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嗯?上面寫了,工作須知。”
“我知道,但這個東西是在哪裡……”
“在住的房間的儲物櫃裡,不過沒擺在明面上,要翻一陣。”
白僳還是吃完晚飯回來後,一個人在那無所事事,便把整間房間裡的東西全翻了一遍,綿軟的白絮細細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漏過任何縫隙。
所謂的發放給工作人員的小本子被翻了出來,在抽屜的犄角旮旯裡,白僳給陳梓描述的還算是委婉了,真正的本子狀態是卡在側面的縫隙中,如果不是逐一尋找,可能等人在精神病院裡出了意外也看不見。
在看到本子後,白僳大致翻了翻,發現這打印的字就是普通的工作須知,真的要仔細看的,還是上面用手寫批註的文字。
諸如胸牌很重要、不要過於好奇等那名眼鏡醫生說過的都寫在上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被劃去的幾行字。
辨識了一下,批註者說這些傳聞現象已經消失,不需要注意了。
手寫字體變換了好幾次,一直留在上面的仍有一條——夜晚無排班不要離開住的地方。
這一條重重地打了好幾個星號,似乎是一定要遵守。
白僳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因爲吃晚飯的時間還算早,太陽還有一點點光亮,但再等個十分鐘左右,光線便會徹底掩沒進建築物之下。
他想了想,把這翻舊的本子拿在手上,推開門要下樓。
往樓下走的過程中,白僳遇見了不少晚上沒班回來休息的醫護人員,他們有的三三兩兩,有的孤零零一個人,卻無一例外的,在路過白僳時朝他打量了數眼。
尋常人被這麼看了,或許會感到些許不適,可白僳就這麼彎着眉眼,一個個回視過去,直把那些醫護人員盯得目光閃躲。
當白僳來到一樓時,外面已經快看不見光了。
人類……哦,人類來着。
正張望呢,昏暗的室外走來了眼熟的短髮女性,白僳擡起手招了招,短髮女性快步朝他走來。
在跨進樓內的那一刻,外面的光亮消失了。
就像他們所觀察到的那樣,精神病院外沒有建造路燈一樣的設施,有的只是隔了一會兒才亮起的昏黃燈光。
那是什麼?看着像一雙自黑暗中睜開的巨眼。
這錯覺一閃而過,再眨了眨眼,陳梓發現那只是遠處大樓門口的兩盞大燈,因爲電壓瓦數亦或者功率夠高,顯得分外扎眼。
其餘的大樓內的燈光就顯得有點弱了,宛若綴在夜幕上不起眼的幾顆星星。
“剛剛……是我看錯了嗎?”陳梓疑惑出聲,“我好像看到了什麼巨物的黃色眼睛。”
“啊,是你看錯了吧。”白僳收回了視線,否認了陳梓的說法,“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剛剛在外面遇到了什麼嗎?”
“……是有。”提及這個,陳梓的注意力從遠處昏黃的燈光上收了回來,她講起了她先前在樓梯間遇到的怪事。
樓梯間通往病房一側的門上鎖且有輕微的呻吟和摩擦聲傳來都不算重要了,後面聽到的孩童嬉笑聲才佔了話題的大半。
白僳聽到小孩子拍皮球的那一刻,捂住嘴唔了一聲。
聲音很輕很短,正在講述的人類並沒有聽到。
“所以,你什麼都沒有看到?”
“是啊……但最後在一樓又聽到了,原想回頭看的,卻被打斷了。”
現在想來,陳梓覺得那位喊住她的護士心腸還蠻好的,她就是經由了對方的提醒才往住的地方趕。
再晚一點,說不定她就會留在黑暗中。
不,她或許都沒有離開住院的那棟樓。
陳梓感到了些許心有餘悸,她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氣。
留在住院那棟樓會發生什麼無人知道……不,或許等一會就能知道了。
陳梓說完了樓梯間的遭遇,又嘆着氣說她沒有找到人,所以她打算晚上試着和外面聯絡一下。
這裡信號並沒有斷,能正常發消息。
短髮女性手裡攥着白僳塞給她的冊子,她覺得第一個晚上還是安分點比較好,她再回去鑽研一下醫院的暗則……?
往裡走了兩步,陳梓發現沒人跟上來,她一回頭,發現黑髮青年正站在門邊向外面張望。
再一眨眼,白僳伸出了手,眼看着就要探入黑暗之中——
“白僳!”陳梓高喊了一聲,“伱要做什麼?”
指尖尚未彈出去的白僳停下了手,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在衣服上撣了兩下。
“沒什麼。”他答道,“就是隨便看看,不會出去的。”
說罷,白僳像爲了讓人安心一般先一步走了回去,走上樓梯,回到房門口,就算和短髮女性分別都讓人看着他進入了房間的身影。
陳梓在那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放下了懸着的心。
她得看着白僳。
她得……保護白僳。
……
人類心裡的那點彎彎繞繞白僳可不明白。
他只是覺得,陳梓對他有點在意了。
具體表現爲,他們同處於一個空間時,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來轉移短髮女性的注意力,那麼她的目光就會若即若離地放到白僳身上。
她在關注白僳的一舉一動。
但你要說她完全把精神撲在白僳身上吧,又不至於,她也會有個人的單人行動時間,不與白僳走在一起。
回到房間後的白僳並未歇息,他走到了窗口的位置,拉開窗簾開始打量外界的環境。
人類的肉眼看不見,可怪物看得清。
先前昏黃的燈光確實是陳梓的錯覺,黑暗中沒有任何怪物,外面只是有一層……薄薄的黑霧?
黑髮青年託着腮,思考怎麼描述外界的景象。
霧氣太濃自然會降低能見度,而霧氣染黑後便看起來像是一片黑暗了。
霧氣來源於何處?似乎是自然產生的,嗅着有點香,但散得太廣闊了,白僳覺得吃起來麻煩。
打開窗戶吸了幾口,黑髮青年維持着撐着窗框的姿勢,頭一點點低了下去,像是要栽倒的樣子,最後竟是閉上了眼睛,“睡”着了。再睜眼時,白僳換了個視角。
他在行走。
或者說,他附着着的人類在行走。
白僳所看的方向是一條空蕩蕩的走廊,路上還能聽到一些推車的聲音,人類正推着什麼往前走。
走廊白僳有些眼熟,他白天來過,這裡是病人所住的地方的三樓。
人類推着車路過了護士站,同值班的護士打了個招呼,閒聊了兩句。
沒什麼有營養的內容,多是些客套話,問問白天哪幾個病人比較不聽話,一會兒他去巡視的時候需要注意哪幾間。
護士站值班的護士一一回答了,之後兩人很普通地聊了點工作之外的話題,什麼有點想家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去。
“回去?”護士站有點上了年紀的護士笑了下,“啊是啊,能回去的吧。”
護士忽然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推着車的人喊了幾句也沒得到迴應,只以爲護士是想出神了。
於是推車的人也沒過多停留,把車子留在護士站這裡後,人又邁開了步子。
等人走出去有一段距離後,護士站的護士終於回過了神,她剛想跟人再講幾句心裡話,誰料剛一擡頭,她就發現前方已經沒了人的蹤影。
下意識的,護士站起身,撐着檯面俯撐着探出身子,剛要說話,她看到了一隻眼睛。
是的,一隻眼睛。
背對着她的青年人背後張開着一隻眼睛,饒是在醫院裡工作了許久的中年人也被怔了一下。
護士連忙去揉眼睛,僅片刻的功夫,那隻背後的眼睛消失了,彷彿一切只是護士的錯覺。
這一耽擱,她也來不及同青年人說話了,只能目送着人遠去。
青年人最終停在了一間辦公室門口,他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手錶,還不到去查房的時間,他還能休息一會兒。
對於青年人而言,值夜班一直是一個痛苦並快樂着的事情。
痛苦是指精神病院晚上怪事還是有點多,雖然對人傷害不大,但次數多了還是能把人嚇得一驚一乍。
快樂呢,則是指值夜班錢多,錢多了,青年人能給家裡打的錢也能更豐厚。
“要不是缺錢……誰會來這精神病院幹活。”自言自語着,青年人進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呼……今天還碰上了個奇怪的新人。”
青年人摘下了臉上的眼鏡,單手按住兩側的太陽穴揉捏半天,末了手一放,想要拿桌子上的水喝。
手剛碰上去,就被涼得鬆了手。
青年人不解地睜開眼,把眼鏡戴了回去。
“怎麼回事?不是出去前剛倒上的嗎?”戴眼鏡的青年有點費解,但他也沒多想,或者說不敢多想,就這麼站起身,打算再去倒點熱水。
就在他離開凳子的那一刻,他白大褂衣領後掛着的一抹白色落了下來,立在座椅的椅背上,開始打量面前這間辦公室。
應該是數個人共用的辦公室,只不過晚上只有一個人在值班,其他人都休息去了。
其餘的擺設同曾經去過的醫生辦公室也大差不差,最多也就是一些文件、書籍擺放種類之類的區別。
看了一圈,眼球在椅背上扭了扭身子。
他需要……他需要一個在醫院能夠正常行動的身份。
眼球轉了轉,開始一點點膨脹起來。
猶如充氣的氣球,不多時便漲成了一人高,白色的麪皮搖搖晃晃的,朝後裹了一點,逐漸露出了具體的輪廓。
正面看,那麪皮長出了黑髮青年的樣貌,可你要是便宜一點就能發現,這只是一個空殼子。
沒有後半的軀體,甚至談不上是從中間給切開了一半,而是僅有表層的那層皮囊。
可這對於非人類來說,也足夠騙人了。
黑髮青年普通地站在那,他出現得悄無聲息,把倒完水轉過身的眼鏡醫生嚇了一跳。
不止是嚇了一跳了,眼鏡醫生直接失手把水杯砸到了地上,手朝前一指,嘴上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認出了黑髮青年是他晚飯時分在食堂見到的那一位。
但……但他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飲水機就在辦公室的門口,眼鏡醫生倒水便是站在那,根本不可能有人從門口進入,門甚至都沒有開過。
室內藏着人?那更不可能了,他們這地方連桌子下方都沒有桌板格擋,空空的,一覽無遺,櫃子等更是狹窄到只能藏入半隻胳膊,再多就得把人給折折折——
眼鏡醫生想到一半便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麼?
尖叫被阻攔在了喉嚨裡,人類看到了自己摔到地上的杯子咕嚕嚕地滾了過去,滾到了黑髮青年的腳邊。
接着,黑髮青年彎下了腰。
正是這個動作讓眼鏡醫生嚇到失聲,尖叫卡在了喉嚨裡,發都發不出來。
黑髮青年彎下了腰,露出了空無一物的後背。
白色的……全都是白色的。
失聲的眼鏡醫生瞳孔張大着,他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紙人,栩栩如生的紙人……不然怎麼會,怎麼會只有正面有、有容貌呢?
他沒睡醒吧?對、對,他一定是沒睡醒!
今天值夜班,他時差沒倒好……現在是困了、困了,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出去吹吹冷風,吹吹冷風說不定會——
“你的杯子不要了嗎?”
就在眼鏡醫生手背在身後摸到門把手的那個瞬間,“人皮”開了口,打破了他單方面以爲自己沒睡醒的美好願想。
白僳撿拾起杯子,給眼鏡醫生給你擱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隨即他朝前走去。
他的目標明確,就是來找眼鏡醫生的。
人類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卻遲遲按不下去,不知道是過於害怕還是因爲什麼,眼鏡醫生的手動彈不得分毫。
……快按啊……快開門,快點跑出去!
隨着“人皮”的靠近,更加理解了那是怎樣的構成。
扁平的一片,五官因上下凹陷而顯得立體,所有的一切除了眼睛外好似是畫上去的,眼睛……眼睛是真的,會轉、有在轉動!
離得極近了,白僳對着屈膝快要癱坐在地上的眼鏡醫生俯下了身子,近乎達到了臉貼臉的地步。
“你……的身份,借我用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