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在婆羅洲西南角的一座山寨裡燒了起來。
放火這事兒，在此行這羣人中，也就苗成雲了。
獵人不能幹這事兒，因爲放火是要燒死人的，傳承獵人不能對常人動這個手。
安保隊的隊員們也不行，能耐不夠，會被山寨的主人幹掉。
而苗成雲這傢伙，他不算真正的獵人，而且有前科，幹過不少類似的事情，本身沒有心理負擔。
苗家大公子在外興安嶺炸過黑水龍城，讓黑龍江水位一度下降了一米多。
這還不算，之前在喜馬拉雅山脈，他還炸過雪山屍窟，讓這珠穆朗瑪峰差點保不住世界第一高峰的地位。
有之前這兩處大手筆，如今放火燒個山寨，燒死幾個鴉片鬼，這不叫事兒。
苗大公子這把火放得那是趕緊利落，不出十分鐘人就回來了，河對岸早已火勢滔天。
“林朔。放火這事兒吧，你算是找對人了，一般人還真沒我在行。”苗成雲回來之後，一邊站在營地裡隔岸觀火，一邊還在那兒美呢，“我覺得我們倆以後可以成立一個組合，你負責殺人，我負責放火，咱倆就是殺人放火的獵門雙雄。”
林朔瞟了這個活寶一眼，搖了搖頭。
“你幹嘛搖頭啊？”苗成雲不依不饒地說道，“你可千萬別不識貨，放火這是門學問。
就對面這座山寨，這是依山靠水啊。
風有山擋着吹不過來，火勢借不到，旁邊又有水源可以滅火。
要把這火放成滔天之勢，讓裡面的人束手無策，這是很不容易的。
可光這個，對我來說並不難。
難的是什麼知道嗎？
你別看火現在燒得那麼嚇人，我告訴你，它釀不成森林大火，因爲我順便把周圍的防火溝都挖好了。
這叫精確打擊，範圍可控，它不傷及無辜。
所以這把火，放得那叫一個講究。”
林朔翻了翻白眼，說道：“講究人，你是不是光記着放火了，忘了一件什麼事情？”
“啊？”苗成雲一臉疑惑，“有嗎？你不是隻讓我去放火嗎？”
“你再好好想想。”
“不是。”苗成雲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然後對狄蘭說道，“弟妹，你得給我做證啊，他是不是隻讓我放火？”
狄蘭點點頭：“沒錯。”
“就是嘛。”苗成雲鬆了口氣，“我還以爲我漏了什麼呢。”
“不過。”狄蘭繼續說道，“他之前好像也允了你一份好處，你是不是忘了？”
“對啊。”魏行山這時候也說道，“老林之前說了，這趟剿滅毒梟，毒梟老巢裡的金銀財寶分你一半。你放火之前，就沒去找找他們藏這些東西的地兒，撈點好東西出來？”
苗成雲一聽這話就愣住了。
林朔嘆了口氣，對魏行山說道：“看出來了沒，另立家族這事兒，苗大公子其實是沒興趣的。他在雲家吃軟飯吃得好好的，我也是多事。”
“那可不。”到底是師徒兼兄弟，魏行山這個配合馬上就打出來了，這壯漢一臉埋汰，說道，“老林你就是多管閒事。”
“嗯。”林朔點了點頭。
林朔和魏行山在這兒一唱一和，苗成雲在那兒瘋了。
苗大公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人這就要往河對岸竄。
還是楚弘毅眼疾手快，鬼魅般的身形一下子就出現在了苗成雲身後，攔腰一把抱住了他，嘴裡喊道：“苗公子冷靜！”
“冷靜你個鬼啊！楚弘毅你這死人妖快放開我！”苗成雲嘴裡帶着哭腔，“我要去救火！那是我的錢啊！”
“行啦，你自己看看這火勢，這是要飛蛾撲火嗎？”楚弘毅爲人雖然不錯，可也是個牙尖嘴利的主，“難怪你把這火放得這麼講究，搞半天是要火化自己呢。”
說完這話楚弘毅把手放開了：“你去吧，臨死前記得喊一聲，這樣我至少知道去哪兒扒拉骨灰。”
苗成雲看着河對岸自己的傑作，發了一會呆，然後重重跺了跺腳，人一下子就癱坐下來，雙手抱頭，懊惱不已。
林朔嘆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行了，這麼大的人，別搞得跟個孩子似的。這兒是咱的第二站，之後不還有兩站嗎？吃得飽，別慌。”
苗成雲這才擡起頭來：“真的？都給我？”
“不是說好了一半嗎，你怎麼還坐地起價呢？”林朔白了他一眼。
“嘿！”苗成雲站起身來，臉上波瀾不驚，“這還差不多。”
林朔怔了怔，說道：“你這是在演我？”
“嗐。”苗成雲擺了擺手，“話別說得這麼難聽，什麼叫演啊？我這是合理表達員工訴求，你這個老闆既然一言既出，那就駟馬難追了。”
衆人說話間，林朔其實一直是背對着河對岸的，沒去看這場火。
這把火確實是他授意苗成雲去放的，爲的就是逼尤里安現身。
這個尤里安作惡多端，操控蠱獸在此地殺人如麻，林朔本就不會放過他。
之前在矮山山頂上，跟刁靈雁會面之後，林朔意識到刁靈雁就是蠱獸，對尤里安的殺心就更重了。
而目前山寨裡的這些人，爲虎作倀，被燒死其實也不冤枉，可這些畢竟是普通人。
火雖然是苗成雲放的，可他人是林朔指使的，林朔知道自己其實已經犯忌諱了。
此刻林朔背後火勢滔天，人肉燒烤的味道一縷縷地鑽入他鼻子，慘叫聲也開始傳過來了，這讓他心裡並不好受。
出手對付這些普通人，林朔是迫不得已，因爲他想不到其他法子，能把尤里安逼出來。
眼下跟着自己的這羣人，除了章進這是個老實孩子，其他不是人精就是戲精，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可以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林朔既然要放這把火，這些人其實都明白了。
無論是苗成雲、魏行山、狄蘭，還是楚弘毅，都跟上了形勢，在跟林朔打着配合。
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雖然嘴裡說着不相干的話，手上做着不相干的事情，但都在跟林朔一起，等待尤里安的出現。
苗成雲放火之前，就已經把整個山寨的人全打暈了，而不是直接弄死。
這樣火一燒起來，這夥人會醒，慘叫聲傳出去，這對尤里安無疑是個刺激。
魏行山手裡握着槍，還給營地裡其他的安保隊員下了手語指令，就盯着對岸。
一旦有人從火場裡跑出來，直接用槍補掉。
楚弘毅作爲狩獵隊除了林朔之外的最強者，一直替林朔盯着河對岸出現的那個女人。
剛纔他對苗成雲那一下鬼魅般的攔截，就是讓她看的，令她心生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而狄蘭，這是林朔此刻最爲倚重的對象。
因爲這裡是熱帶雨林，論感知能力，她是此行人中最強大的。
林朔背對着火災現場，就是爲了要面對狄蘭，看她的表情。
林家二夫人這會兒閉着眼，眉頭微蹙。
自從橡皮艇靠岸之後，她就一直在口鼻呼吸之間，釋放林小九的孢子。
十多個小時下來，孢子這會兒已經慢慢覆蓋了方圓十多裡地。
這些孢子，會進入昆蟲的體內循環，俘獲它們的感官，並且跟狄蘭產生感應。
昆蟲的感官系統，跟人類是不一樣的。
它們不僅有嗅覺、複眼視覺、觸角和身體剛毛帶來的觸覺，還有紅外線、紫外線、以及磁場的感應器官。
這麼多不同種類的昆蟲，感知方面各有所長，加起來就是一張天羅地網。
但與此同時，信息量非常大，辨別分析這些信息，這會讓狄蘭很費神。
再加上她有孕在身，這就比以前更吃力了。
林朔等了大概有五六分鐘，河對岸的慘叫聲已經漸漸平息了，狄蘭終於睜開了眼。
她看着林朔，一張俏臉在對岸火光的照應下，依然顯得十分蒼白，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水。
不過北歐公主的神情放鬆下來了，她長長舒出一口氣，對林朔點了點頭。
找到了。
狄蘭擡手指了指對岸山寨的方向，嘴裡做了個口型。
林朔獲悉之後，終於轉過身來，面向河對岸。
這條小河的對岸，五分鐘前就站着一個人了。
刁靈雁。
這姑娘氣得呼哧呼哧的，一直站在那兒瞪着林朔。
林朔背對着她，一是爲了方便狄蘭給他傳遞信息，二也是擋着她跟狄蘭之間的視線。
這會兒林朔轉過身來，總算迎上她的目光了。
獵門總魁首一臉惋惜，反問道：“山寨走水了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刁靈雁面若寒霜，眼睛裡差點能噴出火來了，一聽這話差點背過氣去。
“我叫你一聲師叔，你卻放火燒我山寨？”刁靈雁胸膛不斷劇烈起伏，一邊恨聲問道。
“這話你要是沒證據，可千萬不能亂說。”林朔一副規勸的樣子，“不過依我看，燒了也好，這是天意。
老天爺有眼，這是勸人向善、教人學好。
前塵舊事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你刁靈雁纔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你跟我胡扯什麼呢？”刁靈雁顯然已經出離了憤怒，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周圍那麼寬一圈防火溝，也是老天爺挖的？”
林朔怔了怔，白了苗成雲一眼，一臉無奈：“好，就算是我放的，你說怎麼辦吧？”
刁靈雁氣急而笑，冷聲說道：“你林總魁首能耐大，我自知不是對手。不過請林總魁首也好好掂量掂量，我刁靈雁要是舍掉這條命，你身後的這些人能活幾個？”
“不至於，你沒理由跟我們拼命。”林朔搖了搖頭，“我之前給了你一個買賣，你只要跟我做這筆買賣，這個山寨也就是過往雲煙。
刁靈雁，事已至此，念在你我兩門的情分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這個主意，你是自己拿，還是讓你師兄替你來拿？”
刁靈雁聽完這話怔了怔，隨後全身微微顫抖起來，臉上現出一分掙扎的神色。
“我……我……”
嘴裡一邊說着“我”，這女人原本白皙的臉龐，皮下的血管青筋開始慢慢凸起。
這些毛細血管猶如無數條埋在她臉皮下的蚯蚓，瘋狂地蠕動着，隨後破土而出，紛紛爆裂。
血光崩現之下，刁靈雁渾身浴血，她默默低着頭，雙手在胸前交叉擡起，把自己的兩個腕子亮在了雙肩的四頭人面貂前。
悲喜嗔癡四頭人面貂，低頭咬住了刁靈雁的手腕，開始吸血。
咕咚咕咚。
血液穿吼落肚，這四頭人面貂眼擡起頭來，已經是四對血紅色的眸子，毛皮也針立而起。
眼前這副場景，令人汗毛倒豎，背脊發涼。
林朔卻一臉瞭然，淡淡說道：“原來不僅僅是人蠱，還是疊蠱。”
去年前那份水牧劉家的傳承，林朔當時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可到底還是沒有白抄。
水牧劉百年前的家主，曾經跟東南亞一大批飼人交過手，並且倖存了下來，留下了記錄。
劉順福臨死之前，把這些飼人的門道，跟林朔說得清清楚楚，林朔也付諸筆端，整理成冊留給了劉順福的遺腹子。
因此飼人的這些門道，林朔早就知道了。
以人爲蠱，這個雖然出人意料，但在飼人傳承裡其實並不新鮮。
疊蠱，這就少見了，也叫蠱中蠱。
而要把人面貂這種本就是牧門至強的牧獸，煉成疊蠱，那就難上加難。
這個尤里安，道行不淺。
不過，早在半年前，林朔在聽劉順福講述飼人門道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無論是牧人還是飼人，在修行上都有一個無法解決的悖論。
那就是越浸淫在蠱獸或者牧獸，這種奇技淫巧之中，把身外之物煉得越強，那麼自身的修爲，就越難以兩全。
因爲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必然要有取捨。
牧門這方面的問題還不嚴重，因爲牧獸壽命長，大多是家族世代相傳的，牽扯的精力不多。
飼人就難了。
每一頭蠱獸，都是飼人個人培育的，五花八門，牽扯的精力就要多得多。
所以飼獸是厲害，可飼人本身不強，除了一手藏匿之術登峰造極之外，其他乏善可陳。
這也是飼人戰鬥的路數，自己藏好了，讓蠱獸出去戰鬥。
而一旦自身暴露，那他們就在劫難逃。
不巧的是，這趟林朔就帶着狄蘭。
這位林家二夫人，跟人形蠱有異曲同工之妙，她體內的林小九，就相當於埋入人形蠱中的蠱蟲。
不過狄蘭身體裡的這條“蠱蟲”，那可比刁靈雁體內的飼人蠱蟲要厲害多了。
好歹是老丈人苗光啓的傑作，它至少更有科技含量。
如今飼人尤里安藏匿得再好，在狄蘭面前也無所遁形。
林朔這會兒面對着刁靈雁，這是一頭即將爆發全部戰力的人形蠱。
她身後的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燒着，火光沖天。
她神情猙獰，渾身浴血，整個人宛若魔神。
牧門至尊的看家絕技，六百年來令人聞風喪膽的“四相伏魔”，也發動在即。
林朔看着她，沒有馬上動手，臉上反而有幾分憐憫之色，同時嘴裡吩咐道：
“楚弘毅，把對岸山後面的那個傢伙拎過來，我要活的。”
“是。”楚家家主應聲領命，身子猶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