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還沒等山野上被日光蒸發起的氣消散.太陽就落進了西山。於是,荒野上的嵐風帶着濃重的涼意,驅趕着白色的霧氣,沿着河岸遊蕩。
在小商河旁的官道上,岳雲方將整個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衆將均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最後岳雲以完顏銀鈴的手絹、完顏突合速的首級,以及完顏雍的頭盔三管齊下,騙得兀朮相信之時,衆人都爆發出了一陣鬨笑聲。
岳飛微笑着說道:“雲兒,兀朮回去估計要被你氣死的!”
“呵呵,父帥,其實當時我背上也全是汗,如果兀朮再冷血一點,再強硬一點,說不定我們就完了!”岳雲想起當時的情況,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不管怎麼說,應祥你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要不然俺們就慘了!”牛皋也大大咧咧地說道。
此次戰鬥他臉上被金將的狼牙棒劃了一條口子,看上去一張黑臉更嚇人了。
這時,李若虛卻一臉惶急地衝了過來,手中還拿着一疊紙張。
他神色十分難看地說道:“元帥,傷亡數字差不多統計出來了。”
岳飛亦一臉急切地問道:“情況怎麼樣?”
李若虛黯然神傷地說道:“張顯、徐慶、董先三名統制,郝、寇成、王經等七名副統制陣亡,營以下統領、都指揮使死傷超過四成,士兵死亡、負傷達八萬餘人。”
衆人雖然知道此戰傷亡必然慘重,但當真正聽到死傷數字後,仍然極爲震驚,這基本上就是半個岳家軍沒了。以後要恢復元氣可不容易啊。
李若虛見衆人神色均十分難看,便又嘆道:“不過,金軍的傷亡數字也很大,估計不會比我們少多少,此戰之後,兀朮亦是元氣大傷,想要再南下亦很困難了。”
“對了,百姓傷亡大不大?”岳飛急忙問道。
“不大,估計這場戰役百姓大概只死傷了數百人而已,其中還有不少是過浮橋時被擠下橋面摔傷的。這次南撤行動,基本上快要告終了!”李若虛說道。
“不過現在面臨更迫在眉睫的麻煩了!百姓的安置之事可是個大難題!”岳飛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先去襄陽吧,到了襄陽再覈算一下,如何安置。”
岳雲聽聞之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準備把後來南撤的四萬多百姓安置在信陽的打算向岳飛和李若虛說了一遍,畢竟他們處理這種事的經驗比自己豐富得多。說不定能給自己更好的建議。
“雲兒!你打算把百姓安置在那裡?”岳飛聽後,神色微變地說道。
“父帥,這安排可有不妥之處?”岳雲心中頓時一緊。
岳飛嘆了一口氣,對李若虛道:“李軍師,你給應祥說一下吧!”
李若虛點了點頭,眉頭微微一皺道:“大公子,信陽雖然屬於我湖北、京西路宣撫司管轄,但此地的知府、通判、御史等官員卻是從張俊的淮西調來的,他們雖然不會明着和咱們過不去,但暗地裡卻很可能給你的安置工作下絆。”
岳雲聽後卻是有些驚奇地問道:“李軍師,我們的轄區怎麼會讓張俊的人來當地方官呢?張俊可一向和我們不和啊!”
襄陽時他碰上了一個刺史田師中,就是張俊的老部下,讓他很是頭痛了一陣,不但絞盡腦汁對付其人,甚至還不得不以身犯險,最後連僞造書信這種辦法都用出來了,纔算將這事抹平。他可不想再遇上第二個田師中暗中下絆了。
李若虛這時方眉頭微蹙,嘆息道:“數月前,我軍大舉北伐時,連克唐州、#阝州、蔡州、穎昌、偃城等諸多城池,前線處理地方事務的官員極其缺乏,於是便從後方的信陽、鄂州等地徵調了大批官員前去協作。這樣一來,不少地方的地方官職位均出現了空缺,而朝廷就趁此機會在信陽、隨州、光州三地換上了新任命的官員,這些人大多來自江南和江淮一帶。而信陽一地的新任地方官就是從張俊的淮西宣撫司轄下的廬州、和州等地調過來的。”頓了一下後,他又接着說道:“按理說,朝廷任命這些地方官員,都應先徵求我們宣撫司的意見,不過當時元帥和我們全在前線,宣撫司留守的人員中,官職最高的黃縱也不過只是個正七品的主管機宜文字。哪裡有資格和他們交涉。是以此項任命很快就確定下來了。眼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想要再將他們調出去就難了!”
岳雲聽聞之後,心中頓時涼了半截。這回更好,連知府、通判、防禦使全是張俊的人。如果自己是去打仗,還可以不去理會他們這些文官,反正不會對自己有多大幹涉。但自己卻是要安置四萬多百姓,怎麼可能不和他們打交道?
岳飛這時見岳雲一臉難色,心中也甚是擔憂,便對李若虛說道:“若虛,要不讓這四萬多百姓也移到襄陽來安置吧……”
李若虛聽聞之後搖了搖頭,苦着臉道:“元帥,咱們已經帶了二十多萬百姓了,而漢水六郡的糧食及建房材料屬下已經過精心測算,目前還尚有不足,需向朝廷申請增拔,如再增加四萬人,屬下可就實在沒法了!”
岳飛一聽,亦覺爲難,捻着頜下三綹長鬚,面色陰晴不定。
岳雲看得真切,忍不住說道:“父帥、軍師,你們也不用爲此事心煩,我已有了安置辦法,你們大可放心好了!”
“哦?雲兒你籌集到了足夠的糧食和銀錢嗎?”岳飛一臉不信的樣子。
“這個……說實話,還未籌集足夠,不過雲兒卻是有辦法解決這一問題。只是需要父帥的授權,容我全權處理這四萬多百姓在信陽的安置事宜,讓我有權調撥當地錢糧、指揮地方官員。”岳雲躬身行了一禮後說道。
岳飛和李若虛對視了一眼,均覺此事交給岳雲有些不放心,畢竟他從未從事過地方政事。而且協調和信陽當地官員的關係,亦是一件複雜之事。他一個二十二歲的少年武將,能處理好嗎?
這時,張憲卻插話道:“元帥、軍師,我覺得可以讓應祥一試!”
他微微一笑,提醒道:“在這次會戰之前,我們能想象得出應祥居然攻取了汴京,殺了金國的名將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嗎?然後他又八百里奔襲,巧施計策騙得兀朮同意停戰,挽回了戰局……應祥實在帶給我們太多的驚喜了。誰能肯定他就不能再帶給我們一次驚喜呢?”
張憲的話,讓岳飛和李若虛都不禁爲之意動。
李若虛閉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之後,方緩緩對岳飛說道:“元帥,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更好辦法了,不妨讓大公子試試吧!”
岳飛聽聞之後,目光轉向岳雲,語氣凝重地說道:“雲兒,你可真有信心辦好這事?”
“有信心!”岳雲斬釘截鐵地說道。
其實他心中也只有六成把握,但他估計換了其他人來幹,恐怕還不如他,畢竟他多了九百多年的見識。
“好!那我就正式授予你信陽處置使的職權,有權調動當地錢糧物資,組織當地官員安置好南返百姓。”
岳飛這時語氣放緩,叮囑道:“不過你別太莽撞了,勿要意氣用事,把當地官員全得罪了!”
“父帥放心好了!孩兒也非魯莽之人,定將把此事辦得妥妥當當的!”岳雲拍着胸脯說道。
經過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岳飛和李若虛對岳雲的能力和智慧還是有些信心的,只是擔心他太過年輕,經驗不足,做事一衝動就反而把好事辦成了壞事。
兩人覈計了一會後,決定再從岳家軍的大本營鄂州給岳雲調派一批擅長內政的人手,並從前軍、後軍和遊弈軍中調拔出一批精銳軍士,加上岳雲原先殘存的人馬。共湊足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隊,隨同岳雲前往信陽,協助其安置百姓。岳飛更是許諾,會免除信陽的賦稅三年,由宣撫司代爲上繳朝廷,以備岳雲安置百姓之用。
岳雲聽聞之後,當真是喜出望外,賦稅倒還罷了,他從汴京運走了金軍劫掠的財物後,錢財方面已經沒那麼緊缺了。相形之下,他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了,尤其是缺擅長內政的文官。這可真是雪中送炭。這三千軍士倒是很快就湊齊了,借調鄂州官員的公函也交給了岳雲,讓他自行決定何時去借調人手。
這些事情辦妥之後,岳雲也歸心似箭,想早點趕回去和嶽雷、虞允文等人匯合了。
岳飛心中也擔憂岳雲不在,嶽雷處理不好安置百姓的事宜,倒沒留不過岳雲臨走之前,岳飛卻將他叫到一個僻靜處,從懷中拿出了一本黃色的小冊子,遞給他後,和藹地說道:“雲兒,這幾個月來,你成熟得很快,讓爲父甚感欣慰,雷兒頭腦遠不如你聰明,你幾個弟弟也還太小。這本書是我領兵二十餘年來的心血,講述了爲父的用兵之道,你可拿去好好研習一番!”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武穆遺書》?”岳雲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記得曾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看到過,好象《武穆遺書》就是岳飛所著的兵法書籍。
岳雲連忙恭恭敬敬地接過這本小冊子,看了一下封面,卻並非寫的《武穆遺書》,而是《岳氏兵法》。
他微微一愣,旋即就反應過來,不禁莞兒一笑。
“武穆”一詞原本就是岳飛死後,宋孝宗封的諡號,現在岳飛還活得好好的,怎麼可能把自己寫的書叫什麼“遺書”。
他立刻如獲至寶地將《岳氏兵法》放入懷中,然後再向岳飛恭敬地行了一禮,方告別離去。
岳飛望着他遠去的模糊背影,心中不禁暗歎,雖然金兵已經退去,但岳家軍卻也元氣大傷。且之前爆發出的數件事情,皆讓他明白,目前的形勢,想要再度北伐中原,難度更大了。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直搗黃龍,迎回二帝的願望。說不定,真如李若虛方纔悄悄對自己的說那樣,北伐中原,收復國土的壯舉,唯有在岳雲他們這一代人手中方能達成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