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雜的談論戛然而止,武將理了理衣袍,作揖行禮。
“都起吧,讓諸位大人久等,實乃本王的不是。”莫長歌虛扶一把,面兒上還算客氣,這讓武將心中生出不少感慨。
王爺不愧是能蟄伏多年的能人啊,這份淡然的心性,這份不爲權勢所動的定力,絕非常人能辦到的。
尋常人在一夜之間成爲人上人,手握天下局勢,早樂得找不着北了,可他卻不同,在掌控深宮後,代太子處理朝政,命太醫院爲帝王解毒,不僅如此,在太子甦醒後,眼也不眨的奉上江山,彷彿對那把龍椅毫無覬覦之意。
朝廷裡不是沒有東宮一黨的朝臣擔心莫長歌手中勢力太大,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可他的做法,卻給了這些人狠狠一巴掌。
武將的心思在轉瞬間變換不少,當然,從他們的臉上是斷然看不出的,重新坐下後,衆人略顯侷促,誰也不曾率先開口說話。
“本王今日有要事需離開京城,”莫長歌冷不丁的一句話,震傻了一幫武將,“京中安危,就交由諸位全權負責,相信諸位定不會令本王失望的,對嗎?”
他原先的打算是利用天下兵馬找尋神族的位置,可如今,靈兒身在何方,他已然知曉,據白白所說,那兒十分詭異,且有結界保護,出動兵馬前去,必將走漏風聲。
世上知道結界的人少之又少,而靈兒又牽扯其中,此事一旦泄漏,難保不會惹來猜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莫長歌太清楚,事關靈兒,容不得他有半點馬虎。
武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我,都想出聲詢問他要去往何處,辦什麼事,可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於是乎,在短暫的沉默後,便恭敬應了下來。
“王爺請放心,保護京中安危,是卑職的分內事。”
“是啊,王爺,您只管辦您的事,京城有我等看着,出不了閃失。”
武將抓住機會表明忠心。
莫長歌點點頭,便讓他們離開了。
“陌影,你速去調集人馬,一個時辰後,隨本王動身。”送走武將後,莫長歌肅了臉色,“前去迎本王的王妃回府。”
陌影愣了愣,主子知道白姑娘的下落了?
他激動大聲說:“屬下遵令。”
京中藏身的隱衛在得令後,齊聚在城門外的官道處,一身黑色勁裝,皆面戴黑巾,遠遠看去,黑壓壓一大片,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卻未曾發出一點聲響,隊伍整齊地排列着,宛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莫長歌則在這時動身趕赴皇宮,面見太子。
他要離京一事,還需向太子說說。
白白乖巧地趴在莫長歌的肩頭,時不時吱吱兩聲同他說話。
那夜的戰鬥已過去數日,但皇宮中,彷彿還瀰漫着一股久久未散的血腥味。
宮裡的宮人換掉一大批,莫謹嚴埋下的樁子,在他被擒的當夜,盡數被莫長歌拔除,就連負責宮中安全的近衛軍,也經過了一場大換血,如今站崗的,是他的人,以及太子的從屬。
未經任何阻撓踏入宮門,莫長歌走到哪兒,都會受到宮人畢恭畢敬的對待。
太子此時未在御書房內處理政務,據宮人說,他正在帝王寢宮,守着不省人事的帝王。
以劉孜爲首的太醫哭喪着臉,站在殿中,一道屏風將外廳與內室隔開。
“皇上脈象虛弱,面色發青,分明是中毒的徵兆,可這毒,老夫聞所未聞,各位同僚,你們可有法子?”一名老太醫惆悵地摸了摸鬍鬚,向同僚尋求幫助。
這已是他們第N次會診,嘗試過不少解毒的良方,通通無效。
眼見帝王的病情全無起色,太醫院上上下下皆是滿心沉重。
劉孜掛着熊貓眼,心不在焉的聽着太醫談論病情,沒有答話。
他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家裡因這次的變故亂成了一團,岳母病倒了,寶兒在大婚第二日聽聞驚變後,忽然早產,到現在還下不了牀,白家人除岳父外,隔天就被收監大牢,聽十王爺身邊的人說,他們參與了這次宮變。
種種大事堆在一起,劉孜哪兒還能休息得好?
他現在只盼着靈兒能早點回來,將那些抓走她的人逮捕,繩之於法。
只有靈兒回來了,白家人或許還有轉機,家中許還能安寧。
“奴婢叩見王爺。”殿外,宮女屈膝行禮。
聽到問安聲,太醫們慌忙住嘴,一個個匍匐在地上向莫長歌請安。
“十弟。”太子挑開珠簾,從內室出來,繞過地上的太醫,噙着笑,向莫長歌走近。
溫文儒雅的笑容一如往常,只是,那雙溫和的眼,卻黑不見底,再不見往日的親近。
京中大變,他這個太子卻沒能穩住局勢,而是印象中玩世不恭的弟弟率領軍隊鎮壓了叛軍,縱然莫長歌雙手奉上皇位,可他那天所暴露的實力,足以令太子心生忌憚。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即便太子心知,莫長歌對帝位並無覬覦之意,可要讓他和以前一樣,將莫長歌當作自己人看待,他同樣做不到。
上位者都有着一個慣病——疑心。
“皇兄,”莫長歌眸光微閃,似是沒有察覺到太子的戒備,“父皇的病情可有起色?”
“哎,”太子長嘆口氣,“和昨日一樣,並無一絲好轉。”
“是嗎?倒也好,若父皇醒來,得知四哥的所作所爲,怕又會氣暈過去,還是別醒的好。”莫長歌漫不經心笑道,他與太醫的心情相反,不見半分着急,反而是一派輕鬆的樣子,甚至有心思同太子玩鬧。
並非對帝王全無感情,只是,他深知,這藥既是四哥從神族手中得到的,普通大夫很難想出解毒的藥方,唯有等靈兒歸來,用靈泉替父皇解毒,方能有一線生機。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太子橫了他一眼,隨後,命衆太醫退下,有些話,大臣們是不該聽的。
莫長歌攤攤手,肩上的白白險些滑落下去。
“你竟帶着玩物進宮?當心御史參你……”呵斥的話語停
了下來,太子面上一暗,他怎的忘了,十弟手握滔天權勢,朝中誰敢冒着觸怒他的風險,參折狀告?
這人,早已不是昔日的十王爺了。
莫長歌佯裝託了託白白的身子,繞過太子,擡腳步入內室。
雕花嵌玉的龍塌上,帝王面泛青色,氣若游絲的躺在中央,屋子裡漂浮着一股苦澀的藥味,牀邊矮几,還擱着剛喂完的藥碗。
莫長歌僅在內室小呆片刻,便同太子說起了正事。
“臣弟今日是來向皇兄請辭的。”
“請辭?”太子大吃一驚,“你要離京?”
“不錯,眼下朝堂有皇兄坐鎮,又有多名大臣輔佐,出不了亂子,靈兒失蹤多日,臣弟也該去接她回家了。”莫長歌笑着說,眸中濃情似海,與那夜的殺戮之態判若兩人。
太子有些矛盾,若十弟不在京城,他可趁機將大權把持在手中,他日縱然十弟回京,也斷不能再撼動自己的地位。
但十弟會不清楚,此時離京意味着什麼嗎?爲了一個女子,將權勢拋開,這可能嗎?亦或者,十弟另有打算?
“你當真要走?要去多久?”太子沉聲問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莫長歌的面上,像是要將他看穿。
“短期內怕是回不來了。”具體的歸期,莫長歌自個兒也說不準。
聞言,太子心尖微動,十弟要離開許久?這是個肅清朝堂的絕佳機會。
廣袖下,拳頭激動地捏緊。
“你與白姑娘倒是鶼鰈情深,罷了,既然你非要去尋她,孤也不好攔着,省得被你記恨。”太子搖頭輕笑,“此去可要帶些兵馬同行?”
“不必了,四哥的黨羽是否有漏網之魚,無人知曉,這段日子京中缺不得兵馬駐紮,還是把他們留在皇兄身邊,畢竟,皇兄你身系天下安危,萬不能有絲毫的閃失。”莫長歌婉言謝絕了太子的提議,當然,除卻他口中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想以此來表明心跡。
不帶走一兵一卒,短期內不會回京,這分明是將京城雙手奉給太子的意思。
“十弟……”太子心緒很是複雜,他發現,自己似乎看不懂這個弟弟。
以假面欺瞞世人,在暗中培養出龐大的勢力,難道不是爲了那把椅子嗎?
又爲何在只差一步便可成功時,選擇拱手相讓?
“臣弟這一走,靈兒的孃家人就拜託皇兄多加照看了。”莫長歌似是不曾看出太子糾結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笑道:“孤許諾,你回京之日,白姑娘一家定毫髮無損。”
太子親自送他出宮,這等待遇,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莫長歌一人能享受得到。
離宮後,莫長歌策馬揚鞭直行出了城,只留下十名隱衛在黃玉齋內外把守。
太子站在宮門前,目送遠端一人一馬急速而去,待看不見影子後,他方纔收回視線。
“傳六部大臣進宮議事。”
他要在十弟回京前,將京中大局牢牢握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