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峰頂上,事情談得差不多了。
曹餘生想返回洞口,從原路下去。
這個屍窟,白首飛屍住着的時候,那是龍潭虎穴,這會兒就成了便利通道。
從目前這個峰頂的入口進去,在“五筒”那兒一拐彎,順着“五筒”其中一個洞口再進去,能進入一片巨大的地穴,那兒原本住着雪人。
從雪人家路過,再次重見天日的時候,那就已經雪線以下了。
這條路比起外面北風如刀的攀登路線,那是要好走多了。
順便呢,也要進去替那幾頭白首飛屍收收屍,這是這筆買賣的憑證。
結果曹餘生一馬當先剛要進去,就被苗光啓勸住了。
“別走裡面了。”苗光啓說道。
“不替白首飛屍收屍,你們國際生物研究能認賬?”曹餘生反問道。
“認。”苗光啓淡淡說道,“這種東西的基因,我那兒有備份。”
曹餘生被氣樂了:“你苗光啓以後要是想給你女婿錢的話呢,直接轉賬就行,犯不着賊喊捉賊地跟我們玩這麼一出,累不累?”
“不累。”苗光啓笑道,“挺好玩,尤其是山閻王那次,你看把那羣棒槌嚇得,要不是損失實在太大,我還真想再來一次。”
“我勸你還是收手吧。”曹餘生一陣哭笑不得,指了指昏迷着的苗成雲,“林朔當然玩得起,你看看自己兒子,是不是被你玩傻了?”
苗光啓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嘴角抽了抽。
他此生有兩大執念。
第一個執念,就是找到雲悅心。
第二個,就是在獵門之中揚眉吐氣,一掃當年被苗家趕出家門的恥辱。
而之所以成爲執念,是因爲這兩件事情,短時間是做不到的,甚至窮苗光啓一生,也未必辦得下來。
所以就要找繼承人,把這兩件事情做下去。
找雲悅心這件事,林朔是下一代中最好的執行者,因爲母子連心,兒子找娘那是天經地義。
而苗成雲以後要做的,就是替自己另立苗家,開枝散葉,百年之後把如今的雲貴苗壓下去。
所以在他看來,最適合跟苗成雲結合的女人,是雲秀兒。
自己當年沒娶着雲悅心,這份遺憾,不僅僅是個人情感上的失挫敗,更是基因結合上的遺憾。
這份遺憾,兒子可以補上。
自己的血脈跟雲家悟靈成功的傳承獵人結合,後代的天賦必然絕頂。
倒不是說蘇念秋的天賦不夠好,只是在類型上,跟自己的血脈不太匹配,以後生出來的後代,隨機性太大。
更何況,蘇念秋雖然跟他沒有血脈關係,但跟親生女兒也沒什麼兩樣。
女兒的意願,那是要尊重的。
蘇念秋想跟誰過,那就去跟誰過。
這份寵愛,苗光啓給得起。
只不過眼下看起來,事情的進行出現了一點點小紕漏。
兒子喜歡上閨女了。
這是苗光啓不願意看到的,這才趕緊把雲秀兒從雲家叫過來,讓這對未來的小夫妻見見面。
只是這倆人見面的效果嘛,苗光啓雖然是個老光棍,但人情練達,這會兒已經看出來了。
兩人之間味道不太對。
苗成雲對雲秀兒,那是畏畏縮縮的,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而云秀兒看苗成雲的那股子嫌棄的勁頭,跟自己看曹餘生差不多。
這會兒苗光啓看看自己兒子,再看看雲秀兒,心裡那是一陣打鼓。
可再看看林朔和Anne,心情就好點了。
這兩個年輕人往自己身前一站,肩並着肩,男的淵渟嶽立,女的溫婉靈秀,這真是一雙璧人,看着就那麼舒服。
不過臨別在即,苗光啓覺得自己得囑咐他們幾句:“念秋,聽說你蘇家的那片老宅子,房產證上是林朔的名字?”
苗光啓就這一句話,珠穆朗瑪峰峰頂上,就出現了一片火燒雲。
Anne的臉蛋,紅得都快滴出血了。
不僅僅是她,林朔也是一陣尷尬。
這事兒屬實,是Anne辦的,林朔一開始不知情,後來知道了也不怎麼在乎。
地契房子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本是身外之物,心裡沒什麼概念。
可此情此景,這件事兒從苗光啓嘴裡當着面說出來,林朔就覺得自己捱了一記耳光。
人家姑娘傻,把祖宅送了,可你不能真要啊。
於是林朔趕緊說道:“等Anne入了籍,我馬上過戶給她。”
苗光啓看了看林朔,搖了搖頭:“傻小子,不是過戶那麼簡單,而是要是加上她的名字。”
“對,沒錯。”曹餘生也說道,“房產證加上名字,這是夫妻共有財產。”
“好,我聽兩位長輩的。”林朔點了點頭。
“不是讓你聽我們的話,傻小子咋就不開竅呢”苗光啓一跺腳,看上去有些着急,“這件事情,是你自己發自內心,迫不及待要去辦的,不是別人逼你的,知道嗎?”
“完全明白。”林朔馬上會意了,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事兒別說別人,哪怕你阻止我去辦,咱現在都得打一架。”
“對咯,就是這個意思。”苗光啓看了看林朔身邊的Anne,又對林朔說道,“念秋雖然不是我親閨女,但比親閨女還親,要是讓我知道她在你這兒受了委屈,那你就給我等着。”
“我一定等着。”林朔點點頭。
苗光啓嘴角抽了抽。
曹餘生趕緊打圓場:“這孩子平時嘴沒這麼笨,這會兒是太激動了,語無倫次。”
林朔扭頭看了看身邊的Anne,發現這女子正看着自己,臉上紅雲已經褪去了,神情很無奈。
“哦不對,我一定不會讓念秋受委屈的。”林朔終於醒過神來了。
“你是一言九鼎的獵門魁首,不要輕易說錯話。”苗光啓說道,“我們之間倒是無所謂,可在平輩盟禮上,你每一個字眼都要小心,寧可不說,也別說錯。”
林朔點點頭,問道:“這次平輩盟禮,苗二叔參加嗎?”
“我就不參加了。”苗光啓瞟了一眼曹餘生,“謀主大人這不是沒給我請帖嗎?看來我苗光啓,應該資格不太夠。”
曹餘生一陣哭笑不得:“真矯情,我現在給你寫一張還不行嗎?”
“討來的東西,不稀罕。”苗光啓搖了搖頭,隨後指了指身後的雲秀兒和苗成雲,“不過秀兒和成雲會參加,秀兒是雲家傳人,成雲是秀兒的護道人。”
林朔問道:“護道人?”
“對,護道人。”苗光啓點點頭,隨後說道,“我實話跟你說。雲家人這回,不僅僅是守九寸門檻那麼簡單,他們要的是獵門魁首的位置。
這事情對我來說,無論是你還是秀兒做個魁首,無所謂。
可對你來說,這事情就很重要了,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林朔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雲秀兒,淡淡一笑:“動手才能知道的事情,現在用嘴可說不上來。”
“那你好自爲之。”
……
林朔等人從珠峰上下來,聽從了苗光啓的建議,沒走屍窟裡面。
這其中的蹊蹺,曹餘生和林朔已經猜到了。
因爲這種事情,苗光啓幹了不止一次了。
上次在黑水龍城,他就這麼幹過,讓黑龍江的水位在短時間內下降了足足三米。
對於狩獵場所的清理工作,苗光啓的手筆一向很大。
在這座屍窟內部,他肯定事先已經派人埋下**了。
一會兒轟隆一聲,珠峰也不知道要被炸得矮下去幾米。
“喀喇崑崙山脈的喬戈裡峰,八千六百一十一米,跟珠峰差不了太多。”曹餘生一邊下山,一邊說道,“也不知道這次買賣過後,這世界第一高峰,會不會就此易主。”
“應該不至於。”魏行山搖了搖頭,“除非是核彈,一般**沒這個威力。”
魏行山手裡提着一把重型連狙,就在下山的路線上等着他們,這會兒已經匯合了。
林朔看得出來,這漢子心事重重,這會兒接茬搭話,不過是一種掩飾罷了。
不過林朔聞得出來,魏行山除了掩飾心事之外,也在掩飾他糟糕的身體狀況。
那幾記槍聲,曾在雪山之間到處迴盪,林朔不聾,早就聽到了。
魏行山在這種環境提着一把重狙到處亂跑,又是潛伏又是開槍的,這有點超出他的身體負荷了。
這是個隨時都要倒下去的人,先不去計較,讓他一口氣撐住了,下了山再說。
這種狀態,林朔很清楚。
要是打斷了他這口氣,人躺這兒了,苗光啓他們跟自己這行人下山不是一條路,沒有苗光啓這個苗家高人出手,就Anne這點只學會了苗家皮毛的醫術,還真未必救得回來。
而這口氣只要吊住了,等下了山找個舒服的地兒,氧氣充沛了,身體也減負了,人會慢慢適應。
到時候雖然免不了元氣大傷,十天半月下不了牀,但命還是能保住的。
其實不光是魏行山有心事,林朔也有。
苗光啓的在珠峰峰頂的那番話,雖然解開了林朔心裡的一些疑惑,但跟這種人一起做事,甚至按他的思路去辦事,林朔不會那麼蠢。
現在大家能坐下心平氣和的談,苗光啓和林朔翁婿倆客客氣氣的,甚至還掏上了心窩子,其實不過是表面文章,並不是什麼志同道合。
不過是因爲事情的發展到了這一步,各方面的因素和籌碼,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那其他人到底是下地獄還是上天堂,他苗光啓根本不會在意。
他是個只有執念,沒有底線的人,凡事不擇手段。
今天能把女兒嫁給你,明天也能把你全家都宰了。
跟這種人合作,無疑於與虎謀皮。
只是眼下,這個人只能暫時拋在腦後,因爲平輩盟禮,只剩下一個月了。
這是獵門最大的事情,沒有之一。
無論是林朔自己,還是蘇念秋、章進、曹餘生,甚至還有曹餘生的兒子曹冕,都有很大的一道難關要過。
獵門六大家,到時候到底是怎樣一番天翻地覆,一個月後見。
……
走到雪線以下了,林朔又觀察了一下魏行山的狀態。
不錯,臉色已經好多了。
生死玄關,是人最大的威脅,同時也是最大的機遇。
Anne跟雪人在絕對黑暗的山洞中交手,一度險象環生,然後又施展龜息聽山,這幾乎是死而復生。
再加上被白首飛屍音波攻擊,昏死過去,這又在黃泉路上跑了趟來回。
三番兩次在鬼門關上打轉,蘇家人在天賦上的那道瓶頸,終於被撬開了一絲縫隙,這纔有昨晚的遍體生香。
魏行山在修行上天賦,比起Anne差遠了,可同時他在身體修行上的瓶頸,也沒那麼牢不可破。
剛纔臉色慘白,腳步虛浮,眼看就要倒下的人,撐主了熬過來,這會兒再看,林朔心裡很欣慰。
這傢伙,總算在身體修行上入門了。
這還差不多。
畢竟是林家這一代的開山大弟子,他自己不要臉面,林朔還是要的。
其實僅修力的天賦而言,魏行山並不差,只是三十歲了還沒入門,有些晚了。
可現在入門了,那就是另一種情況,多不敢說,在林朔的**下,五寸問題不大,七寸也能去爭一爭。
而魏行山身上只要是有個五寸能耐,那九寸以下,這漢子是無敵的。
因爲他會用槍,而且在用槍上的技巧上,是全世界最頂尖的那撥人。
這種一加一,肯定大於二。
林朔眼睛一直在魏行山身上打轉,魏行山可不是瞎子。
眼下他自己也感覺身體狀況好多了,而且這種好,還不僅僅氣能喘勻了那麼簡單。
全身上下,有種舊力用盡、新力又生的感覺,好像腳下的山路,再走上幾天幾夜都沒問題。
本來這是好事,但魏行山最近受曹餘生影響很大,腦子裡想得比較多。
再看到林朔一直在看自己,這漢子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我這種狀態,難道是迴光返照?
“老林,你實話跟我說,我是不是快死了。”魏行山走到林朔跟前,沉聲問道。
林朔白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是啊,有什麼遺言就交代一下吧。”
“嘿。”魏行山心裡鬆了口氣,看林朔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屁事兒沒有。
心裡沒了這麼大的一樁心事,魏行山愈發感覺到自己身上沉痾盡去,神清氣爽。
左右看了看,這漢子還真發現了什麼,往旁邊樹上一指:“老林你看,這兒有幅畫。”
林朔其實早就看到了,山道旁邊的樹上,有一福畫,被四根木釘子楔在了樹幹上。
畫紙是白的,畫上去的線條,是黑的。
這是一幅炭筆素描。
誰畫的,不難猜測,而畫得是什麼,更是一目瞭然。
那是個美麗女子的側身像,體態窈窕,五官絕美。
這女子是誰,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唯有林朔認得出來。
她曾像一隻飛蛾一般撲向自己,撞進了自己的懷裡,死在了自己的肩頭。
林朔由衷覺得,以她曹家豢靈的戰鬥意識,不應該這麼輕易死在自己手裡。
她本就斷了活下去的念頭,不過想跟自己同歸於盡。
只是自己,沒讓她如願。
她的名字很好聽,如今就以印章的形式,蓋在這幅畫的右下角:
“凝脂”。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