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豐谷沒有避諱祁連來過的問題,而是直接道。
舒錦答應着問了聲好,就笑着走過去,到他對面坐下,擡手拿了桌上的糕點嘗。
“恩,這個挺不錯啊!該是紅豆做的。恩,酥皮做的剛剛好。爺爺喜歡吃嗎?喜歡的話我給你寫方子出來,讓府裡廚師照着做。”
“唉!算了,府裡廚子做的,總覺的不及你做的好吃。”
“那好啊,爺爺想吃,還是我來給您做。”
“哈哈,好,就愛聽這話呢!”雍王笑道,“小長安他們怎麼沒來?”
“他們上午吃太多,我就讓他們玩一陣子再睡,這才睡下不久,我就沒叫醒他們。爺爺要是想他們,待會他們醒了,我再帶他們過來。”
“恩,讓他們睡吧!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多睡睡長得壯!”
雍王道。
這句話說完,舒錦笑着點頭,雍王吃點心,於是兩人間,突然有了片刻的沉默。
看着雍王明顯帶着沉思的目光,舒錦端起茶喝了兩口,她等着看雍王的態度,也就不主動開口。雍王靜了半晌後,看到舒錦不同平日的沉默,於是也不想吃了,嘆了口氣,開口了: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雍王道,“前一次一品閣出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不過我越是護你,皇上就越會覺得我有所偏頗,既然你自己能處理,又給他留了面子,我索性也就不問了!”
錢六那件事情,舒錦把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所有的證人。證供都出現的及時,雖然沒有讓祁連達到他最後的目的,但起碼人前並沒有讓他失了面子。
試想一下若是在主審官出事了賬本之後,小夥計纔拿着賬本出現,或者是在主審官已經宣佈坐實一品閣飯菜致人死亡的罪名時,那小妾纔出現,無論哪一點都絕對會讓刑部官員顏面掃地。到時候皇帝也得跟着沒臉。
“錦丫頭。你同我說句實話。這次物價瘋漲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或者說,背後有沒有你的推動?”
“是,是我做的。”舒錦大方的承認道。
雍王聞言愣了愣。深深看了舒錦一眼,才問:
“那麼,你打算做到什麼程度?”
“我想,當今皇上現在已經派人出去抓我的人了吧?”舒錦道。
雍王不語。
“其實。我不過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而已的,可總有人不讓我如願啊。既然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步田地。那麼,只要他不停止,我也同樣不會停。”
“你可知道,身爲一個大演的子民。你這樣有多大逆不道?”雍王問,明明應當是質問的話,語氣卻不見激動。顯然。問題出口之前,他心中就有答案。果然。舒錦答道:
“爺爺應當很瞭解我吧?我尊敬您是因爲您真心實意對我好,而不是因爲您是王爺。同樣,我尊稱祁連一聲皇上,也不是因爲他真的是什麼真命天子,而是因爲他跟您一樣,都姓祁。”頓了頓,舒錦又道,
“至於大演子民什麼的……爺爺,其實你心裡早就知道我不是大演人,不是嗎?”
“……”祁豐谷無言。
是啊,舒錦太過不同了。雖然乍一看來,她表現的同大演女子沒什麼區別,可是,她講話的方式,思考的模式,她所會的東西,無一不同尋常女子大相徑庭。
即便是他最開始想着不論她是什麼人,他都不在意,直把她當個孫女,但後來,他還是忍不住派人去查探過一次她的來歷。
可是,根本查不出什麼來!
以他的手段都查不出來,這本身就說明舒錦的身世有問題了。
見過無數風浪的祁豐谷,憑着自己的直覺跟認人的眼光,決定不繼續尋根究底。
相處久了,在他看來,舒錦就如他真正的親人,即便骨子裡留着同他不同的血,可她也真的是把他當爺爺尊敬的。
這個孫女如此孝順,又如此出色。這就夠了。
從未想過,她會有直面跟祁家的人對上的一天。而且對上的,還是新即位的皇帝。
這可不同於過去祁月祁媛那些無關痛癢的挑釁。天威不可犯,即便祁連不過剛剛登基爲帝,但是他畢竟已經是執掌天下的帝王了。這天下怎麼說,都是他的了。
雍王想不通,連他都把手裡的權柄交回給祁連,就是怕祁連心生疑竇,自己難得安寧,爲什麼舒錦就敢這樣明白的攪動風雲,給祁連不痛快。
當然,在祁豐谷眼中,舒錦不是個瘋子,也不是個不講理的女人,所以她絕對不會是故意引動這樣的動盪坑害百姓的。他想,舒錦做着一切,都不過是因爲皇帝讓她不痛快了,所以她就反擊,讓皇帝也不痛快罷了。
“他,畢竟是皇帝。”雍王嘆息道。
舒錦眼中的光彩絲毫沒有閃爍,足見她很清楚這一切的後果,可是,她卻沒有絲毫退縮,也不打算改變主意。這讓他無奈至極。
“皇帝?呵!”舒錦冷笑,“他這個皇帝是怎麼登上帝位的?
當初先皇重傷,左家跟祁兆叛亂之時,他急的可是六神無主,哪有如今這一副天威難犯的氣勢?
嘉義城到底是誰幫忙佔領的,皇帝的傷又是如何治好的?祁兆的叛軍是誰幫着平定的?
祁連,他做過什麼?”
“……”雍王動了動脣,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這話即便是心中想,好多人都覺得夠大逆不道了,舒錦竟然說的理直氣壯。偏偏,事實如此,讓人無言以對。
祁連上位之後的一些列動作,不得不說,寒了很多人的心。雍王雖然一切歸還的都很痛快,但也難說心裡沒有過對於祁連的失望。連他都如此,何況旁人?
舒錦卻還在繼續。她冷哼了一聲,道:
“哼!爺爺你畢生的心血都在這大演的江山社稷上了,這大演朝的土地,爺爺幾乎把每一寸都踏遍了,就是爲了社稷安康,江山穩固。可這份辛苦,他可曾體會過?
登了帝位。他便開始收攏權柄。學着人家玩兒什麼制衡、掣肘,玩兒什麼帝王心術!他的心計,怎麼不見他用在體恤百姓。任用賢良上?
我舒錦是有錢,有糧,可我的錢糧不是偷來,也不是搶來的。更不是從他的國庫私庫裡得來的。該有的賦稅,我也上繳夠了。爲什麼反倒一副我又欠了他金山銀山的樣子?
就因爲我擁有的多,就開始惦記着從我這裡盤剝,而我就要任由他搜刮?很抱歉,我只能說。辦不到!”
“可是你如今這樣做,若是不停止,連累的還是無辜百姓。眼看天氣越來越冷,百姓們無法溫飽。怎麼生存啊?”
對於舒錦的話,他不予置評,只是換了個角度,想要勸一勸她。畢竟,祁連再怎麼也都是皇帝,大權在握,舒錦同他對着幹,怎麼看都是舒錦吃虧啊。
舒錦自然也明白雍王的苦心,不過,她卻道:
“百姓們的確無辜,再這樣下去,他們也的確是處境艱難。
對此,我也表示很遺憾。但是!我不是皇帝,他們,也不是我的子民。”
“這……”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既然當今皇上是個不念舊情的人,那麼我也不能太厚道了。我所掌握的,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錢,絕對不會便宜給任何人!”
“唉!”雍王最後,只得一聲長嘆。
舒錦看着雍王無奈的樣子,最後笑了笑。
雍王並沒有因爲祁連是皇帝,是他真正有血緣的孫輩就向着他說話,雖然他勸舒錦,但是其實並無責備之意。更多的是一種調節小輩矛盾的心態。再有,他更多的考慮了祁連的身份,怕舒錦吃虧的樣子。
這就夠了。
雍王還是那個疼愛她的雍王。有了這樣的認知,舒錦心裡便開心不少。
“爺爺,那些個店鋪都是我的沒錯,但對外都沒有掛我的名字。當然,若是有心查自然能查得出來。可是,他查我做什麼呢?
自從他登基,不論我做什麼他總會派人跟來跟去,最後更是乾脆找了個武衛營的軍官放私鹽到我的一品閣裡陷害我!此外,我的船隊載着貨物在港口等着出發,他就授意人遲遲不給我的船隊簽署通關行駛的文牒,還找人到我的鋪子裡搗亂,偷東西,砸東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我真想知道,他這樣行事,到底是哪裡爲人君的樣子了。
現在,他更有藉口了,乾脆已經派人去查封我的店鋪抓我的人了吧?
呵呵,以爲封了我的店鋪,抓了我的人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了?
只可惜,最後未必會如他所願啊!”
雍王看着舒錦,既然她所有的事情都猜到了,那祁連就必然不會如願。
“爺爺,您就放心吧,他既然是皇上,那就應當知道憑着他的身份,絕對不適合明目張膽的爲難我。他敢抓我的人,也不過就是因爲那些鋪子對外不是我的名字。到時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他可以推到旁人身上去。
他想吃下我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事業,可惜,他不會如願的。
這件事情,爺爺想必很爲難,所以,您就別插手了。不過您放心,他是畢竟是皇上,所以我不會太讓他下不來臺的。”
雍王聽着,只能嘆息。
天子之怒,到時如何來平息呢?
“爺爺,你也說了,這場危機持續下去,遭殃的就是百姓。所以,當他發現就算抓了我的人,抄了我的鋪子也得不到想要的,那自然會尋求別的法子。
到那時,我就會出面想法子平息動盪的。”
“你有把握平息這些嗎?”
雍王問着。
“爺爺,我從不承諾沒有把握的事情。”
“唉,那就好。我老啦,就想清靜清靜。這些事情,我不管了。不過,錦丫頭,不管如何,你的孩子,丈夫,他們都生活在這裡。而祁連好歹是皇帝,所以,有些事情,要掌握好一個度。”
這算是他最後的忠告。
舒錦聞言,慎重點頭:
“我知道的。”
“恩,去吧,再過來時,記得把我兩個乖曾孫帶來啊!”
舒錦笑着答應。告辭後便離開了雍王府。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雍王靜坐了好半晌,最後只是搖了搖頭,嘆口氣。
“主子,這事,當真不管了嗎?”
爾甲陪着他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還是開口道。
“不管了!隨便他們鬧去吧!錦丫頭說的很多話一點都沒錯,祁連這個孩子,爲人欠厚道啊。虧我曾經也那麼疼他,大了一點都不可愛了。”
“可是,就算是小主平了動盪,皇上也未必肯罷休吧?”
戈乙試探道。
雍王聞言,擡眼看了看他。哼了一聲。
“你們啊,還是看不清啊!”
“請主子明示。”
“祁連從無依無靠,僅憑着個皇子身份坐上太子之位,藉着叛亂之際監國,到如今,成了皇帝。如是我不還權柄給他,試問他手中的的力量能有多少?
可是,就在我掌握着那些人脈關係的時候,依舊也沒查出錦丫頭的來頭,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爾甲聞言,一琢磨,已經明白了雍王的意思:
“主子是說,小主她,掌握的力量不容小覷?甚至,比過去主子手裡的還強?”
那可就太厲害了!
雍王點點頭,然後說;
“這麼多年,她只是把腦子用在經商賺錢上,政事她沾都不沾。也就是這樣的態度,足夠證明她沒旁的心思。祁連這孩子啊,想是小時候受的憋屈太多了,所以,現如今有些性子有些執拗。我把手裡的一切都還給他,也是希望他能夠適可而止,不要無休止的膨脹下去。
但是,顯然,他根本沒理解我的用意,倒是轉而開始惦記錦丫頭手裡的東西了。
給他個教訓也好!我只希望,經過這次,他能想通,不要再多苛求。也別再生旁的心思。”
雍王最後如此道。
當爾甲戈乙問道要不要繼續關注這件事時,雍王想了下,最終搖頭。
皇帝來,就是想他不要插手。舒錦這邊又何嘗希望他介入,最後左右爲難呢?
“除非皇帝打算用他的身份胡亂行事。否則,咱們就不插手了。”
“是!”
……
一隊士兵執着武器,氣勢洶洶的砸開一家大門緊閉的店鋪。這裡本是一家雜貨店。士兵們衝進去,連翻帶砸,把整個店鋪搜了個底朝天,然而,人沒有看到,銀錢糧食,乃至於雜貨鋪中日常陳列的各種貨物也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們能看到的,不過是空空如也的貨架以及人去樓空的房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