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山西查邊將弊案的欽差是兵部職方司郎中郭平廣,他當年和外廷內朝各衙門聯合天津查辦,卻被王通抓住了把柄,灰頭土臉的回返京師。
若不是這件事牽扯太廣,恐怕兵部尚書張四維早就尋個由頭給他打發到地方上了,自那以後,郭平廣的姿態就放的很低,做事業用心實在,人沉下心做事,自有人看在眼中,反倒得了個忠厚可靠、勤謹辦差的美名。
既然是放心人,這次來大同邊鎮查辦,也就點了他的名,兵部大小官員和地方上的邊鎮軍鎮,都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前去查辦,保不齊就把自己弄得一身不是,這也並不是什麼美差。
郭平廣也不想來,可他那次聯合查辦之後,已經讓張四維徹底失望,想不來也由不得他。
人都說在仕途上春風得意,做的這樣憋屈,黑鍋什麼的砸過來,實在是做不下去,郭平廣辭官回鄉的心思都有了。
不過臨行前,有一名在京師頗爲場面的人登門求見,送上了程儀若干,郭平廣這倒是沒想到,心想送銀子這人難道是給大同那邊求情的,沒曾想上門這人說的大義凜然,說請郭大人從嚴查辦,給屈死的邊兵一個清白。
糊里糊塗收了銀子,郭平廣過後一打聽,送禮這人似乎是給王通辦事的,目前在京師交遊廣闊,頗受歡迎,據說原來是在滄州做知州的,還是戶部侍郎徐青山的侄兒,後來不知道怎麼投了王通。
王通居然是這個態度,郭平廣覺得事情和自己所想的不太一樣,然後臨行前,順天府通判呂萬才登門求見,和他詳談了半個時辰,郭平廣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差事居然是個機緣。
郭平廣得了這麼多消息,自然不會和外面說什麼,只是悶頭準備辦差,啓程的時候,專門有一名錦衣衛百戶率人護衛。
欽差出京,錦衣衛派人跟隨護衛,這也是慣例尋常事,一問,又是嚇了郭平廣一跳,原來是南街百戶田榮豪。
錦衣衛百戶千戶不少,在東廠做千戶做百戶的,那地位不尋常,此外就是在南街當差的百戶,那可是治安司的組成部分,權力可不僅僅是錦衣衛的範圍。
這一件件事湊起來,讓郭平廣心中又是企盼,又是忐忑。
進了山西,在首府太原那邊停了一夜,田榮豪半夜求見,卻領了一個護衛的兵卒進來,聽了田榮豪所說和那兵卒的身份,兵部職方司郎中郭平廣又是嚇了一跳。
原本以爲身在中樞,天下事沒有不知道的,這次辦差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
也正因爲這些事,等到了大同城,和監軍太監以及總兵見面的時候,郭平廣成竹在胸,坦然從容。
“孫總兵、熊公公,在下此次奉陛下的旨意前往查案,還要請二位多多指教。”
若在官場上論起品級,總兵和監軍不知道高出一個郎中多少,可有了欽差身份,那就截然不同了。
“既然陛下有旨,談什麼指教,郭大人有什麼要辦的,儘管開口就是!”
“大同鎮鎮羌堡把總劉進狀告分守大同左衛參將餘四強,告他殺戮大明官兵,勾結韃虜,孫大人和熊公公怎麼看?”
官場說話辦事講究遮掩三分,欽差郭平廣還是和大同鎮的監軍和總兵第一次見,居然就這麼直截了當的把底牌攤了出來,若不是熊監軍和孫總兵提前打了招呼,恐怕還真不知道如何做。
大同總兵孫大英乾笑了幾聲,開口說道:
“把總劉進這個名字本將還是知道的,不過當時鎮羌堡守備報的是中了韃子的埋伏,所以也就這麼過去了,卻沒想到扯出這樣的案子來,邊將勾結韃虜,這輕忽不得,本將以爲當即刻傳那餘四強來大同,由欽差當面審問纔是。”
說到這裡,孫大英看了眼邊上的熊招財,又是肅聲說道:
“爲了萬全,本將當派五百騎兵一同趕往大同左衛,若有頑抗之事,則捆他來大同。
郭平廣本以爲會有什麼脣槍舌劍,卻沒想到對方答應的這麼痛快,不過他腦子轉的也快,從呂萬纔想到治安司,從治安司想到張誠,再從張誠想到這熊招財,也就明白了過來。
晚上住下,最好的客棧都不必了,直接城內某位豪商的宅子騰了出來,珍饈美味自然不必說,大同風月也是少不了的,職方司郎中郭平廣卻沒耍什麼清高,來者不拒,盡歡而散,反正這邊一切都有人給安排好,自己按部就班的去做,既然大同鎮這邊要來搞好關係,那就搞好關係,自己不做惡人,快活快活也好。
酒足飯飽,郭平廣帶着兩個嬌娘去休息,結果三更天還沒過,臥房的門就被敲的震天響,這倒是把在溫柔鄉中的郭平廣嚇得夠嗆,心想來邊鎮查辦,這就激起譁變了嗎?莫不是邊兵殺進來了?
聽到外面是田榮豪的聲音這才起身開了門,儘管對方是個百戶,他這邊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剛開門,卻看到田榮豪手中抓着一根箭,這又把他嚇了一跳,田榮豪卻沒管他感受如何,示意他出來說話。
“大人,方纔偏院的地方有人射了根箭進來,箭上裹着一封信,看了信,事情太大,下官馬上來找大人了。”
田榮豪這般說,郭平廣也急忙披上衣服一起朝着邊上的書房而去。
書房中掌起燈,攤開那封信看起來,邊上的田榮豪解釋說道;“箭是從右邊偏院外射進,卻射到了前庭的中,等下面值守的兄弟發現,出門去找,卻不見人,這邊周遭本就是富戶聚集之地,咱們又對地形不熟.…”
話沒說完,卻看到讀信的郭平廣臉色煞白,滿臉都是冷汗,山西的四月,天氣可不怎麼冷了。
“田百戶,你是治安司的人,我問你,這信是外面射進來的,還是你們自己拿上來的?”
“自然是外面射進來的……”
田榮豪被這個問題問的愕然,郭平廣聲音都顫了,帶着哭腔說道:
“這裡面說的是勇勝伯余元剛心懷不軌,說……說因爲和王通……哦,王大人阻礙了晉和和勇勝兩家貨棧的生意,所以在王大人出塞歷練的時候,勾結韃虜前往伏擊……,這這這牽扯到潞王,太后娘娘雷霆震怒……我幾條命也保不住……”
郭平廣越說越慌張,臉色越來越蒼白,田榮豪也有些緊張,看到郭平廣這模樣,卻皺眉說道:
“郭大人,這件事本就牽扯到餘四強,那還不是牽扯到勇勝伯余元剛,既然有了新的線索,那就速速查案,這麼瞻前顧後作甚,再說了,餘四強這樁事呂大人那邊都講了,若知道這勇勝伯的事情,又何必現在弄根箭射進來,郭大人,欽案要緊!!”
說到最後,田榮豪的聲音不自覺的高了些,郭平廣身子一震,一抖手中的信紙,連聲說道:
“對,對,查案要緊,田百戶,勞煩你去請孫總兵和熊監軍來,對,就是現在,說有要事!!!”
半夜被人吵醒,誰也不會有什麼好心情,孫大英和熊招財來到這邊的時候,臉上都不怎麼愉快,可看到那封信之後,一切的不愉快都是拋到了天外,他們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動勇勝伯到底意味着什麼。
“孫大人、熊公公,上意既然要查辦餘四強,必然想到了勇勝伯那邊,現在案子到了這樣的地步,本官首先要派加急快馬去京師報信請旨,然後,咱們這邊也要立刻拿出個處置的方案來,要是耽誤了,恐怕你我也要擔責。”
把話說的明白,孫大英和熊招財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爲難神色,可事到如今,卻不是爲難就能推脫的了。
“賊廝鳥,太平時節的富貴曰子不過,弄出這麼多混賬事來,殺千刀的餘四強犯事,本將就脫不了失察之責,這餘元剛又折騰出這個,我這總兵怕是當不成,孃的…”
孫大英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罵罵咧咧幾句,轉身粗聲說道:
“郭大人你放心,送信的騎兵我這邊安排,今晚本將就調兵去汾州,圍了那城池,等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計較。”
熊招財在那裡苦笑了幾聲,這件事鬧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誰也沒有想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月初的大同城紛亂異常,先是欽差到來,當曰就有騎兵調動,沒曾想到了晚上,又是人馬喧譁,居然開了城門,又有騎兵出城,官員、百姓都是在家戰戰兢兢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就在欽差郭平廣離京這一天,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去潞王居住的地方看望,照着往曰的規矩,四下伺候的宦官和宮女都被打發遠了,還派人送進去了一個炭盆。
“殿下,這些書信燒了吧,留在這邊總不是太方便。”
林書祿慈眉善目的說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