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貓,是國際瀕危物種,名字是這個名字,但跟大熊貓不是一回事兒。
它的長相跟北美的浣熊更相似,只是更胖一點兒,顏色是紅棕色的,看上去也更憨。
章進肩膀上的這隻小熊貓,應該還沒有成年,膽兒特別小。
原本它站在章進的肩膀上,一旦章進靠近篝火和人羣,它一下就蹦進了章進的懷裡,腦袋緊緊埋起來,就露出來一個屁股。
除了屁股之外,這隻小熊貓的尾巴又粗又長,毛茸茸的,就在章進的胳膊外甩來甩去。
林朔一伸手,拉住這條尾巴,一下就把這隻小傢伙從章進懷裡拎了出來。
還別說,小熊貓尾巴的手感是真不錯,特別順滑。
小傢伙被林朔拎在面前,縮着爪子,也不掙扎,就這麼萌蠢萌蠢地看着林朔。
“呀!”Anne在一邊驚呼了一聲,一把將小熊貓搶了過去,抱在懷裡不停地摸着小傢伙的腦袋:“怎麼能這麼拎人家呢!”
林朔一扭頭,甩出一句話來:“我要是說,這東西是你們國際生物研究協會排名前三的奇異生靈,生性特別兇殘,你還敢這樣抱着它嗎?”
Anne全身一哆嗦,就要把手裡的小熊貓往外扔,結果這個念頭剛起來,就被她自己壓下去了。
因爲她發現林朔微微笑着,顯然是在開玩笑。
“其實這世上,很多東西都能被當做武器。”林朔繼續說道,“長得好看,也是一種武器。特別好看的東西,總是會讓人天生產生親近感,而這個時候,往往危險就來了。
作爲一名獵人,身處山野之中,一定要有警惕感。因爲很多生物,就是靠長相來迷惑人的。
我們獵人無論面對什麼,善念或者親近之感,都不能隨便起,要先多觀察。”
林朔這番話,說得很認真,Anne於是就有些奇怪:“一隻小熊貓,難道會有什麼危險嗎?”
章進這時候也在林朔身邊坐了下來,少年伸出手,用手指尖逗弄了一下小熊貓,然後靜靜地聽着林朔的回答。
看着章進這種狀態,林朔有時候是真硬不下這個心腸去說他。
小夥兒自打在阿爾泰山被林朔遇到,跟着林朔以來,一直非常聽話,練功刻苦,人也勤快。
他很多事情不懂,那不是他自己的問題,是自己義兄章連海疏於教導的緣故。
其他的一些小事情,比如穿了殮服、殺了那頭犀牛,這都是小事兒,林朔隨口提一句也就過去了。
但今天這事兒,得稍微說一說:
“我們是獵人。獵人這兩個字,可一點都不浪漫。
在山林裡,我們跟動物之間的關係,往往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不過這種你死我活,有兩種前提,一是那東西危害我們人類,二是我們餓了,要吃它。
除此之外,按我們獵門的老規矩,山林裡的東西,我們是不拿不取、聽之任之的。
我們不是食物採集着,也不是拾荒的,更不是偷獵的。
你拿這隻小熊貓來說,章進你把它帶回來,念秋你把它抱在懷裡。
按照你們的想法,是覺得它可愛,要對它好,寵着它。
但是,這僅僅是你們的想法。
對於這隻小熊貓來說,它其實被俘虜了。
當然了,俘虜這種說法也不正確,因爲這是我們人類的詞彙。
對於動物而言,什麼叫對它好。
四個字,放任天性。
動物的行爲,並不是思考的結果,而是天性使然。
你們中止了它們原有的行爲,壓制了它們的天性,這就是對它的冒犯。
野生動物一旦被冒犯了,三種反應,要麼是跑,要麼恐嚇,要麼拼命。
而你們看這隻小熊貓,是不是很乖?”
“是啊。”Anne抱着這個小傢伙,發現它居然已經睡着了,嘴裡說道,“真的很乖呢。”
“不僅僅是乖啊。”曹餘生這時候似是明白林朔的意思了,說道,“它還很乾淨,身上沒什麼異味兒。”
魏行山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老林,你的意思是,這隻小熊貓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了。”林朔說道,“小熊貓,不是家養的貓狗,它是野生動物。
章進會獸語,而且章家人天生跟野獸親近,它跟章進之間很融洽,那是正常的。
念秋不是章家人,她以我們人類的眼光看是一個美女,可在動物眼裡,她就是一頭頂級掠食動物。
這隻小熊貓,能在她懷裡睡得這麼舒坦,怎麼可能沒問題呢?”
Anne被林朔這麼一說,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小傢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隻小熊貓,是被人養過的,所以會對人比較親近,因爲習慣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它被什麼人養過?”林朔說道。
“在這裡的話,只有其他偷獵者吧。”魏行山摸着後腦勺回答道。
“不是偷獵者,它身上的味道,我聞着不對。”林朔搖了搖頭,又問道,“還有呢?”
“老林,你意思是……”魏行山猛地想起了什麼,眼珠子都瞪大了,“雪人?”
“嗯。”林朔應了一聲,然後眼神投向了章進,“章進,你是故意捅這個簍子的吧,好把雪人引出來?”
章進這時候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一臉得意地連連點頭。
林朔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多事。”
林朔原本想好好說一說章進,結果最後還是沒硬起心腸來。
因爲他自己也想到了,動物有天性,人又何嘗不是呢。
章進這種愛管閒事的性子,其實跟他爹章連海很像。
當年崑崙山一行,其實本身跟章連海沒什麼關係,結果老爺子一叫,這位義兄就風風火火地來了。
章家人辦事兒,從來不考慮其他東西,就憑胸中一股英雄氣。
這種性子頂天立地,可要是年紀尚淺、閱歷不到,那就是個闖禍小能手。
反正章進闖出來的禍,自己這個叔叔兜得住,那就隨他去。
不過林朔想得開,曹餘生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這位在輩分上比章進大兩輩的曹家家主,淡淡說道:“章家小子,你算是長能耐了。狩獵小隊進山,你不提前跟魁首,還有我這個謀主知會一聲,就敢擅自行動?章連海要是還活着,你這麼辦事兒,他輕易饒不了你。”
一提到章連海,章進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看樣子是真怕這個爹,哪怕爹其實已經不在了。
看到章進這個神情動作,曹餘生心裡倒也一軟,沒有繼續數落他,而是說道:“這個雪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們還不清楚。
不過按茅大海的說法,這東西還挺厲害,至少比吳天南的大徒弟鄭南山要強,否則也不能把鄭南山給活吃了。
鄭南山這個人,其實我之前早有耳聞,深得吳天南真傳,甚至青出於藍勝於藍。
早些年他還在國內的時候,就號稱三寸的門檻,五寸的能耐。
他要是不走偷獵這條歪路,在國內娶妻生子、開枝散葉的話,今年平輩盟禮一過,我們獵門說不定還能多出一個家族來。
就這麼一個五寸能耐的獵人,被雪人活吃了。
今晚守夜的人,章進我不太放心,魁首,不如您辛苦一下。”
“行。”林朔點了點頭。
……
實際上就算曹餘生不安排守夜人選,今晚林朔也想自己守夜。
原因很簡單,因爲自打入山以來,一行人中睡得最好的,就是林朔。
入山頭一天晚上,那頭犀牛把章進和魏行山累得夠嗆,Anne和曹餘生也在忙着做小車牛肉。
第二天晚上在周令時的山洞裡,那股子味道,讓所有人都沒睡着。
算起來,只有林朔在第一天晚上睡了一個踏實覺。
所以從體力精力上來說,林朔其實是狀態最好的。
那隻小熊貓,此刻就趴在林朔腳邊睡着。
林朔看着這隻小傢伙,倒是有些想念自家的八哥鳥了。
小八這趟沒跟過來,不知道崑崙山附近的那些個母鳥,合不合它的胃口。
不過林朔馬上又打散了這個念頭。
就這那混鳥,什麼母鳥都合它胃口。
夜深人靜的時候,Anne從帳篷裡鑽了出來,默默地坐到了林朔身邊。
“怎麼不去睡?”林朔問道。
“我想再抱抱這個小傢伙。”Anne嘴裡說着,又把地上的小熊貓抱了起來。
嘴裡雖然這麼說着,手上也是這麼做着,不過她的肩膀,卻緊緊挨着林朔。
林朔輕聲咳嗽了一聲,瞟了一眼篝火的另一邊。
那邊睡着周令時和茅大海,原本沒什麼動靜,林朔這一眼瞟過去,立刻鼾聲大作。
都是人精。
鼾聲慢慢又平息下去,看來是真睡着了。
營地裡,就只剩下篝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周圍萬籟俱靜,這個海拔的林子,晚上遠沒有底下熱鬧。
林朔和Anne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着,並不說話。
林朔聞着身邊女子愈發濃烈的體香,Anne聽着身邊男人越來越快的心跳。
彼此不用說話,早已勝過千言萬語。
Anne就這麼陪着林朔坐了半個多小時,林朔終於勸道:“你兩天沒閤眼了,別陪着了,去睡吧。”
“嗯。”Anne應了一聲,把手裡的小熊貓放到林朔懷裡,然後整個人猶豫了一下,似是想說什麼。
林朔看着身邊神情猶豫的女子,擡起手摸了摸這女子的面頰,柔聲說道:“不用說出來,我知道的。”
“你真知道嗎?”
“真知道。”
“那我也知道了。”
“知道就好。”
“那我又睡不着了。”
“窮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
“好,我聽你的。”
看着Anne爬進帳篷,那腰臀的曲線,再一次讓林朔有些心猿意馬。
不過這會兒正在守夜,林朔趕緊按下了這份不當有的心思。
就這麼守了一會兒,一股味道鑽進了林朔的鼻子。
這股味道,林朔並不陌生,他在小熊貓身上聞到過。
而林朔懷裡的小熊貓,這時候忽然醒了,慢慢地開始掙扎,嘴裡嚶嚶叫着。
林朔全身一動不動地坐着,心裡清楚得很。
這隻小熊貓的主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