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氣得當晚就犯了哮喘,急着請了歐陽家的良醫來診治了,又開了藥,又受了幾針,也足足折騰了幾天才緩過勁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這一次,府邸的兩個主人難得地高聲大氣,把動靜都傳到了屋子外頭……消息自然不脛而走,傳遍了百芳園內。
五娘子緊接着也重病了起來,據說這病也不知來由,先還好好地坐着,下一刻就吐了一口鮮血,委頓不起,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大老爺卻是氣得直接住進了外偏院,連正院的大門都不肯進,更別說進百芳園探望五娘子了,連十二姨娘都被扣到了外偏院,不被放進正院爲大太太照料家務。
家裡現放着大太太同五娘子兩個病人,這幾年幫着管事的十二姨娘連外偏院的門都出不了,樑媽媽、王媽媽難得放下成見攜手辦事,才支撐了幾天,到底力不從心,府裡就眼見着亂了起來。
只好攜手來求七娘子,“府裡現在竟是連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了,還請七娘子出面向老爺求求情……”
七娘子面有難色,“兩位媽媽也不是不知道,父親母親是爲了什麼事鬧彆扭……這時候,小七哪裡好出頭攬事?”
在兩個大佬的紛爭中,最尷尬的人就是七娘子本人了,不論她想嫁不想嫁,都勢必要得罪一方,這時候,七娘子最怕的只怕就是招惹了大太太並大老爺的注意力,被迫要就這門親事作出表態了吧……
樑媽媽很爲難,“可您看,這裡裡外外兩個病人,六娘子又是從來萬事不管的,也就是您跟在太太身邊,素日裡又細心妥當——”
樑媽媽的意思也很明白,大太太和大老爺鬧彆扭,又犯了病,府裡的確少了個能主事的人,七娘子平時享受了嫡女的榮華富貴,這時候也理應站出來,接過照料嫡母、嫡姐的擔子。
要是換了以往,七娘子還巴不得有這個機會能在大太太跟前面賣好,讓大太太看到她的殷勤呢……
七娘子卻只是笑,“樑媽媽謬讚了,我一個沒出嫁的女兒家,哪裡懂得家裡家外的瑣事……十二姨娘既然被父親關在了外偏院裡,我看兩位媽媽該找的不是小七,是四姨娘纔對。”
兩個媽媽面面相覷,都有些不能接受。
畢竟和四姨娘鬥生鬥死,鬥了十多年了,這角色轉換,一時間還適應不了。
七娘子就給立夏使眼色。
“四姨娘這些年來安分守己,在小花園中也很是寂寞了一陣子……”立夏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太太知道她管家的事,沒準一高興,這哮喘也就好了!”
近年來,四姨娘和大太太的關係雖然有所緩和,但大太太又怎麼會樂見這個生育過子息、孃家又硬實的貴妾重新接過管家的棒子?
消息一出,只怕她老人家這氣出來的病,就要被氣好了。
樑媽媽與王媽媽恍然大悟,卻也都有些訕訕的。
七娘子這一招,是拿準了大太太的小心眼,雖巧,卻有幾分刻薄,從根本上說,有瞧不起大太太的意思。
王媽媽就翕動着嘴脣,很想綿裡藏針,彈七娘子幾句,叫七娘子知道大太太是她的嫡母,不論怎麼小氣,做子女的,也只能懷抱着尊敬的心思。
可是看着七娘子面上的微笑,心頭就是一緊。
雖說大老爺從來沒有像寵愛三娘子一樣寵過七娘子,可七娘子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沒有一樣遜色於當年的三娘子……這些,可都是大太太心甘情願賞賜給她的!
且不說就連二娘子、三娘子當年,都不曾如七娘子一樣,時時出入外偏院,給大老爺排憂解悶。
雖說太子嬪一事如今有了波折,但七娘子的羽翼,卻儼然已經豐滿,並不是當年那個衣着破舊,對着自己都要客客氣氣的小丫頭了!
她就深深地埋下頭去,謝過七娘子,“要不是七娘子提點着,我們這兩把老骨頭,還真亂了方寸。”
樑媽媽更是一臉的感激,“可還不是?要不是七娘子這一句話,只怕府裡是真要亂了。”
七娘子擺了擺手,和兩個媽媽又客氣了幾句,便低頭端茶。
兩位媽媽忙千恩萬謝地起身告辭,由立夏送出了玉雨軒的大門。
上元上前收拾茶碗,不時看七娘子一眼,**言又止。
七娘子就笑,“有什麼話就說吧,和我,還客氣什麼。”
“還以爲姑娘會就勢進外偏院,把十二姨娘請出來管事……”上元果然就老老實實地袒露了疑問。
論理,這想法也不能說錯。
這時候再擡出四姨娘,無疑是給府裡多添了一股事端。
大太太難免就要疑神疑鬼,以爲大老爺乘着她的病,想要奪她手中的權了。這一招棋,其實下得很臭。
再說,以大老爺的能耐,自然不會不知道,七娘子曾經旁聽了他和大太太的爭執。
從太子嬪一下跌落到探花妻,就算大老爺說一不二,也不可能不顧慮到七娘子的想法,這時候順應兩位媽媽的請求,進外偏院求見大老爺,父女懇談一番,不管是想答應還是不想答應,事態都能明朗起來。
要不然,這兩位媽媽也不會誰都不找,偏偏就找上了七娘子。
七娘子只是笑,“你這就不曉得了。”
她頓了頓,格外打量了上元一眼,才漫不經心地指點,“水要攪渾了,戲纔好看,私底下很多事,也才能辦得順暢……”
上元若有所悟。
一下就想到了近日裡頻繁告假的立夏。
她心下一冷。
這些年在七娘子身邊服侍,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多多少少,也都有個模糊的感悟。
四姨娘、二太太……礙着七娘子的敵人,一個接一個,不是銷聲匿跡,就是被壓得死都翻不了身……
要不是在七娘子身邊服侍了這些年,誰會相信眼前這個嬌嬌怯怯,三不五時還犯一場小病的小姑娘,私底下竟有這樣的能耐?
凡是能人,心裡想的肯定和自己這樣的庸人不一樣,自己看着是兵荒馬亂的危局,未必不是七娘子出手的良機……自從立夏跟着七娘子進了西偏院,周家就眼見着富貴了起來,前幾年還在蘇州城外置辦了一塊小小的田土……
“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奴婢能有多少見識?真是讓姑娘笑話了!”她頓時調整了神色,作出了一臉的心悅誠服。“奴婢呀,就知道照着姑娘的吩咐辦事就夠了!”
七娘子格外看了上元一眼,才點點頭,“有空跟着你立夏姐姐多說說話,學學她的言談舉止……日後用你的時候,多着呢。”
上元頓時一喜,面上卻是絲毫不露,穩穩重重收拾了碗盤,轉身出屋,回到下處,才蒙着被子笑了一炷香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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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媽媽、王媽媽卻並沒有進小花園找四姨娘重新出山。
七娘子的推託,兩個老人精誰都聽出來了,卻也誰都不敢議論,回了大太太那裡,只說是七娘子也爲了婚事犯愁,沒有心思管家裡的瑣事。
大太太聽得感同身受,恨恨地拍了拍牀頭,“小七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曉得不嫁封家!不管是太子嬪也好,桂家也罷,哪一個會比封家差了?存身不正乍然富貴……楊家敢結這門親戚,連初娘子都要被笑死了!”
一頭說一頭又嗽喘起來,兩個媽媽你看我我看你,一擁而上獻起了殷勤,“這纔好,可千萬別動氣……”
好容易把大太太勸得稍稍氣平,卻是王媽媽先等不得,被人叫出屋子分派瑣事,樑媽媽這才找到機會,低聲問大太太,“七娘子畢竟是女兒家,看她的樣子,雖然也不情願嫁進封家,但倒未必敢和老爺叫板……您看着,這事該怎麼安頓,纔好下臺?”
大太太只要一想到封錦當年的那幾句話,就有一股無名火燒上來,又拍了拍雕了玉堂富貴的黑檀木牀板,才沉下心來,費起了思量,“這事難就難在老爺儼然已是下定決心,要借這門親事把封錦籠絡到我們楊家這頭。封錦只要不是傻的,當然知道怎麼答覆,只是老爺到底還有幾分廉恥……”
樑媽媽已經明白了大太太的意思。
以封探花的性格,當年還是小小一個解元,就敢和楊家決裂,這份膽色、這份心胸,都叫人打從心底害怕起來。
從種種渠道收集到的消息,又側面證明了這位在太子跟前乃是一等一的紅人……楊家和太子的關係正是不遠不近的微妙期,別的不說,封錦在選秀一事上讓楊家吃個悶虧,那是輕而易舉。
大老爺要把七娘子嫁給封錦,那是棄卒保車,要把六娘子保進東宮身邊,不能不說是一步果敢的好棋。只要封錦不想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楊家開口提親,他是一定會答應的。七娘子又是他血緣上的表妹,更兼多年來對封家總是有些接濟……這門親事一拍三響:一,爲六娘子入選東宮鋪平了道路,二,爲楊家在東宮身邊結一強援,三,又把九哥的身份往上擡了一擡。細細尋思過來,還有無窮無盡的好處在後頭等着……也難怪大老爺才知道消息就下了決心,迫不及待就進內院和大太太商量了。
可樑媽媽又怎麼不知道大太太的性子?眼前這位主兒,就算封錦從來都低聲下氣,以妾室親戚自居,都未必能討到她的好,更別說這個新晉紅人,當年還當着李家、諸家的面,肆意地羞辱了大太太一番,大太太會點頭讓這門親事結成,天都要裂了!
再說,大太太的顧忌也不是沒有道理,二房再怎麼不是尋常妾室,那身份也是個妾,當年李家翠姨娘的外甥想求三娘子爲妻,大太太都大皺其眉,說“與妾室親戚結姻,在京中徒然惹人笑話,老爺就是不爲我想,也要爲九哥將來想一想”。封錦不但是妾室親戚,眼前的富貴更是來路不正,拉攏他、利用他是一回事,與封家結親是另一回事,不想在士林中淪爲笑柄,這門親事是決不能結成的!
更何況七娘子本人也未必嫁進封家,和這麼個不尷不尬的探花白頭偕老……也所以,自己纔會應了王媽媽的提議上門請七娘子出頭反對這門親事,讓老爺和太太的關係稍微緩和一些。
不想七娘子卻是年歲越大,越滑不留手,連請出四姨娘這麼不靠譜的主意都出來了,都不肯說一句肯嫁還是不肯嫁……
夫妻之間的情分,本來就淡薄了些,再要這樣折騰下去……樑媽媽不禁有了幾分憂心。
“可您這裝着病,始終也不是辦法,偏巧五娘子在這當口還真病了!”她的這口氣就嘆了出來,“老爺也實在狠心,硬是把十二姨娘扣在外偏院——”
見大太太神色越發陰霾,她一下住了嘴。
眼下再埋怨大老爺,那就是火上澆油了,說不準,太太還真能破釜沉舟,把七娘子胡亂許人,斷了老爺的念想……
大太太的病,到底也沒有好起來,只苦了樑媽媽並王媽媽,每日裡連軸轉着,應酬了五娘子的病,又要爲大太太請醫延藥,楊家內院忙得實在是不可開交。
外偏院卻是反常的平靜:是開春耕的時候了,桃花汛也要氾濫了,大老爺年年這時候,都忙得顧不上後院的事。
就連採選太監、閩越王妃一行人,都安靜得可以,閩越王妃上光福禮佛去了,採選太監一行人卻是南下福建,要先在福建當地採選秀女,最終回到蘇州總選。封錦與張太監都已經南下,這也多少給了楊家一個緩衝的時間。
六娘子同七娘子還在臺媽媽那裡上課,臺媽媽儼然已經放棄了七娘子,反而開始細摳六娘子的一舉一動,六娘子雖苦不堪言,但言行舉止,的確日漸文雅。
七娘子也樂得躲懶,下了課,就和六娘子去看五娘子。
五娘子其實已經沒有大礙,只是當時那幾口血吐得突然,大太太擔心她損傷了元氣,請了幾個醫生來看,都說五娘子是鬱結成疾瘀血內停,一問之下,果然小日子停了許久,只是她本人不當回事,這是正經的病了,大太太嚇得病又重了幾分,又囑咐着五娘子臥牀保養,五娘子索性也樂得不出門走動,就連對着兩個妹妹都懶懶的,許多時候除了幾句寒暄,也沒有別的話。
如今家裡風雲詭譎,幾姐妹之間也像是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只有六娘子還是沒心沒肺,臺媽媽教她,她就盡心學,臺媽媽顧不上她,她就在一邊躲懶。
七娘子倒很佩服她的隨遇而安。
“以你這性子,要是進了宮,真不曉得要怎樣過日子。”去月來館的路上,她就和六娘子閒談。“該不會被人欺負了,都不曉得吧?”六娘子嘻嘻地笑,“有七妹在,哪裡輪得着我進宮?你少來逗我!”
七娘子就看着天,“說不準,我還真就嫁進封家……到時候,太子嬪之位,也只好你代表我們楊家迎難而上了!”
六娘子根本不當真,“你會嫁進封家?你就是會嫁給——嫁給皇上,都不會嫁給封探花的!七妹,你就別和我裝了,你肚子裡那點草料,六姐我清楚得很!”
“我也或者真會嫁進去呢?”七娘子一邊走一邊和六娘子鬥嘴。
六娘子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七娘子一眼。
她的聲音輕而且快,“以你的爲人,是肯定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就算是看在五姐的份上,你都決不會答應!”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六娘子嘻嘻一笑,渾然不當回事,捏了捏七娘子的下巴,“我告訴你,別看我平時不說,可府裡能瞞過我的事,可沒有多少……只是我不說罷了!”
她又若有所指地衝七娘子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節日快樂?今天是中元節,都過節了嗎?
因爲過節的關係,晚上又吃多了OL,吃了超級好吃的香辣魚頭,紅燒肉,清燉雞湯和炒花菜,春餅……罪惡罪惡!阿彌陀佛。
PS謝謝牧香君和盼兮、飛歌的長評(我是不是已經謝過了
以及希望今晚別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