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異常醜陋的面龐,左臉刀疤斜貫扁塌的鼻翼,大嘴上薄下厚,說話的同時露出森白的牙齒,圓禿嚕眼仁裡滿是輕視。
如果說他的長相令人不適,那他說出來的話簡直令人噁心反胃。要算在牛魔谷呆的這十年中聶清最討厭誰,非此人莫屬。
“王蓐,問你話呢,你喚我甚麼?”聶清怒目重複問了一遍。
王蓐瞥嘴冷笑一聲,“喚你‘白臉兒’‘龍陽君’,聽清楚沒!”
聶清簡直要氣炸了,“你!”
王蓐冷笑罷,玩味說道:“怎麼,你又能如何?這牛魔谷誰不知道你與某人的斷袖風氣,話又不是我傳出去的。”
王蓐身高將近八尺,練氣九層修爲,沒有絲毫畏懼如今得勢的聶清,說聶清斷袖之癖自然是侮辱言論,實際上到底有沒有這回事,誰也不知道。
“好,你且等着!”儘管聶清恨不得將此人抽經扒皮,眼下也只能忍着,一來實力上打不過這人,二來這人是谷主那一系的重要人物,即便打起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自己。
王蓐譏諷道:“還怕你不成,莫以爲二頭領要收你爲徒就肆無忌憚,這谷裡有的是人能治你,十年前老子怎麼欺負你,今日照樣能!”
聶清將憤怒怨毒全收回心裡,知道與這人逞口舌之利沒什麼用,將來有一天若是自己強大起來,第一個處理的一定是這姓王的,屆時百種千種手段都施在他身上,管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不然哪能解得了心頭之恨。
“既是玉道兄喚我,此刻便懶得理你,我自去見他。”聶清快步向丘臺下走去。
王蓐哼哼一笑,也跟着聶清一同走下丘臺。
這谷內共有三座高臺,最高的位於正北方,既是聶清剛纔站立的地方,還有兩處分西東兩側,是谷內散修巡邏值守的地方。
整個牛魔谷早在幾百年前就被開闢的乾淨有矩,落在平地上以後,聶清向東北方的牛頭大殿走去,那裡是谷內負責雜物俗事審計發放的地方,‘玉道兄’就在裡面。
殿門一直都不曾關,每天都有修士進進出出,雜物俗事自然不會絕,所以這種現象是正常的。
眼下人流較少,聶清面上看不出什麼心情狀態,平靜走入殿門,內裡有四五個同谷散修在互相交談,他們看到聶清走進來後,趕忙殷勤上前噓寒問暖,歸根結底還是看在拓跋南天的面子上。
抱拳一一見過,因爲王蓐就在身後,也不好多逗留,推開西面巨大門窗,跨入走廊,沒過十息就已經來到一間賬事房。
那位‘玉道兄’名喚玉獰子,是谷主親傳弟子,修爲已達練氣巔峰,負責谷內賬事已近二十年,平日很好說話,聶清對這人印象很深。
這人是谷主那一系的,誰都知道谷主壽元沒幾年了,未來如果沒什麼意外,這牛魔谷該是拓跋南天的,而他聶清註定和這玉獰子是兩條道上的人。
“進去啊,愣着幹什麼?”王蓐在後面不耐煩的催促。
聶清冷眼回頭看了一眼,推開門走入其間,王蓐則站立門口,有一點把守住暫時不讓外人進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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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這是一個房間,還不如說這是一個小殿堂,因爲內部着實是大,四面全是整齊如一的木格子,有點像槐山坊市之中的藏寶樓一般,不同的是,人家木格內擺放的全是各類東西,這件小殿堂的木格上什麼都沒有。
中間筆直地榻延續到三十丈外的木幾下,一個較瘦的中年黑髮男子正巧對視而來,他就是玉獰子。
“聶清老弟來了,快快請坐。”玉獰子看似隨和邀請,至始至終屁股都沒有挪動半分,指了指木幾前方的木凳示意聶清坐下。
聶清也不怯場,大步流星,很快坐在那張木凳上,“玉道兄尋我何事?”
開門見山的溝通方式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寒暄吹捧,聶清深知這位‘玉道兄’平常如果沒什麼事,是一定不會約見自己的。
“無事便不能邀請老弟來閒聊一番?哈哈哈~
聶老弟如今聲名鵲起,不日將拜在拓跋師叔門下,咱們很快就要成爲師兄弟了,老哥我想着提前與你套套近乎,日後有什麼好事也可共謀其成。”
玉獰子長着一雙碧綠眼眸,如竹葉青蛇的目珠一般,每每盯着看人時,會教被盯者有種汗毛直立的感覺。
說實話,聶清還是有些忌憚玉獰子的,從當年第一次見時就生出了不敵之心。
心裡有恐懼,面上卻不能顯露,聶清笑道:“此事還無音信呢,玉道兄擡愛了。”
看着面前的玉獰子笑臉凝目,聶清有種錯覺是,這人似乎在盯着獵物一般,如果這種感覺沒錯的話,那獵物豈不是自己?
心中雖有不安,但十多年自立根生,早已練就了一顆堅毅穩固的心魄,只一個眼神、一個凝視、一種感覺,還壓不垮自己。
很快,玉獰子笑道:“哈哈哈~,聶老弟謙虛了,你報訊金丹密藏之事,事成後對於咱們牛魔谷是天大的好事,拓跋師叔收你爲徒自是理所當然,我提前祝賀又有什麼關係嘛。”
散修中的師徒、師叔師伯關係,有些親近,有些全是面子工程,只要能過得去,怎麼稱呼都可以,實際上玉猙子和拓跋南天沒有半分師兄弟之情,完全是下面的人稱呼多了以後他們自己也任由發展後的結果。
說到這種地步,聶清沒什麼好話能接下去了,因爲玉獰子嘴上說沒什麼事,實際上定然在醞釀,聶清平靜笑了笑,就看着玉獰子等會兒要說什麼。
果然,三兩句話以後,玉獰子問道:“聽說聶老弟多年前與赤龍門掌門打過交道?那時那位鍾掌門還未曾築基,你們交情匪淺,可有此事?”
聶清剎時明悟,原來是要問這事。
谷內誰不知道谷主和赤龍門掌門明年約了生死鬥擂,雖說那位鍾掌門剛入築基沒多少年,但前些日子聽聞赤龍門金丹老祖歸來,好多人其實不看好谷主去鬥擂。
能成爲修士的大多不是傻子,與金丹勢力作對,即便是赤龍門小家小戶,人家老祖一人可頂牛魔谷半數修士,怎麼討好處?
討不到好處。
甚至有些人其實希望明年鬥擂自家谷主輸掉,死一個谷主,整個牛魔谷便和赤龍門沒什麼仇怨了,可萬一鍾掌門死了,那家老祖來牛魔谷算賬,等閒小魚蝦還不是隻有陪葬的份兒。
很少有人不怕死,牛魔谷不是什麼嚴密組織宗派,混在一起完全是爲了抱團取暖,涉及生死,那就得另外計算得失了,故而谷內的修士論起一年後的比鬥時,表情都很微妙。
若不是拓跋南天極力支持玉猙子,說不準已經有好些築基首領直接離開牛魔谷了。
聶清目光明滅不定,良久迴應道:“確實是有三面之緣,交情倒是談不上,鍾前輩那等人物豈是我聶清可以高攀的。”
“既是如此,實不相瞞,我想拜託聶師弟一件事!”玉獰子將暗藍色的衣袖擡了擡。
聶清心底暗自冷笑,‘這便藏不住了罷,託我做事可沒那麼簡單。’嘴上正色說道:
“道兄儘管說來,若是小弟能做到的事,自當考量盡力。”
玉獰子愉悅笑道:“聶老弟不愧學了拓跋師叔的豪爽性格,爲兄這便說了……”
口中一句句謀劃之事說了出來,聶清安靜聽着,起初還能接受,到了後面,眉頭逐漸凝皺,待玉獰子將計劃完整說罷,聶清面上雖無多少抗拒,心底裡卻驚懼此人的歹毒計謀。
玉獰子見聶清遲遲不說話,問了一句:“如何?聶師弟只管照着爲兄的法子做,事成之後自有天大的好處。”
此時的聶清不再閃躲玉獰子那雙蛇目,而是凝視正對,“道兄莫不是在開玩笑?此事別說小弟,既是築基前輩去引誘鍾掌門,怕也沒多少勝算。小弟先前說過,我與那位只是偶然遇見過幾次,他怎可能聽信我的話?”
玉獰子忽而冷臉問話:“聶師弟這是不願意幹了?”
聶清搖頭,“非是不願,而是此乃十死無生之局,道兄難道是要逼我去送死不成?”
這就相當於是在嚴厲拒絕,擱在以往,聶清是不敢拒絕的,但現在聶清沒什麼可怕的。原因無他,此事不可能是上層一起商議好讓他來做,既然不是上層一起的決定,那最多隻可能是谷主的謀劃。
自己馬上就要是拓跋師父的徒弟,其人最討厭這種下三濫的陰招,自己拒絕玉獰子,頂多得罪谷主一系,他們這一系原本便和自己這一系不和,將來的矛盾怕是更激烈,傻子纔會在這個時候幫他們。
看着玉獰子的表情,這一刻,聶清反倒不再害怕他了,對啊,我怕他幹什麼,修爲沒差太遠,本來也沒什麼瓜葛,日後說不準是仇人,門外那王蓐更是必要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