。反之,如果遷怒我們主僕,他先前就是在說謊,婢子認爲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雲晴輕嘆,小蝶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名義是主僕,實際上她一直視爲自己的小妹。
相依爲命多年,豈能猜不到,她真正的想法……雖說,話是沒錯,但依舊太莽撞。難道真的以爲,經歷諸多後,她還是當年觀海城中,那個心存一絲奢望的女子?
但事已至此,已是多說無益,雲晴伸手拉她起來,“現在,我們只能聽天由命了。”
看着小姐的臉,小蝶突然有些後悔,她的確是有些任性妄爲了……可誰讓那忠武侯,說的實在像是真的,便是她都忍不住信了幾分。
……
一個邊軍泥腿子,來到行宮外,指名要見李週一。行宮外的守衛,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混賬東西說的,居然是殿下的名諱。
如果不是,王三腦子反應快,搶先一步表明身份,說是來自忠武侯府,只怕轉眼就是一場血案。
可即便如此,他也被對面刀子似的幾道眼神,冷冷籠罩着,等待行宮內的回話。
如果殿下不作迴應,或是冷笑一聲,他們保證眼前這個邊軍泥腿子,馬上就會被大卸八塊。
很可惜,他們眼神中的兇惡,最終沒能施展出來。
“殿下有請!”
周巖聖人看着眼前的邊軍,修爲平平樣貌平平,雖然嚇得臉色微白,可還是給人一種直愣愣的感覺。
心想,忠武侯派這麼個愣頭青來,能有什麼事?
走在美輪美奐,宛若仙境的皇子行宮,王三嚥了咽口水,接着有些後知後覺的回過神。
剛纔,自己居然指名道姓,當衆直呼一位皇子的名諱。
他先是害怕,嚇出一身冷汗,接着又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非但好端端沒事,反而還被請行宮。
我家將軍,簡直太牛逼了……我王三與有榮焉……
咳,若從這角度看,王家叔侄倒真不愧是,同一道血脈上的兩根枝椏。
真·物以類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