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榻上的郗道霽緩緩醒轉,張開那雙黯淡的眸子。
:“道霽,你醒了!”郗茂大喜,忙招呼一邊的婢女:“快去端藥來!”
:“是。”
看見下僕出門,郗茂又轉眸看向榻上的郗道霽,語重心長的道:“道霽,今日送嫁完畢,大兄便要回蘭亭,你要好生伺候郎主,友愛弟妹,侍奉長輩,內宅之中要苛盡本分,輔佐幫助你的夫家,萬事以王氏爲先,記得了麼?”
郗道霽看着兄長語重心長的教導,郗茂的眼圈紅了紅,擤擤鼻子道:“阿妹,保護好自己,若是,若是靖之待你不好,就寫信給大兄。”
郗道霽點點頭,與家人分別之際,心酸不已,更加令她彷徨的,是不知王靖之的心意如何,她故作堅強的道:“大兄安心,早些回去看着長嫂吧,算來,再有一個月長嫂就要生了。”
想起家中待產的妻子,郗茂不自覺的笑了:“是啊,聽巫說,這一次是個小郎君呢。”
郗道霽也笑了:“是啊,只是我不能看着小侄兒出生。”說着這話,眸光又暗了暗。
下僕端着藥碗進門:“家主,藥湯來了。”
:“好。”郗茂接過藥碗,親自餵給郗道霽。
郗道霽眼圈又是一紅,今日一別,不知何日能見。
:“要做婦人了,莫哭了。”郗茂不禁擡手爲郗道霽擦擦臉上的淚光。
:“是。”郗道霽揚脣而笑。
:“大兄。”郗道霽突然張大雙眼,小手撫上胸口,身子猛烈的顫了顫,轉眼之間,鼻尖額頭敷上一層薄汗,似乎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郗茂抓住郗道霽的小手:“阿妹!你怎麼了!”
一旁的下僕見此情景已經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大兄,我好痛!”說着話,脣間流下潺潺的鮮血,眸中淚水奪眶而出,一張秀美的小臉扭曲着。
:“快!快請醫者去!”郗茂雙目圓瞪着。
下僕飛跑出門。
隔岸,烏衣巷中依舊喜氣沖天,夜幕已然深了,較之白日更涼了幾分。
謝元朗緩緩的行在淮水岸邊,他從不是這般不矜之人,今日,怎麼會這般殷勤。
他自己也未發覺,已經嘆了數次氣。
這絕不是他的個性。
那雙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又沉了一聲氣。
:“郎君!”一聲呼喊,謝元朗轉眸看去。
:“郗氏女郎中毒身亡,王府已經亂成一團了!”
謝元朗微微挑眉:“大兄可回府了?”
下僕弓着腰搖頭:“前頭男賓的宴會還未結束,大郎君與幾位郎君都還在王府。”
謝元朗脣角動了動,緩緩的道:“去看看。”
王晞之聽聞郗氏女郎殞命府中,腦海中如同驚雷一般,跌坐在榻上。
:“這,這。”兩聲遲疑,忽然想起當日今上賜婚,王靖之與他說的:保護好郗氏女郎吧。
這是誰授意的?
今上?
謝家?
難道是庾氏知道了什麼,來報復?
楊毓?
亦或是王靖之自己?
:“這事絕無不了了之的可能。”王晞之眸光深沉,眉頭緊鎖着。他沉吟片刻擡眼看向王靖之:“若不給郗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王靖之雙眉壓着眸,緩緩的道:“若我猜的不錯,此事與謝家脫不得干係。”他的神情深沉,讓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是,此時不能貿然動謝家。”
王晞之有些詫異:“謝家?”
王靖之微微抿了抿脣道:“祖父以爲,玉卿身後無人?她又爲何隕在王家門口?”
:“你是說。”王晞之怔了怔,恍然大悟道:“靖之身居大司空之位,主管天下禮法,行爲從不踏錯,難道謝家妄想用兩個女郎的死,對你。”他沒有說下去。
王靖之雙脣似乎抿成了一條線,雙手捧起茶盞,淡然的抿了一口:“抹黑我,攪混水,等時機。”茶盞中的茶湯紅亮,茶葉在水中打了個旋兒,水波重新歸於平靜。
他重新擡眸看向王晞之:“祖父相較於謝公安,更疏淡一些。”
王晞之閉目一瞬,惋惜的搖搖頭道:“既是陛下賜婚,也已經禮成,便將郗氏女郎擡進宗祠吧。我親自送郗茂回蘭亭,向郗家請罪。”
說完,王晞之心中閃過一絲懊悔。
王靖之冷眼看着王晞之,緩緩的張脣:“祖父年邁,還是靖之代勞吧。”
王晞之微微點點頭道:“好,我進宮去與今上請罪。”他擡眸看看身側噤若寒蟬的下僕道:“五十金,你可願爲王家平息郗家怒火?”
下僕拱手道:“請司徒容我自絕。”
王晞之緩緩的點點頭道:“金子會送到你家中,你的家人,我會安頓到別處,安心。”
:“謝司徒。”他慎重的躬身行禮,踏出了房門。
王靖之依舊一身潔白素袍,長身玉立如同玉山。
郗茂跪在大紅的喜榻前,手掌不停的安撫似的拍打着她的肩膀,懊惱自責的道:“是大兄不好,好生的爲何要與他王氏聯姻!是大兄不好!”
門口的少年雙脣一抿,進了門。
:“郗刺史。”
郗茂滿含怨懟的看着王靖之:“你不願娶我阿霽儘可明說,何必用這般陰詭手段害我阿妹性命!”他猛然起身,一把抓住王靖之的衣領。
王靖之神情沒有一絲變化,慢條斯理的道:“爲兇者就是想讓王郗兩家產生這樣的誤會,郗刺史,我爲人如何,不想多做解釋,難道你也被這些迷了眼睛?”
郗茂倒吸一口涼氣,手指鬆了鬆:“你是說。”他微微頓了頓,轉眸看向喜榻上了無生機的郗道霽:“我的阿妹,何辜?”
王靖之嘴脣動了動,緩緩的道:“入了我王家的門,禮也成了一半,我認她爲我王靖之的嫡妻,無論死活。”
郗茂松開了雙手,頹然垂了下來:“你是個君子,我心中明知,卻。”
王靖之擡眸看向門外,一個下僕垂頭進門,弓着身子道:“小人阿箜,願平息郗刺史之怒火。”話音剛落,他猛然發力,撞上了一旁硃紅的柱子。
鮮血淋漓,灑了一地。
王靖之眸光微閃,郗茂早已目瞪口呆。
:“我郗家與王家世代交好,我只是怒,只是恨。又如何會不信你們,你們何必這般。”
王靖之緩緩地拱起雙手,慎重的行了一禮:“阿霽爲我正妻,我不會忘記她,自今日起,靖之願爲阿霽守制三載。”
:“你,你。”郗茂擰着眉,許久,長嘆一聲:“早些安排阿霽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