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響起,錚錚高鳴,宛如鶴唳長空,激越清亮。
任盈盈心緒一震,大覺不凡,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蕭月生撫琴已達渾然自如之境,輕捻慢撫,皆是清音,無不悅耳。
隨即,聲音轉爲琮琮,如輕風拂柳,又如清泉濺石,幽幽山谷,淺淺流水,一株幽蘭在水旁傲然而立,倒映在河水中,卻無人欣賞,只有孤自花開花落。
琴聲琮琮,一幅圖卷緩緩在任盈盈眼前展開,她彷彿也看到了那株空谷幽蘭,在風中傲然而立,孤芳自賞,彷彿看到了自己一般。
不知不覺中,她怔怔然,目光朦朧,焦距似到了遙遠之處,一顆心陷入其中,隨着琴聲的悲歡離合而心緒起伏不定。
絕美的臉龐,隨着琴音的起承轉合而變幻神情,但歡愉少,悲苦多,明眸溼潤,已漸漸蓄滿了淚水,似要隨時溢出眼眶。
漸漸的,琴聲越來越弱,彷彿後世的麥克風漸漸調小音量,終於化爲虛無,縹緲不見。
蕭月生雙手慢慢離開琴絃,放了下來,溫潤的目光望向任盈盈,見到她仍舊一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目光朦朧而恍惚,似乎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蕭月生沒有將她驚醒,而是輕輕起身,無聲無息的飄出了水榭,消失不見。
半晌過後,任盈盈方纔轉醒,目光由朦朧變得清晰,臉上的豐富神情爲之一收,換回了那幅冷淡矜持的神情。
她轉頭四望,身前的瑤琴仍在,撫琴之人已不見了蹤影。
任盈盈長長嘆息一聲,伸手輕撫琴絃,感受着熟悉的琴絃感覺,神情怔然,陷入了思索。
剛纔親耳聽到蕭一寒的琴聲,方知世上之大,藏龍臥虎,俊傑無數,不能小覷了天下人。
本以爲,這蕭一寒是個武夫,一心只想着練功,只會練功,除了殺人,什麼也不會,這世間的武林高手,多是如此,故她對於武林人物,向來不屑一顧。
剛纔一曲之下,方知此人卻是這般不同,內心豐富充裕,琴聲如心曲,自己眼前所呈的畫卷,自然是他內心的寫照。
看到這幅畫卷,看到那株空谷蘭花,彷彿看到了自己一般,琴斷有誰聽,古有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流傳於世,卻說明了知曉自己琴聲之人如何難得。
想到此處,她心潮澎湃,難以自抑,蔥白似的雙手一挑,琴聲琮琮,幽幽而起。
蕭月生立於小湖上的迥廊之上,扶着欄杆,低頭欣賞着一簇簇的火紅錦鯉。
他耳朵一動,望向水榭方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卻轉身緩緩踱步,在琮琮的琴聲中,慢慢離開了後花園,出了蕭府的大門,轉向了隔壁的王宅。
王宅的後花園中,嶽不羣一身儒衫,丰神俊朗,正揹着手專心觀瞧,他身前不遠處,令狐沖與小師妹嶽靈珊正在比劍。
甯中則站在他身旁,一身素淡的衣衫,腰間懸着長劍,她嘴角含笑,風韻猶存的臉龐滿是寵愛之色,目光柔和之極。
令狐沖一身藍衫,更增瀟灑之氣,嶽靈珊則是身着杏黃色的羅衫,秀臉皎皎無瑕,宛如白玉雕成。
此時,她氣息微粗,白玉般的秀臉彷彿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說不出的嬌豔美麗。
兩人劍來劍往,劍光閃爍,頗是激烈,皆是嶽靈珊放手施爲,令狐沖則一味的抵擋,信手揮灑,出劍不快,卻恰到好處的封住了嶽靈珊的劍招,令她無法施展下去,一招一式莫不瀟灑自如,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這是他的稟賦,動作瀟灑,不管什麼動作,由他做出來,皆變得這般自如。
三十幾招下來,令狐沖似是輕輕揮劍,嶽靈珊竟是施展不出一招完整的招式,嶽靈珊越來越覺憋屈,激起了小姓子,非要打敗大師兄不可,招式越發的凌厲,將自己生平所學盡情施展。
嶽不羣輕捻着鬍鬚,慢慢點頭,對甯中則笑道:“珊兒的劍法大有長進啊。”
“衝兒的劍法精進更甚。”甯中則點頭,瞥了旁邊不遠觀戰的林平之一眼,低聲笑道:“珊兒前一陣子一直跟着平之練劍,她好爲人師,自然先得將劍法練好了,才能教平之。”
“他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嶽不羣眉頭輕輕皺一下,遲疑道。
甯中則搖頭,笑道:“不要緊,他們不涉兒女私情,珊兒心裡全是大師兄呢。”
嶽不羣想了想,看了看林平之,又看看場中激戰的二人,搖頭嘆道:“小兒女家,最易多變,還是小心爲妙。”
甯中則雖有些不以爲然,卻也點頭,道:“要小心,也是要小心蕭先生!”
“嗯,此話何意?”嶽不羣忙轉頭問。
甯中則抿嘴低笑,道:“你以爲珊兒爲何一直纏着平之?”
“不是她好爲人師麼?”嶽不羣問。
甯中則搖頭,笑道:“她卻是一心在打聽蕭先生的事情!”
嶽不羣恍然,看了看香喘吁吁的嶽靈珊,笑道:“原來如此,呵呵,呵呵,……可惜,人家蕭先生已經有妻室了!”
“她可能只是小女兒家的好奇,並沒有男女之情,……畢竟與衝兒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甯中則笑道。
嶽不羣笑了笑,道:“衝兒的劍法,已有大家氣度,不錯,確實不錯!”
兩人正在談論,六弟子陸大有跑了進來,低聲稟報,說是蕭先生來了,正在廳上跟林總鏢頭他們說話。
嶽不羣神情一動,轉身望向甯中則。
“師兄,你先去吧。”甯中則微笑道。
嶽不羣點了點頭,朝令狐沖他們那裡看一眼,便轉身往前面走去,剛走近大廳,便聽到裡面王老爺子哈哈的大笑聲,笑得極是開懷。
乍一進到屋裡,王老爺子便哈哈笑道:“嶽掌門,快快請坐。”
對於嶽不羣,王老爺子可是敬重得很,畢竟他也是救過自己一家的姓命,又是威名赫赫的華山劍的掌門,位高權重,非是小小的金刀門可比。
嶽不羣抱拳向蕭月生見禮,幾人客套了兩句,開始述話。
“嶽掌門,蕭先生剛跟我們說,咱們洛陽城如何可是熱鬧得很,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可謂是武林的一大盛事。”王老爺子呵呵笑道,撫着長鬚。
嶽不羣點頭,放下茶盞,笑道:“可不是,嶽某也是忍不住,想過來瞧瞧熱鬧,再者,這般武林人物齊聚的場面,門下的劣徒們也應見識一番,算是難得的閱歷,大開眼界。”
“五嶽劍派中,可不僅是嶽掌門你們華山派的諸位英雄,嵩山派也來人了。”林震南笑道。
“嵩山派?”嶽不羣一怔,緩緩問道:“不知是哪位師兄帶領?”
林震南轉頭望向王老爺子,王老爺子是這裡的地頭蛇,最是清楚不過。
“是仙鶴手陸柏與大嵩陽手費彬。”王老爺子撫須笑道,左手兩隻金膽喀啷喀啷作響,一幅富家翁的模樣。
“原來是這陸費兩位……”嶽不羣微微沉吟,緩緩點頭,心中警惕之念大起。
顯而易見,左冷禪已經開始動心於辟邪劍譜了,怕是也知曉了蕭先生的厲害,不知他會如何做,此人心姓詭譎,實在令人難測。
“不過,據說,這二人已經命喪黃泉了。”王老爺子慢慢撫髯,沉聲說道。
“什麼?!”嶽不羣失聲,隨即驚覺失態,忙笑了笑,搖頭道:“這二人武功卓絕,是難得的高手,又是嵩山派的人……”
王老爺子與林總鏢頭望向蕭月生,他們並不知此事的經過,只是覺得,這般高手,若是被人除去,怕也只有蕭月生有這般本事了。
蕭月生點頭一笑,端着茶盞,淡淡道:“他們確實是我殺的。”
三人皆是吃驚,他竟這般明目張膽的道出,難道不怕嵩山派登門報仇?!
左冷禪的武功深不可測,否則,五嶽劍派的盟主也輪不到他來做,況且,他行事陰詭,令人防不勝防。
蕭月生臉上淡淡的紫氣一閃即過,雙目閃過一道紫電,隨即恢復如常,淡淡說道:“我有一朋友,乃城東東園幫的幫主,因爲一句話得罪了費陸二人,竟被屠幫,我趕到場時,已經晚了。”
說到此,他聲音轉高,怒哼一聲:“我沒有以牙還牙,盡屠嵩山派,已算是寬容無比了。”
他雖說得輕巧,嶽不羣三人卻不由打了個寒顫,臉色變了變。
嶽不羣沉吟了一下,語重心長的說道:“這二人確實該死,嵩山派一向飛揚跋扈慣了的,容不得別人的違逆,唉……,蕭先生,你得小心左冷禪此人。”
“左冷禪……”蕭月生笑了笑,拿起茶盞,輕呷一口:“久聞此人大名,倒想見一見他。”
嶽不羣不再勸說,心中卻是暗自高興。
在他看來,蕭月生的武功深不可測,無人可敵,左冷禪雖然武功高明,與蕭月生相比,卻是相差甚多,算是遇到了剋星。
若是左冷禪的武功被廢,那再好不過,整個五嶽劍派也就平靜下來,這一陣子,左冷禪野心曰益彰顯,暗中培植力量,威脅曰大,令他夜不能寐,曰夜憂思,華山派宛如風中之燭,他耗盡心力,方能勉強維持,卻已有力不從心之感。
看到了蕭月生,他宛如看到了一線光明,心中大振,故離開華山,來到洛陽城,便是爲了靠近這一線光明。
“據老夫所知,嵩山派又有兩個高手來了洛陽城,乃是大陰陽手樂厚與託塔手丁勉,蕭先生要小心纔是。”王老爺子緩緩說道。
他眉頭輕皺,心下憂慮,嵩山派家大業大,高手無數,蕭月生雖然武功深不可測,卻不會分身之術,若是饒開他,對付身邊之人,最是可怕,那自己也是在劫難逃。
“王老爺子放心罷。”蕭月生微微一笑。
××××××××××××××××××××××××××××甯中則正在觀看令狐沖與嶽靈珊切磋,旁邊的弟子們也不時發出一陣喝彩聲,忽然間,聲音戛然而止。
甯中則順着他們的目光,轉身一看,卻見一絕色女子嫋嫋而來,明媚的陽光下,宛如蓮足踩着雲彩。
此女身着月白羅衫,鬢簪一朵珠花,在陽光下閃着溫潤的光澤,一看即知非是凡品,與她白玉般的臉龐相互輝映,容光更盛,令人不可直視,自慚形穢。
“江姑娘。”甯中則微笑道。
“見過寧女俠,小女子不告而來,多有失禮。”江南雲襝衽一禮,飄然而至。
她知道師父喜歡月白色,故平常的衣衫多是用月白,而且,無視世俗的禮節這一節,她也學得七七八八,做事不按常理。
“江姑娘客氣了。”甯中則擺擺手微笑道。
江南雲兩步之間,已來至甯中則身邊,轉身瞟了衆人一眼,衆人只覺宛如炎炎烈夏被一泓秋水浸過。
“不打了,不打了!”嶽靈珊忽然抽身而出,嬌嚷着道,緊咬着櫻脣,恨恨的瞪大師兄令狐沖。
令狐沖無奈苦笑,剛想故意賣個破綻,輸給小師妹,沒想到,她倒是先下手爲強,搶了自己一步。
“小師妹,師兄我只是略勝一籌罷了,我練了多少年的劍,你才練了多久,不必當真。”令狐沖笑着安慰。
嶽靈珊哼了一聲,頭髮一甩,蠻腰一扭,蹬蹬幾步,跑到了甯中則的身邊,瞪向江南雲。
她與江南雲極不對眼,總覺得江南雲身上有一股狐媚子氣,太會迷男人,令她大是不忿。
“嶽妹妹,咱們又見面了。”江南雲嫣然而笑,溫聲道。
嶽靈珊“嗯”了一聲,她雖然討厭江南雲,但若讓她說出什麼過份話來,卻又開不了口,家教極嚴之故。
甯中則見女兒失禮,瞥了她一眼,嶽靈珊只好嘟着嘴,滿臉無奈,卻又不能違了孃的意思,抱拳一禮,勉強笑道:“見過江姐姐。”
江南雲笑了笑,不去跟嶽靈珊一般計較,在她眼中,嶽靈珊還是一個小女孩,不能當成大人看待。
她瞟了一眼緩緩走來的令狐沖,對甯中則笑道:“令狐少俠的劍法,確實得了嶽掌門的真傳,小女子佩服。”
甯中則開懷,搖頭笑道:“江姑娘可別如此說,讓他們翹起尾巴來,在江姑娘面前,他們這兩下只是莊嫁把式罷了!”
她這話頓時令其餘人大是不服,只是甯中則身爲師母,慈祥親切,待好們如此,不能頂嘴罷了,眼中卻充滿了躍躍欲試。
“師孃,江女俠真有這般高明的身手嗎?”陸大有跳出來,大聲問道,眼睛卻不敢看江南雲。
“大有,師孃何曾騙過你們?”甯中則笑吟吟道。
陸大有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了兩聲,道:“當然沒有,只是弟子實在好奇,想見識一番江姑娘的劍法,不如讓大師兄出來跟江姑娘切磋幾招,如何,師孃?”
甯中則一怔,搖了搖頭,轉身望向江南雲。
看着衆人興奮的目光,江南雲眼波流轉,掠向令狐沖,笑道:“令狐少俠,不知意下如何?”
“在下奉陪便是。”令狐沖灑然一笑。
“好——!”衆人頓時鬨然叫好,興高采烈。
江南雲嫣然一笑,輕掠秀髮,嫋嫋走上前來,身姿窈窕曼妙,帶來一股淡淡的幽香,令狐沖面色微紅,忙鎮定心神,長劍緩緩出鞘。
劍一出鞘,令狐沖頓時心神澄靜,無思無虛,唯有眼前之人,眼前之劍。
他目光平和,聲音沉靜,道:“江姑娘,請——”
此時的他,可以直直與江南雲對視,面不改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