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山區之後,馬匹跑半日的路程上,韃虜有一個大軍營,這邊實際上是原來三個依附於察哈爾部的部落,現在被安排在這邊,這個韃虜的軍營有五千以上的騎兵。
從大同右衛到歸化城,這段路程,大明的商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王通所率領的大軍自然知道這五千韃虜騎兵的存在,甚至還知道這支騎兵首領是那顏海日古,據說是俺答汗的表親,是如今僧格都古楞汗的表弟。
海日古在蒙語裡是雀鷹的意思,一般都是武勇精悍之人才有資格使用,當然,他這麼尊貴的血統,名字上自然不必考慮那麼多。
今日拔營之後,王通所率的大軍就比往日行動慢了些,由薊鎮的偏廂車陣走在前列,將糧草輜重和一干兵卒包裹其中。
這樣的佈置,車陣可以隨時展開,也是這邊山區河谷地足夠的寬闊,車陣也有展開的空間,之所以要做好接戰的準備,因爲從今日開始,就進入海日古所率騎兵活動的範圍了,隨時可能在山中開戰。
但一直到走出山區,除卻遠遠跟着看着的韃虜偵騎之外,韃虜沒有出動什麼大隊,等到快出山區之前,明軍的偵騎回報,有大隊騎兵正在山外等待。
“傳令,各隊稍作休息,山外有敵,預備接戰”
王通騎在馬上揚聲說道,身邊的各路傳令親衛齊齊答應了一聲,向着各隊跑去,一道道命令下達,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
楊進和馬勇等人都是跟在王通的身旁,他們也都是戰場經驗豐富,王通這幾日的應對指揮,都是中規中矩,沒什麼錯處。
命令下達,王通翻身下馬,從馬鞍邊的褡褳中掏出一塊麪餅掰碎給坐騎吃,臨戰之前,要讓坐騎休息,喂些硬料讓其有充足的體力,這不是久在馬背上的老騎兵,未必知道這個道理,楊進看到又是點頭。
王通笑着說道:
“前日聽赤黑他們講,海日古的意思是雀鷹,只有聰明人才能有這個名字,現下看,這海日古最起碼不傻”
臨戰之前,輕鬆自若,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大將風度,楊進心中頗爲佩服,笑着湊趣說道:
“大帥誇這韃子軍將不傻,這話怎麼講?”
“咱們的消息,這韃子軍將兩日前就應該知道,如果要接戰,這一日中處處都可以碰上,但這軍將卻在山外列陣等待,現在距離天黑不到一個半時辰,咱們走了一天,他也算以逸待勞,而且在這山地之中,騎兵無法展開,就算是衝也只能是正面撞過來,要在此處作戰,對他不利,走出山去,草原寬闊,自然適合馬隊機動,可以尋隙而攻。”
說到這裡頓了頓,走在山區,偏西的太陽被山體遮蔽,讓山中顯得有些昏暗,王通看了眼山後的日光,大概估計了下,又是開口說道:
“如果沒有料錯,韃虜騎兵大隊列陣應該是在西邊,讓咱們正對日光。”
怪不得戚大帥選了王通託付自己的心願,這個年紀對戰場上有這樣的認識,的確是了得,薊鎮分守副將楊進這麼想,他當然不知道,王通也算是俞大猷的關門弟子,而且譚綸身邊這些家將的傳授也是極有用處。
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楊進的觀感一點點的改變,也越來越認同王通這個主帥的身份,又是開口問道:
“既然如此,大帥如何應對”
“他們在西面列隊,我們只走我們的,咱們車陣列好,他們想要撞過來就撞過來吧”
臨出山口之前,偵騎報到王通這邊,韃虜的騎兵大隊果然是在西面列隊,薊鎮大隊又有變化,偏廂車開始變爲兩列,靠近外側都是豎起了廂板,每一輛車後,都有步卒和施放火器的兵卒跟進。
而馬隊則是變成了縱隊,行走在兩列偏廂車之間,虎威軍的車隊則被放在了最後面,主將和薊鎮的馬隊對虎威軍的印象雖然已經改觀,但真正大敵在前,還是把虎威軍放在了陣中,有個庇護的意思。
除卻拉車的馬匹之外,馬隊的兵卒都是下馬牽馬行進,走了大半天的情況下,戰鬥在即,一定要節約馬力。
和在塞外一樣,虎威軍一輛改裝過的大車上搭起了望樓,有親衛爬到了望樓上,王通則是站在那大車的車廂上。
這等情景薊鎮和大同鎮出身的一干人的確沒有見過,兵卒們頻頻回頭張望,軍將們一邊大聲呵斥,一邊也是回頭,覺得稀罕新鮮。
除卻覺得稀罕之外,稍微琢磨琢磨,衆人又不得不承認,這個望樓的確是便捷,走出山區,視野已經漸漸空曠,登高望遠,這的確可以讓人看到更多的信息。
“還真是偏廂車?薊鎮那邊的兵馬真過來了?”
在馬上的海日古能看到魚貫而出的明軍大隊,在這個位置上,實際看到的是一堵移動的木牆,這木牆是由大車連接而成,又有明軍的騎兵在這陣列外遊弋。
韃虜在大明的細作不少,在韃虜中也有不少的漢人,對大明各個邊鎮,他們知道的很詳盡,早在大軍出塞的時候,海日古這邊就知道有薊鎮的兵馬參與,但大明的軍隊深入到這個距離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未曾見過,現在真看到了,海日古還是有些不能確認。
主將尚且如此,下面的軍校兵卒更是驚訝,韃虜騎兵的陣列已經出現了一陣騷動,海日古也被這噪雜驚動,開口說道:
“都安靜下來不要亂,喧譁的人一概殺頭。”
他說完這句,陣中立刻有怒罵和訓斥響起,將佐們正在壓服,海日古身下的坐騎有些焦躁,海日古用手撫摸着馬頸處,一邊死死的盯着明軍的大隊。
海日古也五十出頭了,如果他不穿身上的盔甲,只穿皮袍的話,大多數人會以爲他不過是個辛苦一生的老牧民,瘦削,臉上的皺紋猶如刀削斧鑿,可海日古在十五歲的時候就跟着俺答汗東征西討,滅兀良哈,逐察哈爾、敗科爾沁,還有幾次的南下大明,他都是參與過,人打的仗多了,性子就沉穩。
僧格都古楞安排他來鎮守歸化城的南面門戶,就是看中了他的經驗豐富,和在戰場上的沉穩。
宣府那一仗,萬戶那吉特損失慘重,怕被僧格都古楞責罰,才叛出俺答部,投奔科爾沁,然後在古北口那邊全軍覆沒。
在宣府外的損失,那吉特這邊保密的很好,大家都知道他有慘重的損失,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損失是怎麼造成的,但俺答部的人卻都知道古北那次慘敗,是由禁軍做餌,薊鎮和宣府的大軍合擊,才殲滅了那吉特這一部。
在這種種的消息中,王通和虎威軍非常不引人注意,更有很多人從古北口那次大戰想到,萬戶那吉特在宣府外損失慘重,會不會有薊鎮兵馬的參與。
即便是偶爾有真相傳出,比如說善用火器,用大車作爲遮蔽的禁軍,衆人也很難相信,這個戰法太像是薊鎮的偏廂車戰術了,而且王通一個皇帝的寵臣,依靠的不過是種種花樣來贏得萬曆皇帝的寵信,怎麼可能在軍事上也有建樹。
“大人,就這麼放任明軍過去嗎?”
邊上一名千夫長粗聲說道,海日古根本沒有理會,那千夫長又是說了一句,海日古回頭看了眼,舉起馬鞭指着那邊說道:
“你的馬兒能夠跳過那些木牆嗎?”
順着馬鞭的方向看過去,這名千夫長搖了搖頭,那些木牆近乎一個半人高,蒙古馬沒有什麼爆發力,自然不行。
明軍大隊不緊不慢的走着,實際上韃虜騎兵的大隊距離他們不過是五百步左右的距離,很多細節能看的清楚,看到那車上的木牆,也能看到木牆上的洞眼。
“那木牆後有弓弩火器,咱們的勇士還沒有衝到跟前,還沒有張弓搭箭,就會被無情的打倒,你還要衝上嗎?”
被這位老將冷言冷語的訓斥,說話的千夫長也不敢多說,只是看着明軍的車隊眼裡冒火,這麼不緊不慢的走着,如此大搖大擺,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
“調信使過來,有急信送往大汗那邊。”
海日古下令,立刻有人匆忙跑來,在馬下拿出紙筆,海日古的親衛跪下,用後背當成桌面。
“明軍直奔歸化城而去,其中薊鎮車營是主力,騎兵攻打受制之處太多,請汗王調用石炮,並派偏師找出明軍的糧草積儲所在,斷其糧道。”
寫完之後,用一個銀盒子將信箋放入,海日古肅聲說道:
“不要怕累死馬,越快送到汗王那邊越好......”
還沒說完,海日古卻盯住了明軍大隊的隊尾,那邊大車的規制和偏廂車有所不同,而且還頗爲輕佻的在大車上架了個望樓。
這個大車上雖然也有很高的廂板,但卻沒有什麼釋放火力的洞眼,海日古又是看了一會,轉身說道:
“伊勒德,率你的人,在那裡,就是明軍的隊尾”
他指着的,正是虎威軍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