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突如其來的一跪,讓陸清容有些措手不及。
詫異過後,陸清容擡手讓她起來,後者卻不爲所動。
最後還是綠竹上前扶了一把,那女子纔不再執拗,由身旁的丫鬟攙着,勉強順勢起身。
然而,讓陸清容讓她坐下的時候,她便無論如何都不肯了。
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陸清容只覺得,上次看到陸芳玉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重的身子。
索性不再強求,陸清容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世子夫人,奴婢立鵑。”那女子站在屋子中央,恭敬地開口。
這個“奴婢”的自稱,讓陸清容微微一愣,暫時沒有追究,繼續問道:“孩子有幾個月了?”
“再過幾天,就滿八個月了。”立鵑的聲音和她的名字倒有幾分相似,雖然此刻語中帶着細微的顫抖,卻依舊清脆悅耳。
尤其她這副毫不遮掩的態度,更是讓陸清容分外驚訝。
快滿八個月了……
如此算來,這孩子的確是在她見到蔣軒他們之前就已經有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會這般坦然地直言相告。
這麼容易就有了進展,一時間,陸清容反而猶豫起該如何繼續。
想及她曾經跟安樂侯府來的人說起,這孩子是蔣軒的……陸清容繼而問道:“你一個女子孤身在外,聽聞是尋親未果,那可是來尋找孩子的父親?若是這樣,不妨將他的來歷說與我聽,靖遠侯府尋起人來,多少都能更容易些。”
立鵑聞言,絲毫不見喜色,雙脣一張一翕,欲言又止。
陸清容見狀,正猶豫着要不要讓綠竹先回避一下,立鵑那廂卻已經先她一步,把一直跟在身邊的那名粉衣丫鬟支了出去。
現在只剩下一個孕婦,陸清容沒再顧慮,直接揮手讓綠竹去院子裡等她。
立鵑依然沒開口。
想來這終歸是件難以啓齒的是吧,陸清容轉而問起:“你爲何會出現在漠北大軍返京的途中,是誰派你來的?”
如果沒有立鵑剛纔的坦言,陸清容此刻必定不會問得這樣直接。
果然,這一次,立鵑沒再閃爍其詞。
對她而言,如今已經是陷入泥潭無法自拔了,似乎怎麼選擇,都只有死路一條。
而靖遠侯世子夫人的突然來訪,彷彿是絕境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讓她隱隱感覺到一絲生機。希望也好,僥倖也罷,世子夫人溫和又不失尊重的態度,讓她心中的又有了念想。
立鵑把心一橫,面向陸清容娓娓道來。
“奴婢原是東宮的低等宮女,後來太子殿下薨逝,太子妃削減了東宮的人手,奴婢就被分配去了太后娘娘的奉寧殿,做着更爲低等的浣衣灑掃之職。”
講至此處,立鵑頓了頓,原本低着的頭,微微擡起,試探地向世子夫人望去。
陸清容聽到這裡,表面上極力維持着鎮定,腦子裡早已響起了一陣驚雷。
東宮,奉寧殿,再加上這孩子的月份……
陸清容心中暗忖,只希望這個立鵑在遇上蔣軒他們之前,已經離開了皇宮一陣子。
“你是什麼時候出的宮?”陸清容忍不住問道。
“碰到世子爺的前一天。”立鵑語氣堅定,聲音透着決絕。
陸清容聞言,登時有了些許慌張,未再打斷,等着聽她繼續往下說。
立鵑注意到陸清容的異樣,再次開口,首先就肯定了她的猜測:“正如世子夫人所想,奴婢的這個孩子,實非旁人所爲。”
被她這麼一說,陸清容倒不似剛纔那般糾結,事已至此,反而多了些釋然。
立鵑見狀,勇氣頓時又多了幾分。
“在奉寧殿的時候,奴婢本就是最末等的宮女,又是新人,故而時常還要被安排一些守夜的差事……那一日,正是奴婢一人在祠堂裡值夜,因緣巧合……聽聞皇上從來沒在奉寧殿喝過酒,那天正好是漠北大勝的捷報傳來,皇上一高興,竟然喝得酩酊大醉……”
立鵑吞吞吐吐之間,內容也不免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但聽在陸清容耳中,卻已經分外明朗。
心中的驚雷再次響起。
這孩子,竟然是皇上的!
只見面前一臉凝重的立鵑,態度誠懇,目光清明,完全不像是在撒謊。
陸清容反倒巴不得她是在胡說八道纔好!
“你說這孩子是……的,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向聖上稟明,而是大老遠跑去漠北返京的途中,跟世子他們糾纏不清?甚至還企圖把這孩子算在世子頭上?”陸清容一口氣問出了這許多。
這頗像質問的口氣,讓立鵑立時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陸清容不想翻來覆去地折騰,沒再攔着她。
“奴婢出身官宦人家,因爲家裡犯了案,才被貶成了最低等的宮女,故而往日曾讀過些書,略通事理。”立鵑這才接着道:“那日在祠堂是趕巧了。以奴婢的身份,平素根本就沒有面聖的機會,若是託旁人爲之,恐怕奴婢的命早就不在了!”
見陸清容皺眉看着自己,立鵑忙解釋道:“若本朝無此先例,說不準奴婢還真的會心懷僥倖,畢竟這是聖上的親骨肉……然而,偏偏這種事在景熙年間已經不是頭一回了!”
“上一次的那名宮女,遠比我要體面許多,是在主子們面前端茶遞水,可以拋頭露面的,同樣出自奉寧殿,又深得太后娘娘喜愛,後來出了這事,仍逃不出一屍兩命的結局……這事早就在宮女之中傳得人盡皆知了。”
縱使陸清容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立鵑這話並無明顯的漏洞。
對皇上的孩子痛下殺手,這種正常人無法想象的行爲,往往在歷朝歷代之中,都有着它的邏輯所在。
單說景熙一朝,已經步入中年的皇帝,活到成年的皇子就只有兩位,一個是去年薨逝的皇太子,另一個就是二皇子景王。
故而,如果說皇室爲了子嗣的正統,不願意讓出身卑微甚至是有污點的宮女爲皇上傳嗣,似乎並不難理解。
陸清容不明白的是,她跑出來外面興風作浪,又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