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大結局(三)

第973章 大結局(三)

白執等在寢殿外面,默默不出聲。

趙胤朝他走去的時候,臉色已然收住。

“爺……”白執轉身面對他,正要施禮,卻見趙胤擺了擺手。

“走吧。”

光啓帝是在焚宮後的第三天在謝放和陳宗昶的護送下返回京師的,不過,京師的事情,趙炔卻不是到了京師才知情。他尚在途中,京中的消息已然得報。

所幸,他是個一個好命的皇帝。

慢悠悠回京,大局已定,四海皆安,除了燒燬的皇城宮殿昭示着這裡曾經遭受的厄運,一切彷彿未曾發生一般。

皇城雖然燒了不少宮殿,但大多在後宮。奉天殿等重要宮殿仍然健在,反正光啓皇帝也沒幾個后妃,很好安置。國庫有錢再重建,沒錢就任由它荒着,誰要用誰建……

在這場變故中,白馬扶舟被擒,至今不醒,邪君及其黨羽悉數被誅,太子的表現超乎尋常的出色。經了此事,佞臣得除,朝綱重振,百官歸心,於一個皇朝的執政者而言,並非完全的壞事。

唯一的壞處大概就是——趙胤再不理會他了。

光啓帝回京那天,順天府灑掃街道、萬民朝拜,文武百官皆出城數十里相迎,下跪請罪。只有趙胤一人,以照顧家中病妻爲由,連照面都沒打一個。

趙炔無奈,只得微服親至無乩館找他。

可是,好茶有招待,人卻見不到。

在今天之前,趙胤已經晾了趙炔三次。

趙炔也不生氣,任由他給冷眼,仍是以探望弟妹爲由,帶着趙雲圳一起來看望。

這會子,趙炔父子二人坐在花廳,大眼瞪小眼。

兩盞清茶馥郁芬香,他們卻沒有一句話,誰也不理誰。

不僅趙胤不愛搭理光啓帝,就連他的親兒子最近也是拿臉色給他瞧。這小子翅膀硬了,要不是迫於孝道,光啓帝懷疑,趙雲圳能直接大巴掌呼在他臉上。

他們埋怨他重用白馬扶舟,導致了這一場災難。

趙炔心裡明白,因此看到趙胤出現在花廳,未等他落座,趙炔便率先示好,不待趙胤參拜行禮,便起身將人扶起。

“弟妹身子可有好轉?”

說罷,他側臉望了一眼旁邊的太監羅椿,使眼色。

“小椿子。”

現在的羅椿其實已經不是當年御前當差的小椿子了,早已長大,在李明昌死後,羅椿得到光啓帝的提拔和重用,成了御前最得寵的太監,已是個大椿子了。

羅椿辦事謹慎,是李明昌一手培養出來的,很是得用。不用皇帝說明白,馬上端起放在几上的錦盒,雙手奉到錦城王面前,單膝跪地捧過頭頂,恭順地道:

“王爺,這是陛下親自挑選的千年老參,給王妃調理身子再是合適不過……”

趙胤沒有去接錦盒,語氣也不見多冷冽,只是沒看一眼錦盒,便平靜而淡然地拒絕了。

“多謝陛下恩典,但臣妻用不着。”

羅椿跪在原地,不敢動,只拿眼瞄皇帝。

氣氛凝滯。

趙炔看趙胤臉色如常,卻無轉圜餘地,尷尬地乾笑兩聲,也不生氣,擺了擺手,示意羅椿退下去。

“無朕旨意,不許人靠近花廳。”

羅椿應聲,低頭後退而行,出門離去。

“阿胤。”沒了外人,趙炔更是對趙胤親近了許多,說話也更爲隨意,“弟妹的身子可是有變?”

趙胤望着他關切的臉,冷冷應了一聲。

“託陛下的福,臣妻尚好。”

嘴上說好,可他的神色卻是萬般不好。如果時雍當真好起來,阿胤的火氣早就消了,也不會如此不待見自己。

趙炔心下明白,沉默半晌,又皺起眉頭。

“實在不行,我張貼皇榜,招攬各地能人異士入京問診。我就不信,這偌大的天下,就找不出一個能解邪毒的人?”

趙胤側頭望他一眼。

“不必勞煩陛下。”

趙炔被堵得臉頰微澀,躊躇一下,端起茶盞輕輕抿一口,捧盞一嘆,“你跟我這裡犯犟,又是何苦?我千不好,萬不好,總是一番好意。你怪我可以,何必拿弟妹的身子賭氣?”

趙胤面沉如水,“帝王心術,本該如此。臣從來不敢責怪陛下。更不敢拿臣妻之病來與陛下賭氣……”

趙炔僵硬地看着他。

趙胤遲疑一下,冷眼微眯,語氣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憂煩,“天下名醫皆在京中,臣妻也是大夫。她深知自己病情,不願勞民傷財……”

趙炔吸口氣,嘆息道:“你還是怨我。”

“沒有。”趙胤平靜地看着他道:“君是君,臣是臣。焉有埋怨之理?臣之心,正如當日的李明昌,可裱日月。無怨,更無恨。無非命運耳。”

光啓帝握茶盞的手,狠狠一緊。

李明昌那張笑容可掬的臉浮現眼前,想到他臨死前的樣子,拜倒跟前說的那些話,光啓帝聲音微微一變,喑啞而深沉。

“朕並不想李明昌死。朕都爲他安排好了退路。他卻不願——”

李明昌與趙炔日夜相伴,多年主僕情,李明昌殉國,光啓帝自是神傷。

“李明昌認爲,要麻痹烏爾格和烏日蘇,就得以假作真。要揪出呂更背後的黑手,拔除深藏朝堂的毒癰,將邪君和他的部衆一網打盡……他就必須真死。不然以兩烏和邪君的精明,斷然不肯相信……”

兩烏之戰,光啓被俘,史書難提……誰能想到光啓事先是有預見的?甚至甘願以己作餌,誘敵入局?

趙雲圳大爲震驚,“父皇?”

這是怎麼回事?

趙炔沒有看兒子的表情,擡眼望一下趙胤,眼眶已然泛紅,趙雲圳注意到父皇端茶的手,都有輕微的顫抖。

“朕會給李明昌記功,予以大祀。令其宗族侄輩都能蒙受朝廷蔭庇……”

趙胤沉默不語。

卻是一邊的趙雲圳,冷哼了一聲。

“父皇,人死了便是死了。記功也好,大祀也罷,皆是做給後人看的。李明昌無兒無女,宗族侄輩親眷得到蔭庇,與他何干?不如多燒些紙錢來得實在。”

光啓帝猛地掉頭,直視着兒子,目光明暗不定,不知在思考什麼,片刻才平靜地反問。

“那依你之言,父皇當如何做?”

少年太子已然長成一個身量頎長、眉清目秀、俊雅端方的美男子。他的眉眼與趙炔有幾分相像,但少年心性,脾氣卻是直接火爆,在父親面前說話也不避諱什麼。

“父皇做這些,只是爲了彌補你心裡的缺憾罷了。對死者毫無慰藉。李明昌之死,是爲父皇孝忠,而害死他的人,正是父皇。論及功過,父皇最不該做的,就是信重白馬扶舟,任他恣睢驕橫,權勢滔天。若非如此,又哪會有今日之禍?一切皆因爲你——”

“雲圳!”

出口訓斥的人,是趙胤。

“陛下功過,豈能由你來評?”

趙胤制止了趙雲圳,眼裡浮上一層濃重的陰翳。

“陛下所作,皆是爲你,爲大晏。”

“爲我?”趙雲圳愣了愣,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抿嘴不語的皇帝,不解地重複:“爲大晏好說,爲我怎講?恕雲圳愚鈍,實在費解。”

趙胤看了趙炔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突地拍桌子訓兒子。

“不懂,就回去好好讀書,好好反思。”

趙雲圳:“……”

他默默觀察着親爹的表情,沉吟片刻才道:“除了讓我讀書,你找不到別的招兒治我了嗎?”

趙炔:“……”

當年,趙胤前往錦城就藩前,曾在御書房同趙炔有過一番秉燭夜談。兄弟二人對彷彿無處不在又不知隱於何處的邪君,極爲憂心。不怕鬼神、不怕邪魔,就怕這種未知的,躲在陰暗角落裡的人。

抓不到,無處可抓。既沒有頭緒,又不能當真把白馬扶舟殺掉,於情於理,都很難下手。

尤其,當時的白馬扶舟正在大力對付邪君黨羽。

於是,他們決定聽之任之,以不變應萬變。

爲了把這件事情徹查清楚,趙胤交出錦衣衛大權,遠走錦城。一來,外出就藩本就是親王的使命歸宿;二來,也是給白馬扶舟機會,放長線釣大魚。

多年來,趙炔對白馬扶舟的重用,也是有意爲之。

若不使其瘋狂,如何讓其滅亡?

錦衣衛晏靳新的性子,趙炔比誰都明白。晏靳新識大體、懂退讓。只要趙炔稍稍提點幾句,他便會放權給白馬扶舟。

如若白馬扶舟是一個忠心不二的臣子,一心爲大晏着想,那他的能力在晏靳新之上,確實國之棟樑,此番重用恰如其分,算是光啓帝賭對了籌碼。

如若白馬扶舟別有所圖,定然會露出馬腳。那個時候,正好一網打盡,不留禍根。

只是,趙胤沒有想到,趙炔敢賭得這麼大,任由白馬扶舟的權勢膨脹到這樣的地步,與他當初的“聽之任之”相去甚遠,給白馬扶舟的機會也實在太多。

這樣的寵信,白馬扶舟便是一個忠臣,也能活生生被光啓寵成佞臣不可……

趙胤看着趙雲圳仍然一知半解的模樣,皺了皺眉頭,平靜地端起茶盞,輕飲一口。

“有陛下在,有我在。如果一心要壓着他,定然也翻不出什麼風浪。可是這個爛攤子,就會留給你——”

趙雲圳抿着嘴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眸底情緒不明。

趙胤垂下眼,徐徐說道:“我和你父皇,終有一日會死。你是獨苗,容不得半分閃失。你父皇自是要爲你將來做個賢君而鋪平道路——”

“父皇?阿胤叔……”趙雲圳萬萬想不到會聽到一個這樣的真相。

趙胤看着他,又道:“外憂、內患,若不解決,陛下如何能安心?不僅白馬扶舟的事是如此,就連北征也是一樣。你的父皇,甘願冒這般風險,甘願忍受史書難抹的這一筆羞辱,便是爲了在有生之年,替你掃清障礙,待你中興晏室。”

野心勃勃的烏爾格,老奸巨猾的烏日蘇,無不虎視眈眈地看着中原大地肥美遼闊的千里沃土……

兩烏之戰,不是今日,也會在將來。

同樣的道理,有趙炔和趙胤在,漠北人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再過二十年呢?當他們年歲漸長,這些人還能按捺住內心的貪婪,不踏入大晏疆土,不染指大晏江山嗎?不會。

然而,彼此是爲姻親,趙炔要率先出兵,也師出無名。於是趙炔做了一個局,給邪君機會實施他的“危闌計劃”,等着兩烏野心暴露,然後再將他們打回原形,一舉殲滅。

“如今,陰山以北的牧帕城、盧巴爾、庫爾蘇、阿特格爾等地,皆歸我國土。兀良汗卻因來桑和烏日蘇的兄弟之爭,爆發內亂,短時間內恢復不了元氣。北狄亦是如此,哲布以前不爭不搶,如今讓他嚐盡了不爭不搶的苦處,他定然會一雪前恥,整肅朝綱,而烏爾格當政多年,在北狄根基深厚,即便眼下倒臺,但只要他活着,內鬥便平息不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大概是想到了自家兄弟的“不爭不搶、甘當綠葉”,趙炔深深望了趙胤一眼,又目光炯炯地看着趙雲圳。

“於我大晏,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藉機休養生息,變革內丨政,剷除異己,立賢能,除奸邪,待時機成熟……”

光啓帝沒有接着說下去,趙雲圳已然意會。

皇圖霸業、逐鹿天下,不僅兀良汗和北狄人想要,他們又何嘗不想要?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你皇爺爺的話,要時時銘記。”趙炔慢聲說道:“只有天下無戰,才能太平。可如何才能令天下無戰?求和是求不來的,聯姻也是聯不來的。兒子,只有靠拳頭,才能以戰止戰,只有大一統的到來,才能太平。趙家江山,須得代代有人啊。”

“阿胤叔,父皇——雲圳知錯了。”

趙雲圳突然起身,走到他二人面前,撩起袍角,慢慢地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響頭。

“父皇和阿胤叔的教誨,雲圳銘記在心。”

咚!趙雲圳又磕一個響頭。

“今日之言,兒子必定刻在骨頭上,決不敢忘。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即便兒子完成不了,兒子的兒子,兒子的孫子,子子孫孫,終歸會將這個使命傳承下去。”

趙炔看了趙胤一眼,突然嘆笑。

“如此,爲父便死而無憾了!”

……

冬夜風涼,庭院沙沙作響。

目送趙炔和趙雲圳父子上了馬車,趙胤這纔回房。

離開前,原本趙雲圳要跟過來看望時雍的,叫趙炔給攔下了。

畢竟不是小兒,得顧着男女之防。

趙雲圳再不像小時候那麼擰巴,詢問幾句時雍的情況,再沒多說什麼,乖乖跟隨皇帝回宮去了。

這個時季,夜一深,便凍手凍腳。

謝放早早讓人備好了熱水,待趙胤回來,便指揮人擡進去,可謂盡心服侍。趙胤差他下去歇着,自行去淨房,匆匆洗罷,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生怕驚醒了時雍。

時雍並未睡去,待他掀被子才猛地睜眼。

趙胤嚇一跳,動作僵硬,看着她。

“怎麼還沒有睡?”

時雍眯起眼,似笑非笑,“什麼表情?做虧心事了?”

趙胤笑着拉開被子,躺到她的身邊,怕把身上寒氣過給她,稍稍隔了些距離,不料時雍卻不管不顧地靠過來,腿一翻便搭在他身上,雙手霸道地將他圈住,暖乎乎地身子棉花似的,熨帖得趙胤只剩一嘆。

“王爺去哪裡了?這麼久?”

時雍近來眼神和耳朵都不好使,可心裡明鏡兒似的。趙胤沒有瞞她,將趙煥和趙雲圳過來的事情雲淡風輕地說完,爲免她傷懷,隱去了一些細節,說罷還玩笑一番。

“雲圳這孩子,心裡仍惦着你呢,想來瞧你,讓我給拒了。”

“哼!”時雍不滿地瞄他,“我回京都沒有好好同他說過話,也沒仔細看看當初的小少年都長成了什麼俊俏模樣……你再不給我看,往後我看不見了可怎麼辦?”

趙胤心下微窒。

稍緩,他不動聲色地抱住時雍,笑嘆。

“非要叫我吃味。嗯?”

時雍靠在他肩膀上,嘰嘰地笑,“哪有做小叔的吃侄子醋的?他是個孩子呢。”

“都要說親了,哪裡還是孩子?”趙胤在她臀上輕拍一巴掌,聽她不滿地哼叫,又將人摟過來,低低地哄。

“行,都依你。不過須得白日裡,方纔能讓他進來。這大晚上的,成何體統?”

時雍再次發笑,整個兒靠着他,身子暖融融的,說話也慢條斯理。

“最喜歡聽你說成何體統了……”

熟悉的,遙遠的感覺,就像她剛與趙胤初識那會兒。

那時候,趙胤古板得像一個老學究,正襟危坐,空有殺伐決斷的手段和殘酷暴虐的惡名,卻行着君子正義之事,遵循仁道之風。

“今日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呀,說來給我聽聽可好?”

女子柔軟地靠過來,幾乎融化了趙胤。

他身子很快便暖和起來,輕輕擁着時雍,同她靠在枕上說話。

“今日得信,官船已至濟寧。岳母和褚老,還有兩個孩子,就快要回京了……”

濟寧?時雍恍惚中想到幾年前那個汶上的寺廟,以及他們當初南行時掛在姻緣樹上的十根被盜的紅綢和香囊,臉上浮出一抹笑痕。

“怎生走得這樣快?你可有讓他們不要着急?孃的身子不好,孩子又小,從來沒出過遠門……”

“說了的,你放寬心就好,我自有安排。”

趙胤用手指輕輕梳理着時雍柔順的長髮,目光深深。

時雍半闔起眼,像一隻乖乖服帖的貓兒,二人安靜地相偎片刻,趙胤又道:

“陳紅玉來信了。問起你的近況……”

時雍擡頭,道:“信呢?你怎麼沒有拿給我看?”

趙胤笑道:“是寄到定國公府裡的,只是提起你來。陳蕭特地差人傳的話。還說,烏嬋今日去寺廟,帶了一車香燭之物,見神就拜,見佛就跪,從前山一路跪行到大雄寶殿,可謂虔誠至極,額頭磕腫了,不敢來見你。”

烏嬋這麼做,自是爲她。

時雍覺得暖心,又有些愧疚。

“我這一病,害得你們都跟着我受累。”

“這麼見外做什麼?我是你夫君。”說到這裡,他又道:“方纔我已差人前去慶壽寺,想必明早覺遠大師就到了。興許他會有些神通,想出辦法就好了……”

“呵!”

時雍笑了起來。

“他若有神通,那我便是神仙啦。這大和尚,整天之乎者也,即便感應到什麼,大抵也會覺得,那是我的命數。他是不會違背天意的。出家人嘛,早已不理紅塵事,你就不要爲難他了。”

趙胤聽來心裡不是滋味兒,將懷裡的女子摟得更緊,一雙黑眸盯住她的眉眼,浮浮沉沉。

“出家人,也講一個情字。道常法師可以爲了情,做到那般地步,身爲道常的弟子,覺遠想想辦法,怎生就爲難他了?”

時雍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樣,笑了一聲。

“你可千萬別逼人效仿,以身祭天。”

趙胤哼笑,“這和尚,沒有那麼高的禪悟。便是願意祭天,大抵也會被上天嫌棄,還是不要了罷。”

“我家大驢哥會說笑話了呢。”

時雍鑽入男人的懷裡,趙胤雙臂一緊,將人摟過來,搓丸子似的憐愛片刻,問她身子乏不乏,酸不酸,疼不疼,明日要不要帶她出去走走,言語間滿是擔憂和寵愛,好像她脆弱的柳絮,風一吹就會化掉似的。

時雍被他嚴肅的模樣弄得笑不可止,盡揀一些寬慰的話來哄他。趙胤明知她心思,也不拆穿,只是將人壓在身下,好一番胡作非爲,如此耳鬢廝磨,親熱了大半個時辰才消停,兩人都出了一身熱汗,又傳了水進來洗罷,這才相擁而眠。

……

……

時雍白天睡了一會兒,加上身子不適很難睡熟,小眯了不足一個時辰,便又清醒過來。趙胤恰是相反,他在京中事務繁多,一面擔心時雍的身子,揹着她到處找人在天底下蒐羅能人異士,一面又要佯裝無事,雲淡風輕地陪伴她,寬慰她。其實他的身子早已累極、乏極,合上眼不到片刻,便很快入睡。

房間裡光線很弱。

時雍靠在他身上,聽着男人淺淺的呼吸,怕吵醒他,一動也不動。

天快要亮時,她身子越發不適,着火一般難受,便又往裡退了退,睜着眼睛看趙胤。

天亮微明,今日想是一個大晴天,暖烘烘的陽光照在窗椽,有細碎的光照進來,時雍將枕頭挪了挪,用視線仔細描摹趙胤英俊的輪廓。

他睡得並不安心,眉頭是微微蹙着,高高的鼻樑下,嘴脣抿得很緊,一看便知是有煩心事……

時雍翻個身,趴起來低頭看他,一隻手輕輕擡起想撫摸他的臉,卻又不願擾他清夢,那纖細的手指便只是在他臉頰的上方細細地勾勒……

好像是想將這張臉深深刻在記憶裡。

“阿拾?”

趙胤低低出聲。

時雍嚇一跳,趕緊縮回手躺下去。

趙胤沒有睜開眼,分明還在睡夢中,含糊地喚完,只是本能地伸手過來摟她。時雍一動不敢動,僵硬地偎靠着他,等趙胤呼吸平穩下來,她才慢慢推開他的胳膊,想要坐起……

“別動。”趙胤一把抓住她的手,將人拉過來,仍是閉着眼睛本能地去尋找她的脣。

這男人……

睡着都不消停。

時雍屏緊呼吸,不料,趙胤淺嘗輒止,突然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就那麼看着她。

咫尺相對,時雍的眼睛圓瞪着。

相視了片刻,趙胤突然哼笑一聲,帶着晨起時慵懶的沙啞,“小憨貨,夫君親你時,要閉眼。”

“……”

時雍莞爾一笑。

“我以爲王爺是睡着的,原來卻是裝睡佔人便宜……”

她笑起來煞是好看,可眼睛裡的紅血絲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趙胤眯起眼看她片刻,掌心撫上她的臉。

“又沒有睡着麼?”

時雍微笑:“睡了一會的。”

“你這幾日睡得少,這樣不行。”

“我明白。”時雍點點頭。

生病後的時雍很少與趙胤針鋒相對,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乖巧。

趙胤心疼她,將她的手捉上來捂自己的臉,試了試,“好似比昨夜還要燙了……”

時雍微怔,“有嗎?不會吧。”

她將臉靠過去,在趙胤額頭貼了貼。

“是王爺身子太涼。”

“以前阿拾總說我溫暖,像火爐的。”

時雍笑了起來,“這都還記得呢?”

說罷她看趙胤爲自己憂心的樣子,輕輕地環住他,臉頰貼過去,似笑非笑地道:“王爺不再睡一會兒嗎?若是不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嗯?”

趙胤眼睫微動,聽着她這句引人遐想的話,不由促狹地問:“阿拾要怎的?”

時雍擡頭盯住她,倏而一笑,在他頸間輕蹭慢咬,低啞的聲音說不出的繾綣滋味兒,

“溫柔鄉,英雄冢……”

聽她誘哄,趙胤有些情動,隔着衣料在她身上慢遊輕撩,沉啞低問:

“阿拾說說,誰是英雄?”

時雍胡亂地答道:“自然是我……”

“那個叫爺疼疼的小憨貨,又是誰人?”

“不記得了……”

趙胤見她矢口否認,低笑一聲,將人抱到身上,掌心順着後背緩緩……不消片刻,時雍便香腮透粉,耳朵燒得熱紅。趙胤這才氣息不穩地笑話她。

“如今可記起來了?”

“討厭。”時雍慣常耍賴,撐着他肩膀起腰坐起,不肯認輸地解他衣領,垂頭就在他頸間輕啃,直將趙胤廝磨得呼吸不勻,聲音彷彿都啞在喉間。

“不知羞的小娘子。”

時雍喜歡情丨動時難以自抑的趙胤,低低嬌笑。

“王爺,你不想麼?”

趙胤面孔微微一僵,繼而低笑。

“想,本王想得厲害。”

這樣的女子,世間便只有她了。趙胤雙臂稍一用力將人抱起來,一個翻身壓在身下,低頭在她耳邊輕輕地吻,輕輕地問:“不疼了?”

時雍眼皮亂顫,聽着他溫柔的聲音,身上原本火一樣的炙烤,卻似緩和了許多,反倒是五臟六腑裡,被他的撩得沸騰起來。

“嗯。”

她垂目搖頭,一聲不發。

趙胤卻看懂了她的意思,彷彿受到鼓勵般黑眸爍爍,低笑一聲,與她兩手交扣,低下頭,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啄。

“小娘子知法犯法,動搖軍心,那本王便要按軍法處置了。好好受着。”

……

……

天闌靜,夜未央。

嬌風推寶帳,銀槍灼紅粉。

這天趙胤再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久違的酣暢讓他有些許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錦城府的那些日子,沒有焚情之毒,時雍也沒有生病,他們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那時無須早朝,想睡到什麼時候起便什麼時候起。趙胤極是自律,可有一個不怎麼自律的小婦人總喜歪纏她,一次次令他破戒。

阿拾很喜歡如此。

喜歡趙胤因她而打破常規。

但凡不想讓他起身,阿拾便這般纏磨他,令他丟盔棄甲,終是要遂了她的心願才作罷。

然而,這一切終究有變。

趙胤醒來時,時雍尚未甦醒。不是因爲她睡得太熟,而是身子再次發病,一身的虛汗,趙胤一面替她擦拭着密密麻麻的汗,一面傳水再叫人請太醫。

“沒事。王爺,我沒事。”時雍雙眼半開半闔間,看趙胤急得額頭青筋都暴漲起來,搖了搖頭,握住他手。

“我不難受。這焚情的藥性,我已是習慣了。一天不來兩次這般,我還緊張呢。”

趙胤喂時雍吃下兩粒她自己配的寧神藥丸,看她臉頰通紅嘴脣發青的模樣,心疼不已。不承想,太醫來看過情況,開了方子,雖然沒有明白,卻隱隱有些責備趙胤的意思。

“王妃身子虛弱,王爺房裡仍是要節制一些。”

趙胤:……

時雍:……

兩個人默默對視一眼,時雍忍不住笑,趙胤面無表情地保持着風度,等太醫一走就慚愧地抱住時雍,好一番自責。

這模樣,直把時雍笑得彎了眼。

……

晌午剛到,慶壽寺的覺遠大師就被人擡到了無乩館。

之所以用的“擡”,是因爲覺遠大師受傷了,一條腿骨折。聽說是那天下山去魏國公府示警,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滾落到山澗裡,若非兩棵雙生並排的古鬆擋住,大概就不是斷腿,而是要命了。

得聞這事,時雍怔愕之餘,笑出了聲。

“這大和尚算天算地算人命,連自己的劫難都沒有算到……就這般,王爺竟然以爲他還能扭轉幹坤?相信他能爲我改命?”

趙胤看她今兒服了藥以後,精神和氣色都好了許多,心下略略一鬆,跟着笑。

“無妨。且聽他怎麼說,權當一樂。”

時雍噗哧一聲,“此話若讓覺遠大師聽得,只怕又要哀嘆連連了……”

她板着臉,捋着下巴作捏鬍子狀,模仿覺遠說話的語氣,“錦城王無禮無德,不遵禮教,當真是被禍水歪纏得入了魔……”

趙胤聽她自嘲是禍水,脣角微勾,洗罷手拿布巾擦擦,又走回牀邊,彎下腰來,低頭看她,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臉頰,目光柔軟又溫暖。

“我瞧着,你今日氣色尚可?”

時雍慵懶地半闔着眼看他,像一隻被順毛的小動物,享受着他的愛丨撫,語氣也懶洋洋的,

“全是王爺的功勞。”

謝放和白執就站在門口。

趙胤聞言一怔,隨即挽脣,捏一下時雍的臉。

“阿拾可要隨我同去?”

時雍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去了,怕把大和尚的另一條腿也氣斷。”

趙胤好笑,“那豈不更好。他走不得路了,便留在無乩館,唸經渡人。”

“嗯?”時雍想了想,歪着頭看他,脣角微微一抿,一本正經地道:“王爺,妾身覺得——此計甚妙。”

見時雍又開起了玩笑,情緒極佳,趙胤稍稍鬆口氣。

“早膳想用些什麼?我讓人準備。”

時雍笑着推他,“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娘昨兒走時說了,要給我做灌湯包,我等着呢。王爺快去,快去吧。別又讓人笑話,纏綿閨中,不顧正事。”

趙胤被她推得身子後仰,遲疑片刻,慢慢起身,摸了摸時雍的頭。

“那我先去了,小憨貨。”

時雍甜甜地笑,眉梢帶俏。

“快去吧,大驢哥。”

……

趙胤走後,時雍又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王氏和宋香就帶着兩個小的來了。拎着熱騰騰的早膳,一把探入被窩裡,將時雍拎了起來。

“別躺了,起來吃了再你出街。”

王氏的性子,時雍心裡十分清楚。大嗓門、刀子嘴,卻有一顆玲瓏豆腐心。她不提時雍的病,成日就尋思怎麼照顧她,話裡話外沒有唉聲嘆氣,只有樂觀的鼓勵。

她就像一顆燃燒的太陽。

相反,宋香就比她孃的性子糯了許多,臉上勉強帶笑,可有時候看時雍看久了,她就會忍不住掉眼淚,惹得王氏很上火,就不愛讓她來了。

今日要不是兩個小的吵着要看姨母,王氏一個人拎着東西帶不了孩子,她都不肯讓宋香來摻和,就怕她惹得時雍不舒服。

情志不暢,易生百病。

這是以前時雍爲王氏看診時告訴她的,好傢伙,這話被她當名言似的記在心上,時時刻刻都樂呵呵的。

時雍半闔着眼睛,賴牀,順便撒嬌。

“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會兒?”

“不可以。”王氏照她屁股上輕輕一拍,“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快些,一會兒灌湯包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在灌湯包的份上,時雍伸了一個懶腰,墨跡着爬起來,宋香趕緊上前,和嫺衣一起伺候她洗漱。

嫺衣也算王氏的養女,這幾年時雍不在京中的日子,她和朱九常去鼓樓街看望老孃老父,同宋香關係也處得近,因此,姐妹一起動手,絲毫不見生分。

親人在側的感覺,十分的好。

時雍笑盈盈地逗着盼兒和環兒,順便問嫺衣。

“九哥的傷可大好了?”

嫺衣眉目微動,遲疑一下,“差不多快好了。”

時雍剛鬆一口氣,就聽她道:“不過孫大夫說,傷及筋骨,可能會留下些暗疾。”

“暗疾?”

嫺衣嗯了一聲,點點頭,“便是腿傷無法恢復如初,大抵兩條腿會不一樣長,走路會受點影響……”看時雍臉色微變,嫺衣又笑了起來。

“不過他都說了,不妨事。就他那身板,等傷好起來,多練練,興許就復原了。”

時下的醫療設備本就簡陋,而朱九的傷情主要在於他受傷後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而是被邪君投入大獄,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這纔會造成後遺症。

時雍道:“過兩日,等我師父回來了,你讓九哥找他瞧瞧,他老人家是外傷聖手,就沒有他治不好的。”

嫺衣笑了起來,“好嘞。”

有兩個小孩子在旁邊,氣氛和樂,一家人嘻嘻哈哈地玩笑着,時間過得極快。

時雍洗漱好,被兩個姐妹扶上桌子,王氏遞上筷子,滿眼希翼地盯着時雍。

“快嚐嚐。好不好吃?”

時雍點點頭,做出嚥唾沫的樣子,笑盈盈地夾起一個灌湯包,塞入嘴裡,咬一口,臉色微微一變。

“怎麼樣?”王氏有些迫不及待。

宋香和嫺衣也眼巴巴地盯住她,大氣不敢出。

時雍僵硬一瞬,只眨眼工夫,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

王氏卻變了臉,“當真?”

時雍點頭,嗯一聲,笑盈盈地哄王氏,“從未吃過如此清香鮮美的灌湯包。皮薄餡足、小巧精緻,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油。好吃,好吃極了。”

她朝王氏豎了豎大拇指,完了又夾一個,狼吞虎嚥。

王氏默默立在旁邊,看了看宋香突然變得哀傷的眼,怔忡片刻,很快就跟着笑了起來。

“吃。你既喜歡,明兒娘又給你做。”

“有娘真好。”

時雍難得撒嬌,這一撒嬌啊,聲軟又乖巧,王氏有些架勢不住,藉口帶盼兒洗手,抱着孩子去了院子裡的水盆。

盼兒很乖,小手伸入水盆。

可是,洗着洗着,她發現水面蕩起了漣漪,有水珠滴下來。

小丫頭訝然地擡頭看着王氏。

“姥姥,你爲什麼哭哭?”

王氏飛快地用袖子抹去眼淚,破涕爲笑。

“呸呸呸!姥姥纔不會哭。有壞蛾子入了眼罷了。”

“哦。蛾子在哪裡?盼兒幫姥姥打蛾子。”

王氏輕嗯一聲,臉上帶着笑,卻難抑心頭的酸澀。

今早做灌湯包的時候,她想到阿拾嘴裡無味,愣是一勺一勺地加鹽。鹽多得宋長貴嘗一口就咂舌再吐掉的地步。誰知,家裡鹽罐快倒出來了,時雍竟然沒有吃出半分?

——

吃完早膳,時雍就被王氏和姐妹兩個帶着出了街。初冬陽光,溫暖地透過冬衣,顯得格外溫柔。

這是美好的一天。

時雍的馬車穿過鼓樓,行過皇城大街,看着前面的一切,竟有一種做夢的恍惚感。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走街串戶的小販,叉着腰與鄰里吵架的婦人,端着衣服去河邊盥洗的妙齡少女,打馬而過的鮮衣公子,偶有一兩個頑童追逐着從小巷中跑出來,發出清脆若銀鈴的笑聲……

陽光如金子般撒在這一幀幀景象裡,宛如一幅長長的畫卷,徐徐攤開在眼前。

這京城,繁華如舊,盛世模樣。

“真好呀!”

時雍情不自禁地感慨。

宋香順着她的目光,望向街邊小食攤上冒着熱氣的鍋子,細聲細氣地問:

“姐姐,你要吃什麼?”

時雍看着翻滾的油鍋和煎得金黃的油餅,搖搖頭,微微一笑,“方纔吃飽了,現在不餓。”

“哦。”宋香又不知說什麼了,想讓她開心,卻又無力。

突然,前方鬧市是傳來一道尖銳的喊聲,是個女子在罵他不爭氣的夫君,言詞粗俗,狀若顛狂,潑辣到了極點。

時雍覺得有些耳熟,皺了皺眉,循聲望了過去。

遠處的街面上,人羣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將那夫婦二人圍在裡面,指點、笑鬧,一個個像在看瘋子,好不快活,不見有半分同情。

時雍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卻影影綽綽,不太分明。

“那裡發生什麼了?”

王氏和宋香齊齊看過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開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着把話接了過來,尖酸地哼了聲。

“是一對好吃懶做的叫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懶漢和惡婆,見天兒的罵咧吵嘴,街坊鄰居見多了,拿他們當笑話取樂罷了。你別看了,仔細傷了眼睛。”

說罷,她放下了馬車簾子。

人羣裡那個被罵的“懶漢”鬍子拉碴,穿着一身簡陋的粗布衣裳,手裡牽着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那孩子皺着小臉哭得稀里嘩啦,面前的婦人在指着他的鼻子罵,他卻沒有半分反應,目光隨着那一輛越去越遠的馬車,慢慢遊走……

他是謝再衡。

奉天門事變時,謝再衡就聽說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馬扶舟當作人質押在了宮中,後來又聽說被錦城王救了出來,受了些傷,從此便一直在府裡養傷,從不外出。

謝再衡從旁人嘴裡打聽來她的消息,真真假假,他無從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難以分辨。

但方纔那一眼,他確認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臉。

也看到她眯起了眼,在默默地審視着自己。

或許是在嘲諷他,淪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光陰過去,謝再衡眼裡的阿拾,絲毫沒變。

不,比以前更有風韻,也更具女子的柔美。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萬里,而是天和地的距離,連妄想都覺奢侈——

物是人非。

他已經沒有心力去回憶曾經的情感,日復一日地爲生存發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謝再衡再不是那個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個面色蠟黃憔悴滄桑的中年窮漢。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個變賣完家產,甚至想賣孩子換首飾的惡妻。即便午夜夢迴,也無“情感”二字,只剩“金錢”。

這絕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頭……

……

這天,王氏帶着時雍逛了許多地方,車轆轤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講遍了這京城六年來的逸事。張家的嬸子,李家的媳婦,連賣豬肉的劉屠戶家新添了大胖孫子,王氏都沒有落下,一一告訴了她。

六年時光,發生了很多事情。

水洗巷張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幾年前被一個外地入京的客商買下來,夷平重建,改建成了布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閒雲閣的嫺娘搬離了水洗巷,開了一個更大的店鋪,兩年前,屠勇喪妻,跪在閒雲閣門口求娶,許是年紀大了,嫺娘終是動了心,眼下她仍沒有自己的孩兒,但與屠勇夫妻恩愛,人人稱羨。

順天府衙門的幾個捕快,都各自成了家,就連周明生也娶了媳婦。

年輕時的夢總歸成了雲煙。

周明生沒有娶到心儀的呂雪凝,終究是聽從了父母之命,娶了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黃花大閨女。

成親前,周明生給時雍捎過一封信,報過喜,隻字沒提呂雪凝,字裡行間看似歡喜,如今卻聽王氏說起,成親那日,周明生喝得酩酊大醉,沒同新娘子洞房,卻是跑到郊外的農莊,抱着呂雪凝家門口的一株大槐樹,痛哭流涕。

那天下着雪,京城冷得能凍死耕牛,周明生哭得累極,醉倒在雪地上。最後,是呂雪凝讓農莊上的兩位莊稼漢用驢車將他拖回的周家。

許是新婚裡受了這閒氣,婚前柔軟如水的嬌嫁娘,婚後與周明生多有齟齬,與婆母也難以相處,爭吵不休。新婚一年,她就哭跑回孃家十餘次,最厲害的一次,媳婦家的幾個哥嫂、舅爺、叔伯,浩浩蕩蕩幾個人扛着鋤頭到周家要說法,整整三天,說是周大娘又奉茶水,又賠銀子道歉纔算了事……

王氏道:“有一次去朱九家吃喝出來,碰到你周大娘,聽她抱怨了半個時辰,說她的兒媳嬌貴,沒生成小姐的命,卻有小姐福分,嫁過來就十指不沾陽春水,要她侍候就不說了,結婚這麼久,鳥蛋都沒有下一個……”

時雍輕聲問:“周大娘可有後悔,當初阻撓周明生和呂姑娘的親事?”

王氏遲疑,搖頭,“這個倒沒有說。你周大娘多強勢的一個人?縱是她有天大的苦水不也得往肚子裡咽啊?”

頓了頓,王氏又尖酸地哼聲道:“想是後悔了的。比起呂姑娘來,她這個兒媳婦,不論是容貌品性還是才德,那可都是差得老遠了,換誰會不悔?要我說,也是活該。誰教她當初嫌棄人家不乾淨?呸~”

前日呂雪凝來拜見過時雍。

這些年,呂雪凝仍是獨身一人,還是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氣色卻是好了許多。

呂家當年是有些家底的,呂雪凝又是一個能寫會算的姑娘,商戶出身、慧質蘭心,很有些經商的頭腦。她在農莊置地買屋,兩年後又包下了村子裡的一片荒山,僱用村裡的農戶開墾,再種上瓜果蔬菜,兩年下來培育成了一片沃土,又將時雍曾經告訴過她的“大棚種植”進行了改良,種植一些反季節的蔬菜,然後在京城開了個店,不再賣米了,改行賣當季水果或反季的蔬菜,並定點供應給各大高檔酒樓和富貴人家,供不應求……

有錢的小姐,是有底氣的,呂雪凝一個人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前日來無乩館的時候,兩輛驢車裡馱的全是果子和蔬菜,這樣的季節,人瞧一眼那翠綠的葉子,整個人都舒心不少……

時雍逛遍京城,最終在定國公府停下,求見烏嬋。

那妮子墨墨跡跡老半天,這才牽着策兒出來,腦袋上包了一個青布頭巾,揭住額頭,看上去模樣有點古怪。

可她偏不肯承認是去廟裡燒香磕頭鬧的,要說是陳蕭欺負她,磕在牀頭上磕傷的。

時雍替她瞧了瞧傷,好一番取笑。

“沒有想到,幾年工夫,左將軍便重獲夫權,居然敢爬到你頭上動武了?”

烏嬋哼笑,“那是你不知道,人家最近又立了戰功,可俏着呢……”

爲免麻煩,時雍沒有去國公府,而是把烏嬋拉到她的馬車上來坐下,又悄悄問她。

“後來,那兩個送來的侍妾怎麼樣了?”

烏嬋臉色微暗,“留下了。”

時雍微愕,烏嬋看着她擔憂的眼神,捏了捏策兒的小手,低低道:“是我做主留下來的,他爲此還同我鬧了彆扭,半個月沒理我。”

時雍皺起眉頭,“那你是如何想的?爲何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烏嬋忽而一笑。

“阿時,我沒有你那般好命……他那樣的身份,沒個侍妾在身邊也說不過去。我想過了,今日不收,明日人家就會再送。一次又一次,天長日久,難保他不會有一次就被年輕貌美的姑娘所打動……有些事情,既是避免不了,那便隨緣吧。”

“……”

時雍久久沒有說話。

“當年我嫁他,原本也是想好了的。不彆扭!”烏嬋又抿脣一笑,反過來安慰時雍,“你別這麼看着我,放寬心好吧?我和他感情好得很,比成婚那會兒還要好上幾分呢。他平常並不去侍妾房中過夜。兩個侍妾倒也乖巧,知道陳蕭的狗脾氣,不會腆着臉來爭寵,更不會找我的麻煩。當然,我投桃報李,也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們,衣裳首飾往她們房裡送,孃家有什麼要幫扶的,我都應允。彼此相安無事,幾年下來,也還和睦。”

再是和睦,府裡養着兩個同樣屬於自己丈夫的女子,大抵也會不舒服嗎?

時雍不能想象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烏嬋到底是舊時女子,如此十分知足的模樣,拉過策兒的手,便滿臉慈愛的笑開。

“我家策兒聰慧,好讀書。公公和他爹都喜歡得不得了,說他們老陳家祖墳冒青煙了,出了一個會讀書的孩子,就連算命的都說,策兒是文曲星下凡,將來是要中狀元的……”

時雍也跟着笑了起來,摸摸陳策的腦袋。

“這小機靈的模樣,一看就是文曲星。”

“哈哈哈哈!”

烏嬋笑了起來,“這算命的爲了幾兩銀子瞎扯掰,他們信也就算了,連你也信?”

時雍道:“信啊。我最信算命了。”

烏嬋突然意識到什麼,閉上嘴巴,看着時雍的笑容,換了話題。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有了策兒,我的日子就順當了。公公待我更好,我和策兒他爹也恩愛了許多,便有私底下有幾句齟齬,他也都會依着我,哄着我。按我說,策兒不是什麼文曲星,而是我的小福星……”

時雍安靜地聽着烏嬋說起定國公府裡的那些事。

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從她輕快的語氣來看,她與陳蕭過得確實不錯……

世上本無十全十美的事,只要當事人覺得好,那便是真的好。時雍看着烏嬋這般紅火日子,爲她懸着的心,也算落了下去。

消磨了一盞茶的工夫,時雍就向她告辭了。

“嬋兒。今日來看過你,再往後,我就不來了。”

烏嬋聽得她這句話,心裡突然一沉。

“爲何不來?”

時雍笑了起來,眉眼生花,“哪有我日日往定國公府跑的道理?我若天天來,你家左將軍不得把我轟出去呀?”

“他敢!”烏嬋聲音未落,表情又軟化了下來,握住時雍的手,目光楚楚帶些惆悵,“阿時,你要快些好起來,我去求菩薩,每天去求,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會的。我們和紅玉還有十年之約呢?我怎麼也要撐到那時候。”

“我呸!可不許胡說,什麼十年,我們還有二十年,三十年……上百年呢。”

“那不成老不死的了?”時雍笑不可止,拍了拍烏嬋的手背,“別擔心我。瞧瞧你這額頭……”

時雍又拂開她的頭巾,看着紅腫破皮的傷口,皺了皺眉頭,“疼不疼?陳將軍該心疼壞了吧。”

“他纔沒有……”烏嬋臉上露出小女人的嬌澀。時雍微笑,拍拍她,“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上好的藥膏來,塗了不留疤。”

“這點小傷算什麼。”烏嬋拉下頭巾遮掩傷口,不以爲然地撇嘴巴,“橫豎孩子都生了,也不再嫁人,有疤就有疤吧,這輩子我都賴定他了。”

聽她說得理直氣壯的樣子,時雍內心極是安慰。

想到當初爲愛癡迷的小烏嬋,再看看已爲人母的大烏嬋,時雍突然覺得時光真是奇妙——無不淡忘,無不治癒。

烏嬋帶着策兒下車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來問時雍,“燕穆和南傾、雲度他們都還好吧?”

“好的。”時雍道:“我回京前,將他們留在錦城府了。”

母親和兩個孩子都在錦城,時雍離開時又帶走了白執和嫺衣,總歸要留下自己的親信,護佑一家老小的安全,她才能放心。

“過幾日,燕穆就要帶臨川和萇言來京了。”

“是嗎?那我定要來見一見,看看他們模樣都變了沒有。”烏嬋滿臉帶笑,一眼望去,有對昔日友人的惦念,卻不見再有男女之情。

時雍莞爾,“好,我到時派人支會你。”

說罷,她將來之前準備好的一個大紅封塞到策兒的懷裡。

“乖孩子,快收着。這是乾孃給的見面禮。”

陳策擡頭看他母親,有些猶豫。

“拿着吧。”烏嬋低頭,撫着策兒的肩膀拍了拍,朝時雍一笑,“還不快去謝過乾孃,和乾孃再會。”

陳策點點頭,端正地走到時雍跟前,雙手拱起,下腰作揖。

“策兒謝過乾孃,乾孃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策兒過兩日再同娘來看您,與臨川弟弟和萇言妹妹一道玩耍。”

時雍笑容越發擴大,一臉燦爛。

“策兒真乖。你和臨川、萇言,一定能做好朋友。”

陳策乖巧地點頭。

馬車掉頭,車轆轤壓過路面,漸漸遠去。

時雍打開簾子看出去時,烏嬋仍然摟住策兒,安靜地站在府門外。

時雍微笑着朝烏嬋揮了揮手,“快回吧。外面風大。”

不知烏嬋聽沒聽見,直到馬車拐角,她仍然站在原地。

時雍默默地落下簾子,扭頭對王氏道:“娘。我想去雪凝家走走……”

王氏看了宋香一眼,遲疑道:“出門時,女婿可是叮囑過的,不得出城,不能走遠。”

時雍笑了一下,撩開簾子叫。

“白執。”

白執騎馬隨行在外,聞聲應道:“屬下在。王妃有何吩咐?”

時雍道:“可以去城外農莊走走嗎?”

白執擡頭看了看天色,又側目看向身邊的楊斐。

“斐哥,你看呢?”

當年去漠北的臥底任務爲楊斐奠定了地位,眼下除了謝放,誰都得尊稱一聲斐哥,如今,他也是一個能當事的人了。

楊斐看了一眼時雍,“未時須回。”

時雍調侃道:“全憑斐哥吩咐。”

楊斐:“不敢。”

楊斐不想看時雍的笑臉,這樣燦爛平和的笑,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駕一聲,楊斐別開臉去,打馬在前,追逐着天邊的雲彩,護送車駕駛向城門。

時雍什麼都沒有說,楊斐卻懂得她的心思。

那些友人,她都想趁着五感盡失前,去一一告別,看看他們的樣子,聽聽他們的聲音……

楊斐認識時雍多年,也是這時才意識到,這位英姿颯爽,不讓鬚眉的錦城王妃,內心如此細膩、柔軟。

……

……

夕陽的餘暉,漸漸被收入了雲層,天空陰沉下來,彷彿要下雨了。

時雍從農莊返回無乩館的時候,車上放了好幾個籃子,裡面全是呂雪凝送的蔬菜。

她上車時喜氣洋洋,還同楊斐開了玩笑。

“斐哥勿怪。與舊友相見,多說了幾句話,耽誤了時辰。”

這會兒離楊斐規定的未時,已然過了半個時辰,但楊斐沒有催促,只是臉色不太好看。看時雍笑盈盈打趣,楊斐沉默地騎着馬,像來時一樣,打馬走到前面,直到車裡傳來一道王氏的尖叫,楊斐才變了臉色,勒住馬繩,靠近車前。

“大娘,王妃出了何事?”

“快。快些回去。阿拾暈過去了。她身子好燙……快些回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王妃。你別睡!”

“這裡有王妃配的藥,喂她服下兩粒。”

車裡幾個人驚慌失措地忙亂起來,一聲比一聲讓人緊張。

車外,楊斐看了同樣緊張的白執一眼,沉聲道:“你快馬回去,稟告王爺。”

白執拱手,“是。”

楊斐又掉頭看向駕車的予安。

“下去。我來……”

予安早已嚇得手足無措,腿肚子發軟,聽到楊斐這麼說,連忙下車將鞭子交到楊斐的手上。

楊斐接過馬鞭,回頭看向馬車。

“王妃!屬下這就送你回府見王爺,你撐住——”

嫺衣喂到嘴裡的藥丸極苦,苦到盡頭,又有一絲甘甜的回味,這是時雍自己配的當歸寧神丸,在嫺衣身上備上一瓶,就是爲了她出門的不時之需。

喉頭的藥味最先刺激到時雍的意識,她覺得苦。可是在馬車顛顛的行走中,她努力了好幾次,都無法醒轉過來……

她的世界,彷彿沉入了濃墨潑就的泥潭裡,看不到半分光彩,一片黑暗,就連她自己,也彷彿被人施了魔咒,整個人石化般僵硬,耳朵裡沒有聲音,安靜得宛若身處無厓的空間。

無一物,無一人,無一聲。

動不了,喊不出,如同死人。

植物人就是這樣嗎?

焚情只會讓她五感盡失,爲何會變成植物人?

這是哪裡?鼻子裡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味道?

時雍這麼想着,眼睛突然被人扳開,一束光線照射進來,刺目而昏眩,幾乎剎那就喚醒了她的神志。

“娘……”

時雍用盡全力喚了一聲,試圖坐起來。

“別動!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動啊。等等……”

說話的人聲音很是激動,即便時雍意識有些模糊,仍然能從那人的語氣裡聽出欣喜。只是,這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時雍不知道她是誰。

眼睛看不見東西,這讓時雍對任何陌生的東西都會產生強烈的不安。

“你是誰?我娘呢?趙胤呢?”

對方似乎愣了愣,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頭對着外面大喊。

“護士,護士,快去叫醫生。病人醒了,醒了!”

護士,醫生?

時雍大爲震驚。

難不成她又回到了過去?

這樣的意識讓她只遲疑了半秒,就感覺到心裡的某個位置如同刀絞一般的疼痛。

她的丈夫,她的兒女,還有她的那些朋友,全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原來焚情真正的作用不是忘記七情六慾,而是失去。在她所有的感覺漸漸消失的最後,是失去了靈魂。

時雍已不清楚這到底是桃木鏡被焚的原因,還是焚情之毒的原因。她沒有像上次死去那般,直接附體到另一個人的身上,而是回到了現代,回到了她前生死亡前的搶救……

那一世,她不想死,卻沒能活過來。

而現在,她希望自己能幹乾脆脆地死去。

是時空摺疊,還是平行空間?猝然發生的事實,讓時雍已弄不分明真假。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死去吧,死去吧,回到那個時空去。哪怕會失去五感,沒有視,聽,味,觸,智,她都願意。

“快!快,醒了。醒了!”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羣白大褂滿臉喜色地走進來,看到的卻是病牀上的人,淚流滿面。

時雍此時已是清醒,半眯的眼看着雪白的牆壁。這是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地方,好像時光仍然卡在當初搶救的時候。

她側過頭,就看到牀邊的一個時鐘。

時雍記得十分清楚,那一世,當這個時鐘的時針、分針和秒針重合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識,等再次醒來,便是荼山上的小時雍了……

而現在離那一秒還有三分鐘。

難道那瀕臨死亡的苦楚,她還得再受一遍?

……

“醒了,阿拾醒了。”

王氏激動地看着睜開眼睛的女兒,又望望宋香和嫺衣,“這藥丸子還挺有用的。我家阿拾當真是神醫也。”

第一句話,王氏是對宋香和嫺衣說的。

第二句話,王氏是對懷裡的閨女說的。

可是,阿拾看着她,一動不動,雙眼裡寫滿了迷茫,無神的眼珠緩緩轉動着,左右看看,好像在回憶什麼,很快蒼白的臉上,又變成爲震驚。

“阿拾?”

“姐……”

王氏和宋香喊着她的名字,見她沒有什麼反應,又擡手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然後湊到她的耳朵邊,扯着嗓子大喊一聲。

“阿拾。你聽得見嗎?”

宋阿拾好似受不了這大喇叭一樣的聲音,偏了偏頭,看看馬車裡的環境,再看看欣喜的王氏和宋香,疑惑地問。

“這是哪裡?你們爲什麼這副模樣?”

王氏詫異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這是哪裡?”

宋阿拾冷漠地看着王氏,對宋香好像也沒有什麼好感的模樣,烏青的雙脣緊緊抿着,雙眼空洞地審視着她們,眉頭緊擰,一字都無,也不給她們任何反應,反而充滿了戒備。

王氏和宋香對視一眼,突然覺得眼前這人的表情,有幾分熟悉。

彷彿是阿拾十幾歲的模樣。那時的王氏還是一個討厭的後孃,宋香更是少不更事喜歡欺負長姐的惡毒妹妹,那會兒,阿拾看她們就是這樣的眼神,不冷不熱,眼底是藏不住的厭惡。

“阿拾?”王氏試探着叫了一聲。

阿拾的眉心皺得更深,她似乎很不習慣王氏這樣的關切的目光。

“有什麼話就說。不必假惺惺的。”

宋香看看王氏,緊張地潤了潤嘴脣,“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阿拾閉了閉眼睛,眼睛裡再次流露出那種迷茫不解,但語氣很冷漠。

“我很好。不用你管。”

王氏聽着這熟悉的語調,猛地掩住嘴巴,驚詫地看着她。

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人昏迷片刻再醒過來,性子變了,甚至連發生過的事情都不記得。

母女倆交換着眼神,宋香比阿拾更爲茫然。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姐姐,你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嫺衣比她們要鎮定許多。

在今日之前,時雍就已經對這種事情的發生有過預判——她怕自己不再是宋阿拾,怕有一天睜開眼睛的那個人,不再是她。

嫺衣身爲時雍近身的侍女,得到過時雍的囑託。在旁邊觀察片刻,嬤衣已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一時間,她心頭酸楚,眼眶紅透,狠狠捏着拳心,指甲都快入了肉,這才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

“宋姑娘是吧?你可還記得我。”

宋阿拾點點頭,“嫺衣姐姐。”

“……”

聽到她昔日的稱呼,嫺衣雙眼一閉,心存的那點僥倖,悉數破滅——

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她家王妃走了。

醒過來的是宋阿拾。

不是時雍,不是王爺心頭的那個人了……

這可如何是好?

嫺衣摁住額頭,寧願此刻暈過去的是自己。

……

今天一萬七千多字,仍然是沒有修完的一天。

字數多了,看錯別字都得看好久,反覆讀兩遍,人就暈了。

呃呃呃,明天繼續更,但等待不會太久了,估計明天或者後天,就能全部更完,姐妹再忍受我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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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31章 風雨前(一)第104章 丫頭的丫頭(三)第487章 好狠毒的心思第103章 宋家的喜事(二)第640章 巧妙的謀劃第883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第405章 不解有解第465章 開張大吉第685章 刀來人擋第559章 你爺爺可真厲害第114章 血還是熱的(一)第111章 將軍勞累(二)第166章 下棋之人不爲贏棋,爲贏什麼?第171章 甚爲可疑第445章 荒唐的人兒第238章 這個人有多挑戰她第659章 但願長醉不復醒第548章 不與山外通人煙第306章 偷偷的偷偷第180章 大丈夫第625章 老奸巨猾的侯爺第431章 紅袖招詭事第649章 非我之財,得之不義第816章 上門扎心第734章 焦急第578章 一母同胞總是親第502章 算計又算計第492章 二十年前秘事第210章 大帳裡的故事第727章 無異強心劑第446章 巧遇第391章 有求於她第343章 纏纏綿綿去尋死第71章 月下唱歌的女子第824章 這輩子出現太晚第682章 吹開迷霧第827章 輩分第429章 你不管我管第345章 造訪第253章 大人的心思你別猜第51章 秘聞第226章 大黑回來啦第290章 邪君是他??第433章 震驚!第477章 舊人相見,分外眼紅第748章 藥石無用第94章 阿拾的小心機(兩更合一)第566章 草原之夏(二合一)第661章 雪中送炭第23章 清心露第808章 那些往事,應是美好(二合一)第715章 起誓第345章 造訪第329章 荒誕不經的楚王第409章 古怪的失蹤第454章 不爲人知的事情…………第859章 團圓第709章 眼帶媚,嘴傳俏第592章 一個秘密第64章 寶音的秘密(二)第571章 緊張時刻第82章 何嘗不是一顆棋子(一)第557章 嫁衣如火第148章 不會疼嗎?(二)第860章 夜下畫舫,前塵暖事第79章 夜半驚魂(雙更二)第390章 許下婚期第341章 不知好歹第825章 俗人的俗事第806章 人算不如天算第856章 這個男人爲什麼這麼狗?第332章 荒廢院落裡的小秘密第324章 時雍的“魔法”第442章 被盯上(二合一)第286章 失蹤的人第944章 拉開序幕——第198章 一羣飯桶第8章 滅門案第346章 意味不明的談話第260章 無乩館菜趣(新年快樂!)第247章 藥局疑雲第263章 京師驚變!第609章 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第588章 廢物第156章 硝煙之下(二)第107章 離京(二)第291章 好算計第356章 故事裡的故事第57章 兩個時雍?第599章 薑還是老的辣啊第794章 大都督的紅顏第658章 來自地底下的聲音第269章 存疑第314章 撒狗糧沒眼看第531章 營救她的人第539章 無她也無它第540章 急中生憶第321章 無間道啊第525章 夜審突發第722章 生恩養恩
第131章 風雨前(一)第104章 丫頭的丫頭(三)第487章 好狠毒的心思第103章 宋家的喜事(二)第640章 巧妙的謀劃第883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第405章 不解有解第465章 開張大吉第685章 刀來人擋第559章 你爺爺可真厲害第114章 血還是熱的(一)第111章 將軍勞累(二)第166章 下棋之人不爲贏棋,爲贏什麼?第171章 甚爲可疑第445章 荒唐的人兒第238章 這個人有多挑戰她第659章 但願長醉不復醒第548章 不與山外通人煙第306章 偷偷的偷偷第180章 大丈夫第625章 老奸巨猾的侯爺第431章 紅袖招詭事第649章 非我之財,得之不義第816章 上門扎心第734章 焦急第578章 一母同胞總是親第502章 算計又算計第492章 二十年前秘事第210章 大帳裡的故事第727章 無異強心劑第446章 巧遇第391章 有求於她第343章 纏纏綿綿去尋死第71章 月下唱歌的女子第824章 這輩子出現太晚第682章 吹開迷霧第827章 輩分第429章 你不管我管第345章 造訪第253章 大人的心思你別猜第51章 秘聞第226章 大黑回來啦第290章 邪君是他??第433章 震驚!第477章 舊人相見,分外眼紅第748章 藥石無用第94章 阿拾的小心機(兩更合一)第566章 草原之夏(二合一)第661章 雪中送炭第23章 清心露第808章 那些往事,應是美好(二合一)第715章 起誓第345章 造訪第329章 荒誕不經的楚王第409章 古怪的失蹤第454章 不爲人知的事情…………第859章 團圓第709章 眼帶媚,嘴傳俏第592章 一個秘密第64章 寶音的秘密(二)第571章 緊張時刻第82章 何嘗不是一顆棋子(一)第557章 嫁衣如火第148章 不會疼嗎?(二)第860章 夜下畫舫,前塵暖事第79章 夜半驚魂(雙更二)第390章 許下婚期第341章 不知好歹第825章 俗人的俗事第806章 人算不如天算第856章 這個男人爲什麼這麼狗?第332章 荒廢院落裡的小秘密第324章 時雍的“魔法”第442章 被盯上(二合一)第286章 失蹤的人第944章 拉開序幕——第198章 一羣飯桶第8章 滅門案第346章 意味不明的談話第260章 無乩館菜趣(新年快樂!)第247章 藥局疑雲第263章 京師驚變!第609章 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第588章 廢物第156章 硝煙之下(二)第107章 離京(二)第291章 好算計第356章 故事裡的故事第57章 兩個時雍?第599章 薑還是老的辣啊第794章 大都督的紅顏第658章 來自地底下的聲音第269章 存疑第314章 撒狗糧沒眼看第531章 營救她的人第539章 無她也無它第540章 急中生憶第321章 無間道啊第525章 夜審突發第722章 生恩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