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的臉刷的一下通紅,噌的站起身來背對着白子胥快步進了裡屋。
白子胥並沒有追上去,面上的嘻皮笑臉漸漸的柔和了下來,深深的凝視着那道門許久。
而蘇葉坐在牀邊,目光也盯着那道門。
從前,其實似乎並不是很久以前。
蘇太夫人總是會對藍嬤嬤感嘆,說她看似平和無爭,實則心卻是在天上。當時藍嬤嬤就是笑着對蘇太夫人說,心在天上,這纔是好事,只要不是眼高於頂,配得起,就非常好。
然而她一直都沒有說,其實藍嬤嬤也並不是真的瞭解她。
並非她願意心在天上,只是從未曾遇到過一個足矣讓她甘願腳踏實地的人。
於是,兩世爲人,才更想要依靠自己。
隔着那道門,她想着白子胥一直以來半開玩笑的剖析內心,想着白子胥所做的一切。
她咬脣。
她覺得自己有些無地自容,明知白子胥不會闖進來,卻很是害怕他突然進來,但卻又矛盾的希望他可以闖進來。
她其實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付出過,是她,從來都不敢踏出那一步,從來沒有掏出過除了協議以外的任何真誠。
可她卻得到了一片真誠,她該喜,還是該嘆?
門突然被扣響,她知道,白子胥要進來。
第一次,她沒有出聲阻止。
白子胥進來,讓下人把晚飯端進裡屋,看着桌上漸漸豐富起來,下人們也上完了菜退了下去,白子胥坐到她對面,夾了一塊魚肉,細心的把刺挑了出來,後而熟練的蘸了勾汁,夾到蘇葉面前的盤子裡。
之前的事情他絕口不再提起,也不多問蘇葉什麼,撩起衣袖時他露出了潔白如脂的肌膚,蘇葉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那次在秋霧山白子胥一身血跡。
她心裡有個聲音不受控制的道:也許老天爺就是這樣的安排,是自己沒有看的清楚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這般強硬的介入了她的生活,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起,這一綁,不就是一輩子?
協議一生一世,不也是一種一生一世?
連夾了幾塊剔掉了魚刺的魚肉,卻不見蘇葉動靜,白子胥擡眼看她:“沒有胃口?要不再熬些粥?”
蘇葉笑了,搖搖頭,夾了一顆青菜給白子胥:“不用總是顧着我,你多吃些。”
白子胥震驚的看着她,竟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白子胥沉沉的點頭:“好。”
用着飯,白子胥心裡樂開了花,蘇葉可是幾乎沒有對他溫柔過的,他當然覺得自己的努力是看到成果,就想着趕緊趁熱打鐵纔是正經。
他還沒有開口,蘇葉就已經恢復如常那樣跟他說起了正經事:“這兩天不知道怎麼了,我五哥做事很提不起勁,說他心事重重吧,看起來又不太像,我覺得他不太對勁,以前他一直都挺上進的,看得出來並不是爲了撐起這個家才那麼努力,他應該是挺喜歡從商纔是,可是最近,他很不對勁。他下午來找你,沒跟你說什麼嗎?”
白子胥心裡一咯噔。
後而他的表情有些不以爲然,道:“我和你五哥關係也沒有近到那種程度,他要是有個什麼不對,也會找你三哥纔是,你大哥走了之後,他和你三哥不是一直都湊在一處嗎?要不,去問問你三哥?”不等蘇葉否定,他又自問自答了起來:“不過你三哥最近也是很當緊,他也要籌備準備上京的事情了,你五哥未必有什麼心事就會去麻煩打擾他,那不如這樣,明天找一下你三哥,讓他去問問你五哥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還是算了。”蘇葉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五哥是個看起來開朗,其實心中有墨的人,就算有什麼情緒,他自己也能調整的過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身上的擔子那麼重,會自我調節的了。”
白子胥聽罷之後古怪的看着她:“說的好像你纔是姐姐,比你五哥大多少歲似的……”
蘇葉一僵。
白子胥原本只是隨意一說,蘇葉沉穩不是一天兩天,本來就不大符合她的年紀,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並不奇怪,他不過是順嘴一說,也想着能緩解蘇葉的情緒和壓力,讓她顧好自己就好,操心太多也會累出問題。
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句順口的一句話,原本以爲蘇葉笑罵他,或是瞪他。
可蘇葉卻是渾身一僵,竟是有些失措?
白子胥眨了眨眼,再看蘇葉的時候,就見她已經悶聲不語垂首吃飯了。
難道是自己眼花?
白子胥若有所思的看着悶聲吃飯的蘇葉,動作慢了許多,眼神也略略有些深重。
晚上臨睡前,蘇葉坐在牀邊,出乎白子胥意料的是,蘇葉竟然問他冷不冷。
這一句簡單的話,讓他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了。
“冷冷!當然冷,這纔剛剛打春,可冷了!比臘月的時候都還冷!倒春寒可厲害着呢!”白子胥語速極快,一邊就抱着自己的枕頭往牀邊快速的走去。
“那,那你就再加一牀被褥鋪在身下……”蘇葉詫異的看着白子胥的舉動,瞪大眼睛盯着他:“你過來幹什麼……”
白子胥腳步一滯,只覺得自己剛剛纔燒着的心瞬間又被丟進了冰窖裡。
他的臉立即拉了下來,頹然的把枕頭往地上一丟:“不用了。”
“你任性個什麼勁?說冷的是你,說倒春寒厲害的很的也是你,讓你加牀被褥,你怎麼還耍小孩子脾氣,要不我幫你加?”蘇葉嘆了口氣,想着自己到底沒怎麼對白子胥付出過,就徑自走到壁櫥前去拿被褥。
丟到白子胥手邊的時候,白子胥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蘇葉就皺眉了:“你怎麼了,怎麼無緣無故的就不高興?”
“我還以爲你讓我去牀上睡!”白子胥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蘇葉瞠目結舌了半晌,後而無奈的嘆道:“你,想多了。”
看着蘇葉丟下的被褥,白子胥哼哼嘰嘰的自己鋪了起來,嘴裡一邊嘟嘟囔囔:“……說什麼幫我鋪,還不是丟到上讓我自己來……”
蘇葉背對着他還沒走到牀邊,聽到白子胥的牢騷抱怨,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
說讓蘇亦誠靜靜的觀察一陣子,白子胥在這段日子卻是讓人盯緊了蘇瓊和莫澤衡。
儘管之前已經知道這件事未必那麼簡單,但當月七彙報着實情的時候,他還是震驚非常大的。
“莫澤衡現在在搞地下生意,谷種的事情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我想他也不敢在這件事上作手腳,但是他卻藉着與地方良官往來之便,低價回收谷糧,後而疏通官員,上報朝廷說地方欠收,這樣朝廷地方糧倉就很難收到一年內應該達到的數額,缺的額項原本往年都是由朝廷高價從田戶手中買回,這是咱們朝廷給田戶的一個福利,莫澤衡就藉着這個缺口,以田戶的身份高價把谷糧高價賣給朝廷。”月七凝着眉,縱然說着的是別人的事情,他心裡都是覺得心驚膽顫。
莫澤衡,膽子好大。
觀言正在晾着白子胥今天剛剛畫好的扇面,聽了月七這話,驚的差點沒把扇子給滑掉在地,他又驚又氣,失聲驚道:“什麼?!莫澤衡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真是嫌命長啊!”
“我倒覺得他這是豁出去了,反正這輩子也沒什麼可指望了。”月七別有深意的說道:“只是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與蘇七小姐有關係,就是她偶爾會出田莊倒是事實,田莊裡上下被她連哄帶嚇的,誰也不敢打小報告,很快就有了她的心腹,誰要是有個不對勁,都不用她親自出手,自有田莊裡的婆子替她收拾。她出田莊的日子很不固定,莫澤衡那邊也查不出個什麼來,但是每次跟着蘇七小姐,一定會跟丟,真是奇了怪了,如果她真的是要去見莫澤衡,那就說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觀言聽了之後都冷笑了:“笑話,他們二人,還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莫澤衡都那樣了,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不成……”
聽了這話,月七更凝重了:“不能發生那樣的事情,這就說明有更重要的事啊!”
他話音一落,和觀言的目光就對上了,他沒明說,但是觀言也領會了。
二人不由的看向白子胥。
月七不把話說的太直接,是因爲沒有實質的證據,白子胥當然曉得月七的意思。
見白子胥依然手磕着核桃吃着,像是沒聽又像是在思索似的,月七耐不住性子就喊了他一聲:“爺?要不要跟蘇五爺說一下這個事?”
白子胥拍了拍手裡殘留的核桃殼,道:“跟他說沒用,這事得找莫澤衡。”
觀言驚:“您要去勸他?這種人死豬不怕開水燙,他敢做這事,怎麼可能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您和他可是有過節的,他怎麼可能聽您的……”
“過節是過節,”白子胥清理着手裡的殘屑:“這種過命的事,他不是傻子,只是身邊沒有個能把他往正道上帶的人罷了。”末了衝月七吩咐:“就這兩天,給我把莫澤衡約出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