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那個時代還是這個時代,王通從來不覺得糖這個東西有什麼稀奇的,錦衣衛小旗比起京師裡的權貴富人差的很遠,可吃糖還是吃得起。
隨着長大,隨着對這個時代的經濟越來越瞭解,王通才知道糖在這個時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貨物,從大明去往倭國的航線,運一次糖,且不提回程所帶的貨物,利潤就能有四倍以上,去往南洋,也能有差不多的倍數。
這還是在糖寮裡收來蔗糖,如果自己種植甘蔗,自己榨糖,自己運輸,這利潤還要驚人
而且王通還了解到,從大明去往歐洲的航線上,也有船隻專門裝運白糖,這條航線幾萬裡,路途遙遠,時間單位幾乎要用年來計算,所運輸的貨物都要有暴利才行,可見蔗糖在歐洲能賣出什麼樣的價錢。
“公爵大人,白人來到大明,最驚訝的一件事就是這裡連貧苦的百姓都知道甜的味道,在從前,我們那裡的老爺們分家產,蜂箱是要作爲重要財產列在明細上的,還有傳說,說是蔗糖第一次到港口的時候,有人嚐了一口,立刻去教堂懺悔,他被甜味弄的愉悅無比,以爲自己墮落了。”
南洋的氣候實際上很適合蔗糖的生長,不過土著們連種地都不願意,更不用說種甘蔗了,漢民們自然是能手,那名掌櫃和王通提了之後,王通自然是大力的支持,馬上說明,不管是需要什麼,都可以和松江這邊張口。
這個話題不是私下議論,而是將三江系統在松江的各處掌櫃管事叫來公議,大家也不是七嘴八舌,但有價值的議論就可以在這裡提出,而且會得到嘉獎。
既然說起,大家羣策羣力,卻說到了別的,呂宋那邊適合種植甘蔗,但畢竟人力上還有侷限,不能完全投入到種植業中,要抽調人手在港口,在團練上,土人的侵襲也不得不防,但呂宋的北邊倒是有個更好的地方。
這地方名字不少,一個名字王通沒聽過,喚作“雞籠”,一個名字王通很熟悉,喚作“臺灣”。
在閩浙東邊的這個大島一直沒有得到什麼充分的開發,真正大陸上的人涉足那裡,還是三國時候的吳國去搜檢人口,再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聯繫。
煙瘴之地,山中又有野人,而且山地多,大陸又沒有什麼船隻去那裡,自然沒有人涉足,南洋那裡雖說土人也是混賬,可畢竟是有人類居住,相對文明些。
可相比於呂宋,臺灣也有臺灣的好處,比如說那邊沒有什麼土人侵襲的壓力,也不用擔心海上的白人殺過來,可以從容經營,而且那裡雖說偶然有海盜和漁民爲了避風停駐,可也知道那邊有幾個天然的良港,可以當做三江船隊的中繼點和基地。
臺灣的氣候最適合種植甘蔗,其他糧食作物也沒什麼問題,將那裡經營起來,價值可是要比呂宋還要大,畢竟臺灣距離大陸更近,物資流轉更加方便快捷。
那位叫王柳州的掌櫃提出這個建議之後,王通的神色沒有動,不過他身後的親衛卻注意到王通的手拍了下把手,以王通的涵養功夫,現在也能做到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了,但聽到臺灣這個地方,卻有些無法平靜。
在現在的形勢中,臺灣的意義並不大,不管從地理角度還是經濟角度,經營起來也不過是幾個良港,偌大一片莊園而已,但對王通來講,那一世說的太多,聽的太多,不知不覺已經在腦中印下,輕易抹不去的。
只是心裡有波動歸波動,做事卻不能憑着一時興起的。
“現在要發行銀票,要鑄金餅銀餅,呂宋那邊還在不斷的向裡投銀子,咱們三江各個商號中用錢的地方也是不少,還要有一筆做儲備,這臺灣開發,不說別的,前面兩年招募人口之類的事情,大筆的銀子都要向裡丟的,呂宋、臺灣、雖然有難易之分,可性質是一樣的,誰先誰後,也要考慮清楚。”
王通沉聲說出這番話來,下面的一干掌櫃管事能做到這個職位年紀都是不小,和王通一樣年紀的已經算是年輕的很,可王通這個沉穩和大局觀卻是遠遠超過他們,當然,對這個,衆人也都是見怪不怪了。
一個建議規程,能讓王通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已經說明王通讚許了,接下來就是討論能否實行,如何實行的問題,也就是遼國公常說的一個古怪詞“可行性”,那提出建議的掌櫃這富貴是免不了了。
大家先是羨慕的看了看王柳州,然後各自琢磨起來,那掌櫃能說出這個,自然也就考慮過“可行性”。
“公爺,這個小的還有個主意,呂宋這樁大利,現在消息漸漸傳開,小的在店裡聽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多有談起,南直隸、浙江、福建和廣東幾處,不少人都在慨嘆他們知道消息知道的晚了,搭不上這一個發財富貴的船,後悔的了不得,可呂宋那邊,各大家都是分的差不多了,也沒什麼空子給別人進去,既然大家都有這心思,都想着趕上殖民拓荒這一茬,不如老爺就將臺灣圈出來,讓各家各戶的人遷徙百姓過去,讓他們自己在那裡開墾田地,移居人口,先將那裡興發起來,然後再說。”
王通一愣,隨即微笑着點頭道:
“你這個‘然後再說’講得好,王柳州,我再問你,沒什麼好處,還要先期投進錢去,憑什麼讓他們來幹?”
這就是說到細節處了,王柳州知道自己已經是得了富貴,可這富貴多大,就要看自己接下來這一步步的行爲對不對。
“公爺在松江開埠,招攬人手勞力,江北那些運人過來的商人,都在公爺這邊得了便利,在這松江之處有種種好處,現在公爺手上有天津衛,有松江府,還有呂宋這一處,咱們三江系統裡,又有各項海上陸上都用得着的俏貨,有這幾樣在手,咱們可以短時間少賺些銀子,給他們些好處便利,吸引他們向着臺灣運人開墾,咱們現在少賺了,將來可是大賺的。”
滿屋子都是讚賞的目光,這王柳州也就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看着也沒什麼出奇的,本來提出這個意見,大家也不覺得是什麼太稀罕的,或許是撞大運撞到的,但這一條條的說出來,那就說明提前謀劃過了。
這成功不是僥倖,說明這的確是有才,王通坐在座位上看着站起的王柳州不斷點頭,開口緩聲說道:
“如何經營,如何引資招商,你拿個詳細的章程出來,這件事專門去做,單獨立一個臺灣局,你來做總辦,直接跟本公稟報,呂宋的事情,交給別人去做吧!”
屋中幾十號人都是輕微騷動,知道這人會有富貴,卻沒想到是個這麼大的彩頭,單獨負責一個店鋪不說,而且直接和遼國公稟報,這在三江系統中,那可是最頂尖地位纔有的待遇,真是讓人羨慕嫉妒。
跟着遼國公做事,有能耐肯吃苦,那就不用擔心自己被埋沒了,這個大家都知道,可這幾年,規矩慢慢的立了起來,攤子越來越大,體系漸漸的完整,現如今大家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王柳州獻策得了富貴職分,又是將大家的心思撩撥了起來。
這樣的創新合理化建議,看着偶然,實際上在三江的體系中也是一種必然,王通建立起這個商業系統,外殼是這個時代傳統的商行店鋪,內裡卻給他注入了許多的新鮮事物,現代的經營理念,現代的管理制度,等等等等。
在這樣的環境中,願意學習努力工作的掌櫃和夥計們,一方面積累大量的經驗,一方面接受大量的知識,他們會主動的想着改編,想着改進提高,和大明其他商號不一樣,在三江系統內,真正有本事的英傑人物都不想着自己出去獨立發展,都是留在這個系統中,一來他們明白自己可以爬上去,二來他們知道自己有太多的東西要學。
不說別人,商業系統的第一號人物古自賓,在沒有遇到王通之前,倒是喜歡享樂,遇到王通之後,每日裡除了做生意之外,還專門的請來書辦師爺之類的整理各種條陳,琢磨三江上下的規章制度和各項生意,不敢放鬆分毫。
正因爲有此種種,纔有王柳州這樣的人出現,纔有這樣的建議提出來,也正因爲如此,三江匠坊纔不斷的有技術革新一項項的做出。
“這王柳州是個人才,也難爲他一個做生意的,能想到這‘然後再說’。”
散了那邊,王通和楊思塵每日照例碰頭辦公,少不得誇讚了幾句,讓那些沿海的豪強海主們去開發,等到規模差不多了,王通這邊伸手拿過來就是,現在的海上,誰也沒有這個力量能和三江船隊抗衡。
這個想法並不稀罕,要在王通這等身居高位的大將口中,或者是熟習權謀之術的楊思塵這邊說出,都不稀罕,可一個掌櫃講出,就不簡單了。
“錐在囊中,脫穎而出,倒是要恭喜公爺得一人才!”
楊思塵笑着說道,王通也是點點頭,看到夾袋裡出人才,這自然大好,但王通卻想起了些別的,不由得放低了點聲音說道:
“楊先生,咱們這一攤子人多的很,這樣的人才也是多,這王柳州是到了我面前,還有那麼多沒有到的呢,要建立個章程,讓有才的人都有得用的機會。”
“公爺說的是,這纔是長久的法子。”
說到這裡,王通的思路卻是發散了開去,開口說道:
“我能管,但這麼大的攤子,我未必處處能管到,關鍵是要有規矩,定下規矩,下面的人才能遵守……不過,有了規矩是規矩,說到底還是要人來管,咱們要做的事情還不少啊!”
“公爺的心思……”
那邊楊思塵也是欲言又止,到最後卻開口說道:
“公爺,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公爺在這個位置上,身家用富可敵國都形容不了,每日裡還是操持公事,沒有一點得閒,這何苦來,還是要懂得休息啊!”
“我要是閒着,心裡恐怕就慌了,再說了,現在忙碌,還不是爲了下面的兒子姑娘將來清閒些。”
兩人這番對話有些對不上,但其中的意思,大家心裡明白就是了。
臺灣局和蔗糖一事都是開始操辦起來,這些消息不是第一等機密的,外面人知道,也不過是要在臺灣開荒,要在呂宋那邊種甘蔗建糖寮罷了,牽扯不到什麼別的,都是生意上事,不怕別人知道。
知道了這兩件事,江南地面當即是轟動,墾荒這個事情自然能摻乎上會有大好處,家裡銀子足夠多,京師地方上有足夠靠山的大豪強都可以去打算打算,但這拓荒墾殖需要時間,需要有本錢熬,很多人還不怎麼上心,但這呂宋蔗糖卻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動心,糖是大利,都是白花花的沙粒東西,利潤遠遠超過了鹽,到時候一船一船的運過來,沿着長江運河的賣出去,這要賺多少,想想頭都暈了。
遼國公本事通天,他能從海上一船船的運到松江這邊屯住,這已經是了不得了,想要向着各處發賣,還要指望在江南各處根深蒂固的這些豪門大戶,這些豪門大戶明白這個,所以要去王通那邊下個定金,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一羣人上去,自己連喝口湯的機會都沒有。
六月間,江南各府的豪強富貴,南京城的勳貴大家,甚至兩淮鹽商有心思在外面做生意賺錢的,都是上門來拜會。
三成的人問臺灣,七成的人問蔗糖,這事情倒是要比當時商議的時候要樂觀許多,開發臺灣,這些人就能湊出個差不多的規模了。
時間進了七月,也是松江府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了,王通這裡反倒是悠閒了起來,上下一切的事情都是走上了正軌。
從寧夏那邊也傳來了消息,火落赤部入寇被痛擊,從上到下一共五千餘口皆被剿滅,寧夏上下向朝廷報功,這也是禁軍去邊鎮之後的第一場大勝,意義非凡,孫鑫功不可沒,萬曆皇帝也要好好嘉獎的。
事情的真相如何,倒是有私信給王通這邊,火落赤是被歸化城商團武裝會合幾個附庸的部落一起滅掉的,原因沒什麼複雜的,火落赤部經過幾次的打擊之後適應了草原上的新環境,居然慢慢發家致富起來,偏生又和商團以及邊鎮不是一體,自然要被滅掉……
一個幾千人的部落興亡,對王通來說算不上什麼大事,草原上和關外十萬幾十萬的人,那個怎麼算,何必放在心上。
或許是楊思塵那一日的勸告起了作用,或許是王通也想改改生活狀態,他在家陪着妻妾的時候多了許多,對這個變化,從韓霞到宋嬋嬋,幾名妻妾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欣喜,而是驚訝擔心,生怕外面出了什麼事情,才讓自家男人閒居避嫌,這也是讓人哭笑不得,後來才慢慢習慣,也都是高興起來。
王夏整日裡纏着王通,今天想要學武,明天想要擺弄機械和槍支,總歸不想看書,王忠和王蘭原本王通靠近了都要哇哇大哭,現在因爲熟悉也是親近了,一看到王通就膩着讓他抱,全家都是其樂融融。
國公府這樣的大宅門,妻妾彼此之間爭鬥,又要團結一起防備外來的女人爭寵,這是勳貴高門的常態,不過遼國公府卻有些不同,宋嬋嬋安排人在秦淮和蘇州那邊弄了個家養的唱戲班子進來,韓霞等人沒什麼反對,反倒是支持。
家養的戲班子,那是從器樂到演員,一概都是女人,而且還要求年紀不大,這樣的班子放進來,裡面的女人很大可能會被收用,成爲主家姬妾之類的,最是招大宅門的女眷忌諱,不過在遼國公府不擔心這個,王通要有這個心思,也不會現在家中才五個女人了。
宋嬋嬋弄這個家養戲班子的目的倒不是僅僅爲了享樂,說起來倒是和史七在寺院裡養那些少年頗有相似的地方。
這就是說的遠了,遼國公的府邸頗爲廣大,一家人在亭臺中聽曲唱戲,倒也別有一番情趣,不過王通實在是聽不下去是真的,對他來說,這些娛樂實在是太過無趣,還不如在衙門裡辦公舒服些。
但看着妻妾子女一個個興致勃勃的樣子,王通也不好就這麼去衙門中,少不得耐下心性來看,當真是難熬。
所以聽到外面有人稟報,王通感覺如逢大赦,連忙和妻妾說了聲,匆忙走了出去,他沒注意到妻妾們都是看着他的背影搖頭暗笑,他這樣不耐煩卻又陪着家人的舉動倒是很讓人高興。
“有船隊碰上海盜了?碰到的還是沈枉的手下人?”
王通略有些吃驚的問道,稟報的人神色慎重,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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