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東沒有說話,只轉過身,眉宇隱在了陰影之中。
東院。
再過一個多月的日子,良沁便要臨盆,醫生,護士,產婆都是早已被安排住進了東院,好服侍良沁隨時生產。
因着胎位不正,這一個月來,良沁每日早晚都會在牀上跪上一個小時,謝承東今日從前院回來的早,剛進臥室,便見良沁大着肚子跪在那裡,因着吃力,額上已是浮起了點點汗珠。
謝承東看在眼裡,便是大步走了過來,從身後摟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樣早?”良沁看見他,便是抿脣一笑。
眼見良沁這般遭罪,謝承東雖是心疼,卻也沒法,若不在生產前將胎位轉正,只怕到時候,大人和孩子都會有危險。
他伸出手指,爲良沁將額上的汗珠拭去,眼見着她氣喘吁吁,纖細的身子彷彿經不住那碩大的肚子般,謝承東嘆了口氣,將她整個環在臂彎,與她低聲道了句;“我陪你。”
良沁莞爾,心知他憐惜自己,便是安慰道;“再過一個多月,這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就不用再這樣辛苦了。”
“不論是男是女,咱們都只要這一個孩子,再不生了。”謝承東撫着她的肚子,聲音十分沉靜。
良沁彎了彎脣,明白他是心疼自己,她將身子靠在他的胸膛,有了他在身後撐着自己,的確是輕鬆了不少。
“瑞卿,”良沁側過頭,看着謝承東的眼睛,與他道;“你給孩子取個名吧。”
謝承東笑了笑,“咱兩的孩子,名字哪能亂取,等着他出生,看着他的生辰八字,讓大師給他取一個。”
良沁聞言,便是有些好笑,道;“可別聽那些江湖術士的話,咱們的孩子就是個尋尋常常的孩子,你隨口給他取一個名字就好,千萬別太嬌養了。”
“好,”謝承東點點頭,“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良沁心底溫軟,剛好察覺到孩子在肚子裡動彈,便是驚喜道;“瑞卿,你快摸摸,小傢伙動了。”
謝承東撫着她的肚子,的確察覺到了那一股胎動,他眉目溫煦,與平日裡的威嚴果敢,分明判若兩人。
江南,金陵。
官邸裡張燈結綵。
樑建成看着那些耀目的紅色,臉色便是沉了下去。
“司令,這些是大夫人的意思,大夫人說,顧小姐也是大家閨秀,怎麼也不能太委屈了她。”管家見樑建成面色不好,頓時小心翼翼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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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把燈籠全給我取下來。”樑建成聲音沉寂。
管家不敢怠慢,見他不喜,頓時讓人去將院子裡的那些紅全部撕下。
院子裡,渝軍的一些將領早已等候多時,看見樑建成過來,皆是笑嘻嘻的,舉着酒要敬他。
樑建成來者不拒,一碗碗的烈酒被他面不改色的飲下,引得衆人高聲叫好,嬉鬧的更是厲害。
烈酒喝的越多,樑建成的眼瞳便越是黑亮,到了後來,連他自己也不記得究竟喝了多少的酒,就連那些老部下看着他這樣,也都打心眼的開始發憷,非但不敢再勸酒,反而攔着樑建成的胳膊,不敢讓他再喝。
酒席一直鬧到了深夜。
樑建成被侍從攙回臥室,他的腳步不穩,整個人仿似剛從酒缸裡出來一般,老遠就能聞到那一股沖天的酒氣。
進了屋,就見顧美蘭一身嫁衣,端坐在牀沿上,似是在等着他。
侍從們與顧美蘭見了禮,將醉意熏天的樑建成扶上牀,便是從屋子裡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樑建成與顧美蘭兩人。
顧美蘭有孝在身,此番嫁給樑建成,雖是事從權宜,又在父親喪期的百日之內(習俗,家裡有長輩去世,一百天內可以結婚),然而如雲的鬢髮間,仍是簪了一朵白色的絨花,意味着爲父親守孝。
她看着牀上的樑建成,壓根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她怔了片刻,纔去了盥洗室,擰了一塊毛巾,來給樑建成擦臉。
清涼的毛巾敷在臉上,樑建成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就見眼前朦朦朧朧,一個穿着大紅嫁衣的女子在那裡看着自己。
看見她身上的紅,樑建成眼底有光亮劃過,他扣住了顧美蘭的胳膊,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他醉眼朦朧的看着她的面容,撫上了她的臉頰,啞着嗓子低聲喊出了兩個字;“良沁。”
顧美蘭一震。她看着樑建成,與他十分清脆的開口;“樑司令,你看清楚,我是顧美蘭,不是傅良沁。”
樑建成眼底的醉意微微褪去了幾分,顧美蘭的面孔漸漸變得清晰,她俊眉修目,面龐細膩光滑,即便臉面上上了妝,皮膚也遠沒有當年的良沁那般白皙。
雖是同樣的鳳冠霞帔,面前的女子終究不是五年前,那個剛滿十六歲,溫婉嬌柔,看見自己就會臉紅的小新娘。
樑建成覺得自己的心口大慟。
他鬆開了自己的手,放開了顧美蘭的身子,他在那裡躺了片刻,只覺渾身都是讓人挖空,尤其心口那裡,更是空空蕩蕩的,他沒有睡太久,便是從牀上起身,離開了顧美蘭的屋子。
北陽,官邸。
良沁倚在牀上,給孩子準備着衣裳,聽見腳步聲,良沁擡起頭,就見阿秀端着牛乳,和幾樣點心從外面走了進來,良沁見阿秀神色有異,便是說了句;“阿秀,你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樣子。。”
阿秀嚥了口口水,將牛乳和點心擱在桌上,猶豫片刻,從圍裙裡取出一張報紙,遞到了良沁面前,“小姐,你瞧瞧,我剛在廚房聽人說,樑建成娶了顧家的小姐。這報紙上還把他們的結婚照都登了。”
良沁聞言,眸中便是浮過一絲驚愕,她從阿秀手中接過報紙,打開一瞧,果真見上面通篇報道的全是樑建成和顧美蘭的婚事,照片上的樑建成一身戎裝,顯得英氣而瀟灑,顧美蘭則是穿着西式婚紗,二人皆是目視前方,彼此的臉龐上都沒有絲毫喜色,但新郎英俊新娘貌美,看起來仍是十分登對。
“阿秀,顧小姐不是去了美國?她怎麼會....嫁給樑建成?”良沁想不通,向着阿秀看去。
“小姐,你不知道,司令一直讓人瞞着你。”阿秀躊躇片刻,還是不願欺瞞良沁,和她說了實話。
“瞞着我?”良沁更是不解。
“我也是剛纔不小心才聽見的,顧家少爺,好早前就被司令下令槍決了,顧老爺據說被氣得中風,沒過多久也去世了,顧家少奶奶遠渡重洋,去了美利堅,就剩下顧小姐,本來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誰能想到,她竟會嫁給樑建成了呢。”
良沁聽了阿秀的話,心頭頓時一緊,她愕然的看着阿秀,輕聲道;“阿秀,你是說,顧家大少爺被司令殺了,顧老爺病死了?”
“是啊小姐。”阿秀說起來,心底也是生出一股寒意,只覺得謝承東太過可怕。
良沁的眸子有些失神,她久久的坐在那裡,手指一鬆,那一張報紙便是落在了地上,打開了的那一頁,剛好刊登着樑建成與顧美蘭的大幅結婚照,良沁的目光落在了樑建成身上,就見他黑眸灼灼,盯着自己,似是要從報紙中隨時走出來一般。
良沁身子微顫,她轉過目光,讓阿秀將報紙收走。
金陵,夜。
書房裡十分安靜,就聽“吱呀”一聲響,樑建成擡起頭,見到了顧美蘭。
“你來做什麼?”樑建成看見她,便是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
“是夫人讓我來的。”顧美蘭看着樑建成的眼睛,道;“夫人說,咱們畢竟剛成親,你不好總歇在書房。”
“顧小姐,”樑建成微微皺眉,與她道;“你該明白,你嫁我,是想讓我替你們顧家復仇,我娶你,是爲了你那一份嫁妝,咱們這場婚事,不過是各取所需。”
顧美蘭自幼心高氣傲,一直被家人寵溺着長大,有她的家世在那擺着,顧美蘭從小到大,身邊阿諛奉承的人數不勝數,而那些像她獻殷勤的年輕男子,更是如過江之卿,這般被人面對面的羞辱,還是生平第一遭。
若是換了之前,顧美蘭聽了樑建成這番話,定是要發脾氣,可如今自從顧家出事之後,她的心緒早已大變,聞言,也不過是咬了咬脣,低聲道;“等你打敗了謝承東,給我報了仇,我就走。”
樑建成聞言也沒理會,顧美蘭轉過身,打算離開書房。
快到門口時,她卻是停下了步子,回過頭向着樑建成看去,“你想要我的嫁妝,是爲了奪得這個天下嗎?”
聞言,樑建成並未開口,他只是坐在那裡,看着手邊的日曆出神。
顧美蘭不懂他在看什麼,這些日子他們名義上雖是夫妻,可與陌生人並無大多差別。他從不會進她的屋子,就連偶爾的稱呼,也還是“顧小姐”三個字。
顧美蘭掩下眸子,剛要從書房離開,就聽身後有一道男聲,傳進了她的耳裡。
“我不是爲了天下,我只是爲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