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寒亭在張府呆不住,也就三日左右,與鍾紫言商量了後續事宜,便又動身去查那幾家門派的底細。
而鍾紫言之所以不着急,是因爲有張明遠的力量去幫他做事,但凡人的行動畢竟還是不如他自己親自動身強,兩日後,辛城西門處,鍾紫言一襲純黑道袍,帶着鍾守一回首看送他離開的常自在和鍾守靈,說道:
“此去遊歷巡查,多則半年,少則三月,你本就嗜睡,少喝些酒,照顧好靈兒,待我歸來,再謀寒亭的那件事。”
常自在打了一個酒嗝,備懶人笑着:“掌門你就放心罷,有我在,這裡不會出什麼事。”
鍾紫言能信他才見了鬼,衝靈兒看了一眼,帶着鍾守一飛上天空。
原本飛出去十多裡,忽然腦中想到一事,調整了方向,來到辛城東南面的一條小路上,與鍾守一降下步行上山。
冬天日光熱度不夠,越往上走越寒冷,此時正值清晨,鍾守一穿的那身羊裘雖然抗風寒,但他手腳和頭顱露在外面,青紅印血,能看得出還是受着罪。
一股溫熱氣流慢慢環繞周身,令鍾守一的身體一陣舒坦,他腳步加快,跟上了負手慢步走上山裡的鐘紫言,邊聽前面溫厚嘹音說道:
“此山有一座佛家寺廟,殘破近一百七十餘年,喚作‘煙波古剎’,據經卷記載,幾百年前的煙波寺在整個東洲都有名望,雖然門人弟子極其稀少,但各個都有金丹修爲。
可惜天道無常,饒是這家如何了得,如今也已成爲野史。”
走到半山腰,鍾守一隨着自己的大爺爺看到了座寺廟,古樹盤繞門牌,大雪壓了滿院,就好像一座殘破沒落的大戶人家宅院,年久失修,原貌褪的乾乾淨淨。
鍾紫言目色悵然懷念,擡腳走入寺門,邊對身後那孩子緩慢說着:
“當年爺爺不過十七八歲,指着一股熱血深夜跑來這裡尋找苗丫頭,費了一番功夫看到她的屍體時,悲痛連話都說不出口,那是人生第一次生了強烈的守護之心。
守護什麼呢?守護那羣無人照料的乞兒學子,守護爺爺的樑爺爺,守護三裡橋那座籬笆小院,守護心中最容易失去的真善。”
穿過寺院前殿,來到後院,鍾紫言坐在一塊黑石上,示意鍾守一也坐,他看着腳下破爛的雕字佛柱繼續講:
“‘煙波’二字,來自佛經三寂之一,另有‘蘭若’‘空色’兩種說法,皆是在講事物的無常變化,萬事萬物到了最後,都會歸於寂滅,如露亦如電,皆夢幻泡影。
生命是如此的短暫和脆弱,我們不知道爲什麼來到這世間,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離開,生死成了常事。
遠古那些練氣士先輩們,爲了追尋生之意義,一次次突破壽元限制,給我們這些後來者開闢了通天大道。
修真之人,便將成仙作爲了畢生目標,可事實上,成仙只是一個過程,我輩的終點遠不止如此。
爺爺今年已有七十歲,不敢說看遍人心,也着實見過太多修真之人活的不如凡塵生靈。
靈根本命雖是天授,但每個人的‘道’卻是要自己選,你資質不算上品,今日這些言語,全爲你日後擇路預警。”
鍾守一此時還不能完全懂鍾紫言的意思,不過他腦中記得此時鐘紫言說的每一句話,點頭回應:“大爺爺只管指教。”
鍾紫言頷首起身,向着山上走去,不一會兒便來到當年第一眼見謝安盤坐的位置,負手靜立,觀看着下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乾涸的黃龍潭。
“此地喚作‘黃龍潭’,既是爺爺當年和我師父結緣的地方,五十二年前,我們兩個人因爲一次相遇,走上了相同的路,不同的是,他來不及走,而我運氣比較好,走至今日。
倘有一日那條路需要你來走,你切切深記,莫被名義所累,務實守一!”
守哪個‘一’,鍾紫言並沒有明說,鍾守一也不是特別懂,他只乖乖點頭,先把這些話記下來,將來的事還得將來看。
“這世間芸芸衆生,善惡難分,極惡和極善往往只在一念間,人與妖魔邪鬼並無本質區別,只盼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道,不負此條血肉軀殼。
”
待到天上下起了雪花,鍾紫言鬆了手,一條小魚自他懷間飛出,很快變作三丈大小,鍾紫言踏步走了上去,鍾守一緊隨其後。
“此地是我開始的地方,將來也可能是你抉擇的地方,記下了。”
“是,大爺爺。”
“好,那便帶你遊歷樑國山河,看看這世上的人是如何生存求生,此行過後,你自修習,我與你陶爺爺和自在兒開始幹正事!”
那條小鯨受了神念指示,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
姜國三十六個州郡,大多繁華的地方都圍繞在中心皇城所在的州郡運轉,鍾紫言平均每兩天帶他路過一個地方,但從不在富貴之地多逗留,而是一心多接觸窮人和陷入困境的浪人。
正月初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放煙花爆竹,鍾紫言來到福州相鄰不遠的白雲城歇腳隨俗,恰值地方鬧鬼,他這個真正的道士便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