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4章 共食
然而這次，他緊張的不是湯汁，而是她的手會不會燙到。
一輩子就沒服過軟的譚氏，這會子，心裡有個地方軟的一塌糊塗。
“你先端着, 我出去一下。”
譚氏突然將食盒順勢塞到了老楊頭懷裡，自己則轉身出了東屋。
留下一頭霧水的老楊頭，搞不懂譚氏這是要幹啥去。
老漢繼續打量這東屋。
屋子裡的一切擺設，跟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不對，應該說是跟他當年蓋了這宅子，跟她一起住進東屋時的佈置一模一樣。
就連牀上的帳子，都還是當初那牀, 只不過好多地方破了，又縫補上了, 出現了很多五顏六色的補丁。
老楊頭不由得想起了當初譚氏失明和癱瘓的那小半年，她一個人在這屋裡躺着，每天，都在想些啥呢？
“行行行，我不打岔，那你接着說。”
尷尬還只是其次，主要是怕這老太太又矯情不肯吃。
譚氏嘆口氣，說：“還能數落啥？自是數落咱不把她當回事咯，不看重小黑成親的事咯。”
本來還想整幾句，但想到譚氏那彆扭的性格, 還是算了。
他看到了什麼？
屋裡兩個老人家竟然相安無事，而且還面對面吃餃子呢！
“粉珍珠項鍊是當初永仙孝敬我的，金鐲子是七十大壽的時候，蘭丫頭捎回來的。”
他笑呵呵的連連點頭，推着輪椅來到桌邊，搓着手端起了自己的那一碗。
可恐怖的是，老太太竟然分了一碗給老漢。
譚氏搖頭，有點煩躁的說：“你都沒聽我把話說完。”
譚氏拿起抹布，將湯汁擦拭乾淨。
看到他端起了碗筷，譚氏哼了聲，也擡起筷子埋頭吃餃子，喝湯。
“啥？你也給我吃？”他直愣愣的就把心裡的詫異給問了出來。
“扯淡！”老楊頭直接爆粗口了。
“那你去了，梅兒跟你說啥來着？”老漢又問。
待會整的好, 便罷，整不好，就尷尬了。
是在回憶當年一點一滴走過來的歲月？
還是在埋怨他這個做丈夫的沒良心？
她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哦，想起來了，他在村子南頭的小宅子裡住，天天鬧騰，後來被永仙接去了白鵝鎮，跟雲伢卿卿我我……
老楊頭愣了下，隨即也是嘆氣，“早些年爲了接濟她，咱把幾個兒子得罪得精光。”
“是後面她打發大白過來找我，叫我去一趟，說她有話要跟我說。”
譚氏拿出手絹兒來擦了擦嘴角，並撩起眼皮子對老楊頭說：“老頭子，跟你說點正經的。”
將裡面的餃子分別倒到面前的兩隻碗裡，儘管很小心翼翼，但到底還是濺了幾滴湯汁到桌上。
那先前老太太時不時的叫罵，又算啥？
餘興奎撓了撓頭，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不是我自個要去的，我曉得她今個回來了，早上就曉得了，但我一直就忍着不過去。”
老夫婦倆坐在桌邊，面對面扒拉着碗裡的餃子。
老太太在吃，這無可厚非，本來就是專門送給她吃的。
這會子他探頭往裡偷瞄。
“哎，還能說啥？見着面了，第一句話不是關心下我這個老母親的身體好不好，而是見面就一通數落。”
“數落啥？”老楊頭的臉也黑了。
想到這兒，老楊頭差一點又要擡手打自己耳光。
譚氏輕輕蹙眉，說：“先前你過來那陣子，我不在屋裡，我是去了梅兒那邊。”
甚至擔心老太太發起狠來，把老漢連人帶輪椅給掀了……
他先前在院子後面徘徊，時不時聽到譚氏大罵老楊頭，害得餘興奎爲老楊頭捏了不少冷汗啊。
得，這熟悉的懟語傳進耳中，老楊頭頓時就人間清醒了。
譚氏蹙眉，滿臉的不高興。
然後，扭頭招呼老楊頭：“過來，吃餃子。”
外面院子裡，餘興奎偷摸着探了個頭。
“這屋裡就咱老兩口，咱關上門來說說，打從梅兒嫁到老王家那天開始，咱倆老的，明裡暗裡接濟了她多少？”老楊頭壓低了聲問。
老楊頭被她的這個邀請給弄得有些不敢置信了。
然後，她又過來接過他懷裡的食盒，回到桌邊。
“當初我收到這些貴重東西的時候，還跟大夥兒撂下了話，保證不貼補給梅兒，”
譚氏苦笑：“不止砸了一兩個棺材，前前後後加起來，恐怕都七八個棺材本了，咱能死七八回！”
但懷裡抱着食盒，不方便抽打，好吧，這一巴掌先記着，等回頭得空了再打！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譚氏回來了。
老楊頭皺眉：“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呀，說一套做一套，她回來了，你就狠不下心了。”
“爲了接濟她，和她的老王家，還有大白小黑那兩個孩子，咱老兩口真的是把棺材本都給砸進去了！”老楊頭又說。
譚氏滿臉哀怨，除了嘆氣就是搖頭。
她經過他身旁，來到桌邊，放了兩隻碗, 兩副筷子到桌上。
吃完了餃子。
老楊頭也暫緩了手裡的筷子，認真望着譚氏。
氣氛還這麼融洽，根本就不像一對水火不容了將近十年的老夫妻，就像村裡普通人家天天住在一塊的老夫妻。
譚氏又瞪了他一眼：“我一個人能吃那麼多？你這是呀撐死我？你想我死就直說，別用撐死那種下三濫的法子，我可不中招！”
“咱後面接濟她的那些錢，包括你最近一次接濟她的金鐲子，粉珍珠項鍊，全都是他們各房孝敬的。”老漢又說。
譚氏點頭，眼中浮起一抹愧疚。
所以，還是少說點話，吃吧。
老楊頭滿肚子的感慨和感激，還有驚喜呢！
“當時沒人信，我還有些不樂意呢，如今想想，真是打臉，臉被打的啪啪的。”
“好在家裡這些孩子們，都還不錯，並沒有拿這事兒來擠兌我……”
可就算他們不提這事兒，作爲老太太自己，心裡能沒點數嗎？臉能不疼嗎？
“那除了抱怨數落，還有其他事不？”老漢接着又問。
譚氏回過神，嘴角扯了扯，“當然有，還不就是爲了明日小黑媳婦來上門，叫我和你都去，還叫咱要準備見面紅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