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之後,在外面奔波,勞神費力整整一年的沈毅,總算是得了幾天歇息的時間。
因爲他在朝廷沒有實缺,因此也不需要去衙門上班,除了偶爾去兵部,找老薑頭打打秋風之外,其他的時間多半待在家裡,陪陪家裡人。
連出去社交都不太願意出去。
朝廷裡也一片風平浪靜。
除了一位中書舍人與幾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官,被御史臺彈劾罷官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不過樹大招風,他現在是朝廷裡新貴,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登門拜訪,請他吃飯的請帖,也如同雪花一樣,飄進沈家。
對於這些,沈老爺一概視而不見,每天依舊是做自己的事情,得空了,便從後門溜出去,去大義坊看看顧老頭。
一轉眼,沈毅回建康,已經過去了八九天,時間來到了洪德十三年的臘月二十八。
天降大雪。
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的時候,道路上的積雪,厚的地方就已經有近尺深了。
建康雖然不是特別南,但是總體也算是南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大雪了。
吃了午飯之後,一身棉服的沈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自家廊道下看雪。
沈淵,正帶着妹妹,在院子裡的雪地裡奔走,小女孩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雪,在大雪裡來回跑動,歡快的很。
陸若溪時不時會催三人進屋裡,不過爺仨都不爲所動。
過了一會兒,陸若溪也有些無奈,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沈毅旁邊,看着正在出神的沈毅,問道:“夫君在想什麼?”
沈毅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微微嘆了口氣:“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冷一些,建康都這樣冷,徐州那裡恐怕會更冷。”
陸若溪拉着沈毅的袖子,輕聲道:“夫君是怕將士們穿不暖和。”
“我離開的時候,棉衣都發下去了,倒不是怕他們穿不暖。”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只是淮安軍將士,大多都是東南人,從十一年秋天就跟着我北上,到現在已經兩年多的時間了。”
“我每年過年,還可以回建康來。”
沈老爺吐出一口白氣,嘆氣道:“他們當中,包括那些將領們,絕大多數都是沒回過家的。”
“有時候我就在想。”
沈毅握緊了陸若溪的手,輕聲道:“仗什麼時候能打完,然後給他們發了獎賞,讓他們高高興興的返回家長去,大小混個差事,也算是這幾年沒有白白辛苦。”
“但是仗,三五年之內,恐怕又很難打完。”
陸若溪輕輕拍了拍沈毅的後背。
“夫君還是一副讀書人的心腸,真不知道是怎麼帶那麼多兵的。”
“跟讀書不讀書,沒有干係。”
沈老爺看了看走路都走不穩當,卻還在雪地裡撲騰的小女兒,輕聲道:“只是各人秉性不同,我生來,大抵就是這個性格。”
“不過不管怎麼說,仗都是要打的。”
沈毅眯着眼睛說道:“我帶他們,比別人帶他們強,畢竟…”
沈老爺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前院的蓮兒就匆匆跑了過來,對着沈毅低頭道:“姑爺,宮裡來人了,說陛下召您進宮去。”
沈毅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然後把陸若溪拉了起來,笑着說道:“走罷夫人,伺候爲夫更衣。”
陸若溪先是回頭吩咐蓮兒照看兩個小傢伙,然後纔跟着沈毅進了臥房更換官服,她一邊走一邊問道:“馬上就是年關了,夫君身上有沒有朝廷的實官,陛下這個時候請夫君進宮做什麼?”
沈老爺一邊整理官服,一邊有些無奈:“爲夫也要進了宮之後,才能知道。”
片刻之後,沈老爺穿戴整齊,臨出家門的時候,他回頭叮囑道:“子常還在上差,幼娘那裡,夫人多留心一些,她是頭胎,不要出什麼岔子。”
陳幼娘臨盆,就在這幾天時間了。
最近幾天,有穩婆一直常住在沈家,一刻也不離開。
陸若溪點頭應了下來,目送着沈毅上了馬車。
沈老爺現在的宅子,是當初某位工部侍郎的宅邸,距離皇城極近,沒過多久,馬車就在皇城門口停穩,一身官服的沈老爺下了馬車之後,便撐起了傘,迎着愈下愈大的冬雪,朝着宮裡走去。
宮門口,迎接他的太監幾乎成了雪人一般,見到了沈毅之後,慌忙把他迎到了甘露殿門口。
沈老爺收了傘,把傘遞給小太監,然後邁步走進了甘露殿。
一進甘露殿裡,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甘露殿,是皇帝的書房。
不過因爲洪德皇帝很喜歡這裡,平常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呆在這裡,甚至常常夜宿甘露殿,這裡就成了洪德朝真正的行政中心,因此殿裡的爐子點的也多,溫暖如春。
沈毅剛進甘露殿沒有多久,就看到了正在與人說話的皇帝。
皇帝面前,站了個比沈毅高出了整整一頭,肩膀寬厚無比的壯漢。
這壯漢,看起來四十五六歲的樣子,這會兒一身武官官服,品秩二品。
沈毅上前,對着皇帝躬身行禮:“臣沈毅,叩見…”
他還沒有說完話,就被皇帝叫停。
皇帝先是讓沈毅站起來,然後指着這個大漢,開口道:“這是五軍營都帥裴俊。”
皇帝陛下看着沈毅,頓了頓之後,才繼續說道:“也是朕這段日子,認真挑選出來的西路軍主帥。”
“沈卿快來,與裴將軍認識認識。”
裴俊這個名字沈毅並不陌生,因爲皇帝給他的資料裡詳細寫過,他是五軍營,也就是禁軍五個都帥之一,而且是世襲的侯爵,爵位是安遠侯。
大陳開國太祖皇帝那一代,以及太宗皇帝那一代,有過不少功臣,也封過不少爵位下來,因此就遺留下來不少將門。
這些將門,大多數是世侯,有些是世伯,基本上世代從軍,甚至有些是世代從禁軍,拱衛國都。
大陳到如今,這些勳貴幾乎九成九都是開國那兩代流傳下來的,新晉的爵位,目前只有安平侯趙家,以及江都伯沈家。
這些勳臣,雖然多少有點太古老了,但是他們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絕對忠心於皇室,忠心於皇帝。
畢竟公侯萬代這四個字,是李家與他們一起萬代,非是朝臣跟他們一起萬代。
皇家沒了,他們的勳貴身份也就沒了。
正因爲這一層原因,這些勳貴將門,天生對皇室忠誠,幾乎獨立於朝堂之外,拱衛燕都的職責,也大多是交給他們。
五軍營的五個都帥,五個都是勳貴將門出身,其中三個侯爵,兩個伯爵。
沈老爺聽了皇帝的話之後,上前拱手行禮:“兵部沈毅,見過裴侯爺。”
裴俊雖然身材高大壯碩,但是面相卻並不兇惡,臉上的鬍鬚也頗爲齊整,見到沈毅對自己行禮,裴俊連忙低頭,抱拳行禮:“五軍營裴俊,見過沈爵爺。”
二人不約而同的擡頭,看了一眼對方。
見兩個人互相見禮,皇帝笑呵呵的拍掌道:“開了春,大陳兩路王師,便要正式北伐了。”
“你們兩個人,好好認識認識,日後到了淮河以北,也要互通有無,互爲犄角。”
二人齊齊對着皇帝躬身行禮。
“微臣尊命。”
皇帝又交代了兩個人幾句,二人也簡單溝通了一番。
到最後,皇帝揮了揮手,開口道:“好了裴俊,你先回去罷。”
“其他的事情,朕過些日子再跟你細說。”
這位安遠侯下跪行禮,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等到裴俊離開之後,皇帝站在沈毅身後,與沈毅一同看着裴俊的背影,問道:“如何?”
沈毅回過神來,隨即低頭道:“回陛下,很好。”
皇帝有些詫異的看了看沈毅:“難得你終於肯說話了,好在哪裡?”
沈老爺不假思索的說道:“瑞雪兆豐年,這兩天普降大雪,乃是天降祥瑞,有了這一場雪,明年糧食大約就穩當了。”
“這自然是很好的。”
皇帝愣住,隨即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朕選了很久,裴俊這個人,性格比較踏實,也能聽得進去話,因此朕選擇了他做西路軍主將。”
沈毅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皇帝看了看他,開口道:“沈卿好像不太滿意?”
“臣不敢。”
沈毅頓了頓之後,開口道:“陛下,裴將軍的資料,臣是看過的,臣覺得,裴將軍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裴將軍的出身,會造成一些問題。”
沈毅輕聲道:“百年將門,各種人情往來,已經盤根錯節,無法分的清楚了。”
皇帝恍然道:“沈卿是說,裴俊會在西路軍插派自家的家人?”
“如果只是裴家人。那倒是好了。”
“恐怕建康所有將門…”
皇帝摸了摸下巴,點頭道:“這的確是個問題。”
“朕會讓高明去提醒提醒裴俊,不許他胡亂安排人手。”
說到這裡,皇帝看向沈毅,臉上露出微笑:“沈卿你這幾年,組建淮安軍辛苦,朕前些日子派人,在徐州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等過完年,你回了徐州之後,便能看見了。”
沈老爺下意識迴應:“無功不受祿。”
皇帝哈哈一笑:“沈卿會喜歡的。”
說到這裡,皇帝看向沈毅,開口道:“再有就是,沈卿需要的兵丈局兩人,朕也安排好了,一共五百人。”
“過了年,便與你一同北上。”
沈毅在徐州,除了軍隊之外,還養了一個數百人的火器作坊,而且這個火器作坊裡,有幾個從西洋遠渡重洋過來的洋人。
這個火器作坊,說是火器研究所更爲恰當一些。
上一次火炮更新,還是沈毅四五年前在樂清剿倭的時候,前不久,徐州的中西結合火藥研究所,終於有了一些新進展。
不過這個新進展,因爲前段時間徐州物資匱乏,再加上人手不夠,目前還停留在圖紙階段。
因此,沈毅才需要一批匠人,送到徐州去,以致力於盡快批量生產實物。
說到這裡,皇帝有些好奇,問道:“沈卿在信裡說的,新一代火炮,到底是什麼模樣?威力如何?”
沈老爺想了想,然後搖頭道:“臣現在也不知道。”
“等做出了實物。”
他拱手道:“臣讓人,送一門回來與陛下。”
皇帝有些憧憬,微笑點頭。
“老實說…”
他看着沈毅,有些羨慕。
“有時候朕都想跟沈卿,一起去徐州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