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她。
那個每天都在衚衕門口攔着自己要賞錢的那個乞丐婆!
那個拿了錢就笑,朝她謝賞的乞丐婆,那個突然間就憑空消失了的乞丐婆,她竟然出現在了這裡。
秦黛心暗暗打量方氏的眼色,見她臉上顏色變化詭異,時而發白,時而發青,最後都化作鍋底一般的黑色,久久不散去。
這人是誰,聽她的意思,她與方氏是舊識?她即是叫方氏一聲老姐姐,那肯定應該比方氏小,怎麼竟生了一幅比方氏老幾歲的面孔?
一屋子的人都愣着,暗暗的打量着這個老婦人。
局勢越來越亂了。
那老子善意的朝秦黛心點了點頭,又所屋內的衆人從頭到尾的打量一遍,看到秦從文的時候,她那雙混濁的眼睛明顯一亮,仔細的瞧了好幾眼,才極不情願的移開視線,對着方氏道:“你恐怕沒想到我還活着吧?哈哈哈……”
那老婦人旁若無人的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裡充滿着悲傷和淒涼,她雖然在笑,可笑中帶淚,讓人聽着就能品出其中的苦澀之味來,讓人心酸不已。
方氏面無表情,不,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眼中有驚恐之色。
她在害怕。
“你在害怕?方氏,你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會有害怕的一天?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沒死,是不是?”
方氏一動不動,其實她真的想問,你怎麼沒死。
這兩個人就像猜謎一樣,把一屋子人弄個稀裡糊塗的。
王應石就問,“你是何人?”
那老婦上前行了一禮道:“我是秦家老太爺秦茂的妾室,秦老爺的生母金氏。”
轟~
我的媽媽咪呀!
如果說之前那些消息是重磅炸彈的話,那麼金氏的這番話就好像原子彈爆炸一樣。
太太太震撼了有沒有?
秦從文此時已經有些站不住了。他在那老婦身上打量了幾眼,又轉頭問方氏,“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滿屋子的人聽得真切,秦從文的這一聲娘,喊得十分的不真切。
想必心裡已經有些信了。
也難爲秦從文會信,他自小是怎麼過來的,別人不清楚,他自己卻清楚的很。小時方氏便偏疼妹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是可着妹妹來,那時候他不懂事,認爲方氏這麼做也是有道理的,他是當哥哥的,有什麼好東西都應該讓着妹妹。這不是天經地意的事兒嗎?再後來又長大一些,母親便與自己越來越生不親近了,他心裡雖然覺得委屈,可覺耳邊又總會響起方氏的話:男子漢大丈夫該獨立些,總是依偎在母親懷抱裡躲避風雨的人將來有什麼出息?你妹妹她將來是要嫁人的,嫁人以後她就是別人家的媳婦。言行舉止不比在孃家自由,不趁她年紀小時多疼她幾年,日後就疼不到了……
秦從文從來沒有懷疑過方氏的話。那時他少不更事,覺得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同,一個就該頂門立戶撐起一片天,一個就該躲進母親的懷抱裡享受溫暖。
他是男子,就該護着一家人不是嗎?所以當方氏對他冷言冷語時。他覺得這是母親在鞭策自己,他習慣了謙讓。習慣了委屈,因爲只有這樣,他纔可以成長爲一個爲母親和妹妹遮風擋雨的男子漢……
所以當初蘇氏成了妾的時候,他聽了母親的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讓她委屈了這麼多年,所以妹妹胡攪蠻纏的時候,他習慣性的一忍再忍,連她夥同自己的外甥綁了三丫頭的事情都不追究了。
這一切難道都是他錯了?他的母親,根本不是偏心,而是……
秦從文不敢再想下去,他擡頭來望着方氏道:“娘,您說句話,您說我是您的兒子,您說啊!”
金氏在一旁看了,既沒傷心,也沒憤怒,她只是平淡的說了一句,“沒有出息。”
這四個字確如重錘一樣敲進秦從文的心裡。
沒有出息?從小到大,娘也總說他沒有出息,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口氣不是責備,好像隱隱有些高興。
這婦人是誰,怎麼她也會說自己沒有出息,她憑什麼這麼說,她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她不過是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老婦人,可爲什麼她說的“沒有出息”這四個字,聽了讓人這麼心痛,爲什麼?
金氏一步步上前道:“男子漢大丈夫,遇事該處事不驚,即使心裡已經沒了底,裝也該裝出幾分鎮定來,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到底是親孃不在身邊,好好的一個孩子,讓有心人教成了這樣。”
金氏顯得十分痛心的樣子,看着方氏的目光更加不善了起來,“老姐姐,你怎麼不說話?這麼多年了,我還沒有謝謝你手下留情,饒我兒子一命呢!”
方氏這才緩緩的擡起眼皮了,平靜的看着金氏一眼,開口道:“禍害。”
禍害貴千年,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方氏的言外之意是,認了?
秦從文的眼睛裡折射出精恐之色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不太敢相信,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跌到了椅子上。
方婉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不是聰明人,卻也不算笨,此時方氏如此態度,分明是認了那老婦的話,她只覺得四肢發冷,背後冷汗直流,她是自己的親姑母,怎麼連自己也不放過,竟把她也騙了。
屋裡的人竊竊私語,大家似乎都等着方氏給個說法。
秦黛心心情極好,她笑嘻嘻的跑到金氏身邊,朝着金氏福了福了,大大方方的道:“幸虧當日我沒有受您的禮,想來這是天意,如今能再看到您,真是太好了,原來您纔是我祖母。”
這番話驚到了衆人。連方氏也沒想到她們以前竟是見過的。
秦子誠結結巴巴的道:“三妹,父親還沒,還沒說話,你怎麼就,認了。”
金氏也道:“丫頭,你怎麼就相信我說得是真的呢?”
秦黛心默默的看了方氏一眼,其實她是從萬媽媽的臉上看出了端倪確定金氏身份的。萬媽媽雖然一直略低着頭,可聽到金氏聲音的時候,她微微動了動,慢慢打量着那人。在金氏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之前,萬媽媽就用略帶狐疑甚至心驚的眼神打量着她,等金氏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時。萬媽媽反倒平靜了,那樣子就像是早知道了什麼似的。
她是認出了金氏。
秦黛心不動聲色的道:“我一早就覺得怪,這天底下,哪有祖母會不疼孫子,疼外孫的?我們家的三個男丁綁在一塊也不如公孫錦一個手指頭重要。別人都說是祖母偏心,我到今日纔看明白,她不是偏心,她根本是沒把心放在我們身上一絲一毫!幸虧她只生養了一個女兒,如果生的是個兒子,只怕我爹早就被她害了。”
金氏不住的點頭。“你倒是看得清楚。”
她隨後對王應石道:“王大人,老婦今天來湊個熱鬧,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個證人?三十幾年前這毒婦害我。在我生產時讓產婆對我對了手腳,想要去母留子,只可惜我是個命大的,雖然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可始終吊着一口氣。這人連口棺材都不爲我準備,只命人用一張席子把我捲了。扔到了亂葬崗。我剛剛生完孩子,渾身上下連件擋風的衣裳都沒有,雖然後來被人救了,可也落下了一身的病,你們看看我,我四肢屈伸不利,駝背弓腰的毛病都是拜這個毒婦所賜。”
方氏冷笑道:“金氏,你倒是生了一張巧嘴,我是恨你,你不過是個妾室,老爺卻把你當寶貝一樣的捧在手心裡,憑什麼你就能生下兒子?”事隔三十多年,方氏每每想起這件事,依舊恨得想吐血。
“我恨你不假,可我卻也知道殺人償命。我出身名門,難道還會知法犯法不成?”方氏一笑,“女人生孩子本就兇險,你難產,接生的又說你嚥氣了,我們怕晦氣沒有上前查看,不曉得你還活着,這有什麼錯?你要怪,該怪那個產婆纔是。”
金氏不怒反笑,“姐姐辯解的功夫越來越好了,老婦實在佩服。”金氏衝着屋內衆人道:“當年老爺有三位妾室,除了我,還有一位張氏,一位鄧氏,張氏沒有所出,在老爺去世後的第三天,被這惡婦賣去了青樓,張氏是良妾,不堪受辱,絕食而死。另一個鄧氏以前生過一個孩子,只是那孩子還沒滿月便夭折了,老爺去世後,這毒婦把鄧氏嫁給了一個趕車的老漢,從此不知所蹤。”
方氏一動沒動,沉着臉不說話。
金氏就笑,“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產婆會手下留情,饒我一命是不是?”
方氏還是不說話。
金氏就又道:“你害了我,搶了我的兒子,如今還想把秦家的家產捧去給你閨女是不是?”
衆人譁然,這老太太,竟真這麼毒?
秦黛心相信方氏絕對幹得出來這些事兒,她安撫的拍了拍金氏的手,讓如意給金氏搬了張椅子。
金氏就坐在了屋門口,與方氏遙遙相望。
時空交錯,三十多年前她們是不是也曾經如此仇視過,如此對望過?已經是白髮蒼蒼老婦的二人,可曾想到這場恩怨竟牽扯了三十多年?
方氏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的開了口。
衆人連忙住聲,都想聽聽她要怎麼說。
“當年的事兒,我根本一無所知,我雖然恨你,可根本就沒派人做過那樣的事兒,你若有證據,便讓人來拿我好了,若是沒有,就不要在這裡信口開河,危言聳聽。”
方氏嘲諷的笑了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ps:
感謝夢遊親投的粉紅小票票。另外恭喜某人答對了我前一天的問題!今天要出門,晚上回來時間允許的話,再加更。當然,如果有驚喜,時間不允許也會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