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皇帝突然勃然大怒。
殿中百官,驟然之間覺得氣氛又降到了冰點。
直接誅殺李家全家,根本就毫無徵兆,這確實是讓人覺得恐怖的事。
要知道,李家七十多人啊。
這七十多人,要甄別,而且未必就都在李家宅邸。
想要做到在今日清晨時還毫無徵兆,一兩個時辰之後,所有人全部落網,而後立即斬殺殆盡,這對於稍微有一點常識的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畢竟,這是七十多個人,不是七十多頭豬。
而像李家這樣的人家,他們本就消息靈通,嗅覺敏感,稍有風吹草動,都斷然不會如此輕易的束手就擒。
那麼唯一可以證明的就是,新縣千戶所早就掌握了每一個李家子弟,而且對他們的行蹤,對他們的藏身之地,都瞭如指掌。
可問題又出來了,要掌握這些情況,需要不需要大量的人力?
無論是盯梢的,還是佈置的明探和暗探,只怕沒有三百,也需有一兩百個人。
這麼多的人……至少在任何一個衙門,涉及到的人越多,那麼消息走漏的可能會呈指數一般的不斷增大。
別說一兩百人,就算是兩個人密謀,然後第二日這密謀傳的京城沸沸揚揚的事也不少。
這麼多人,要做到絕對的保密,事前一丁點的風聲都沒有,不敢說其他時候,至少在這天啓年間,已經很難做到了。
而這……給大臣們的感覺,真比當初宋濂發生的事還要可怕。
這件事是這樣的:在太祖高皇帝的時候,有一天宋濂上朝,朱元璋就突然問道:“昨晚在家吃酒沒有?和誰吃的?吃的啥菜?都說了啥?”
當時,宋濂一聽就嚇了一跳,沒有敢隱瞞,就照實說了。說完後朱元璋就滿意的點點頭說:“很好,你沒騙我。”
說完,朱元璋就拿出一張紙條給宋濂看,只見上面畫着他昨晚宴會的座次圖,和昨晚的情形一模一樣。宋濂此時才知道有錦衣衛一直在暗中監視,但是他當晚根本就沒看到有錦衣衛,於是宋濂嚇得兩腿都忍不住打顫。
張靜一竟已將他的新縣千戶所,弄成了鐵桶一般。
只見天啓皇帝此時冷笑道:“李如楨既敢對朕橫刀相向,那便是該死,這誅他滿門,又如何?亂臣賊子……這李如楨便是榜樣,諸卿說什麼御審,朕不就是在御審嗎?李如楨的罪證已經確鑿,朕殺他全家,諸卿誰有異議嗎?”
拉倒吧,人頭都落地了,還能有什麼異議?
以黃立極爲首,衆臣紛紛道:“臣無異議。”
於是天啓皇帝滿意地道:“沒有異議就好,當然,衆卿憂國憂民,提及到了李家的問題,說這遼民無不心裡向着李家,這種情況,朕從袁崇煥人等的奏疏之中,也有所瞭解。”
說到這裡,天啓皇帝的臉上又逐漸變得冷然起來,道:“不過……朕倒是好奇,這些心裡向着李家的人都是什麼人,還有……李如楨又有多少的同黨,哎……你們終究是提醒了朕啊,這些人若是都不剷除,留着這些餘孽在朝野之中,昨日他們敢刺朕,明日說不準,還想要朕死了。既然都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朕怎麼還能姑息呢?”
他將你死我活四個字,咬得很重。
不是你死,那就是我亡。
誰和你講什麼客氣!
這一下,此前爲李如楨脫罪的大臣,頓時心驚膽跳起來。
有的人可能是真的想袒護李家,也有人只是想揣摩上意!
可此時,大家所想的是,陛下這意思,是要一網打盡?
若如此,這就太恐怖了。
此時,天啓皇帝勾脣,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道:“至於有人說,朕若是逼得急了,就會有人謀反,會有人離心離德。朕看啊,這很好,朕現在就唯恐這些人不離心離德。”
接着,天啓皇帝冷若寒霜地道:“這些人……都受了朝廷的恩惠,爲將爲相,鎮守一方,拿着俸祿,享受着數不清的榮華富貴,他們的一切,不是靠自己掙來的。若是真靠自己掙來,爲何這麼多人,在遼東竟被區區的建奴打的丟盔棄甲?”
“他們絕大多數人,身無尺寸之功,卻竊據着高位,相互抱團一起,卻以勞苦功高而自居,就一羣這樣的酒囊飯袋,以爲蠅營狗苟,結黨營私,朕就會忌憚的嗎?朕既然能正面潰敗這些叛軍,朕還忌憚這些蠅營狗苟之徒嗎?”
天啓皇帝說着,而後冷聲道:“朕現在就唯恐這些酒囊飯袋們不反,唯恐他們不離心離德。大明不缺總兵官,也不缺副將、偏將和遊擊將軍,斬了一個,自然有源源不斷的人等着來做!朕怕離心離德,他們以爲自己是誰?”
羣臣聽罷,心又涼了。
這話……聽得好像是在罵他們啊!
“朕看重他們,他們才重要,纔是朝廷棟樑,纔可以竊據高位。”天啓皇帝極是不屑地道:“可若是朕將其視爲亂臣賊子,那麼……他們便也不過是牆上泥皮、破銅爛鐵而已。”
“他們是如此,卿等也是如此!”到了現在,天啓皇帝的目光似要殺人,掃過一個個的臉,而後冷凌地道:“朕當初看重你們,是以爲憑藉着你們,可以大治天下。可是這麼多年來,你們太教朕失望了,朕此番出巡,方知我大明的臣子們,多是尸位素餐之徒,貪婪無度之輩!和這些人,如何能做到天下大治,解決這天下的內憂外患?現在朕就告訴你們,朕可以用你們,將你們擺起來,可也可以將你們視如敝屣,所以……”
天啓皇帝一字一句地繼續道:“誰要反,就反去吧,誰想離心離德,朕今日在這說的:那就趕緊離心離德,想滾出朝廷,立即就滾!可若有人還敢結黨謀私,與李如楨這般的人沆瀣一氣,內外勾結!朕今日殺李如楨七十三口,留下了三人,是因爲他的父兄終究還是有一些功勞!可有一些人捫心去問問,你們配留三個活口嗎?言盡於此,自行思量着吧。”
天啓皇帝說罷,百官們個個如泄氣的皮球。
這個時候,誰還敢玩勸諫之類的把戲。
便都紛紛拜倒,口稱:“臣等萬死。”
這時,卻有一道不合衆的聲音響起:“罪臣……萬死啊,懇請陛下,給罪臣一個痛快。”
衆人看去,卻是那吳襄。
吳襄此時淚水漣漣,顯然他被李如楨的下場嚇壞了的樣子,匍匐在地,不斷地叩首:“罪臣……雖只是受李如楨的矇蔽,可是罪臣……確實對陛下和朝廷多有不滿,所以這才……斗膽,犯上作亂,今日至此,已知無法倖免,如今罪惡滔天,只求一死,再不奢望其他。”
他說着,哽咽着落下淚來。
而這時候,百官已經不發表任何意見了。
很明顯。
當今皇帝……雖然被人笑稱愛做木匠,成日不着調,是個實打實不理朝政的昏君。
可罵歸罵,傻子都知道,當今皇帝對待許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殿中安靜無聲。
天啓皇帝卻是目光一轉,看向張靜一道:“張卿……朕命你徹查李如楨、吳襄謀反一案,你可有了什麼結果?”
張靜一道:“陛下,已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天啓皇帝和張靜一此前默契的達成了誅殺李家滿門的目的,不過顯然,天啓皇帝還是很詫異!
他沒想到張靜一這個傢伙,居然這麼快就將這一樁謀反大案查出了眉目。
不是李如楨不肯招供嗎?
而至於眼前這吳襄,說實話,他不過是一個遊擊將軍……可能所知的也有限。
衆臣聽說有了眉目。
又不禁神經緊張起來,這新縣錦衣衛,真是無孔不入啊。
這是多可怕的事啊!
只見張靜一道:“這一次關寧軍叛亂,問題的根子,確實就出現在了吳襄的身上!”
天啓皇帝不禁一愣。
羣臣也滿是詫異。
吳襄?
跪在地上的這個遊擊將軍?
其實方纔,大家都將吳襄定爲主犯,只是因爲政治上的考量罷了,傻子都明白,李如楨權勢滔天,這肯定是以李如楨爲主。
可現在聽張靜一如此一說,不免有人站了出來,驚異地道:“難道李如楨當真是從犯?”
張靜一笑了笑道:“對。”
“……”
殿中一下子的,很安靜。
你特麼的爲何不早說?
李家人都給殺光了,你才說這個?
不過很明顯,這陛下和張靜一令人恐怖之處就在於,人家就是奔着先滅族去的,管你什麼主犯、從犯,就是要讓你滅族。
這時候……那吳襄身軀已是一震,他慌忙地道:“不不不,陛下,罪臣冤枉,罪臣是謀反了,可若說是主犯,實在是冤枉啊!罪臣區區一個遊擊將軍,哪裡有什麼資格……做這主犯,這……這是新縣侯……是新縣侯……”
天啓皇帝皺着眉頭,凝視着吳襄,看着這個早已嚇得喪膽的遊擊將軍,卻是冷厲地大喝道:“住口!張卿,你來說!”
…………
第三章送到,還有兩章,求月票,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