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又持續了十來日,桂院那些個花花草草在驕陽的照耀下都有些打蔫,吵鬧的知了聲更爲了這炎炎夏日過了幾分煩躁,鎮日溜達的兩兄弟也乖乖縮在屋裡玩耍讀書。
等張致遠回來,兩個小傢伙正撅着屁股在玩拼圖,他看了會發現是《芙蓉錦雞圖》,他素來不講外事帶來的情緒帶回家裡來,也湊過來跟兒子和樂。杏兒輕手輕腳的送上冰湃過的時鮮果子,安寧招呼父子三人過來吃,捻了一片西瓜遞給張致遠,又囑託兩個小的不能吃多,一來是有些涼再來還是吃正餐好。
安寧擡頭看張致遠眼角的青色和眼中隱藏起來的疲色,這幾日他早出晚歸,有時太晚了就乾脆睡在衙門裡頭,短短十來日竟是瘦了一圈,顴骨都有些凸顯了起來。安寧看在眼裡竟是有些心疼的,只不過這人習慣了有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回到家裡卻依舊抽出空來考校澄泓功課,和兩個女兒說說話,教習開始讀書啓蒙的福生和安康,也不見他露出絲毫的煩躁來!安寧也不是主動的性子,主動開口問了這人也不一定說實話來,她只得多做些補身子的湯粥讓清風帶着敦促他喝。
安寧抿了抿嘴脣,捏捏福生鼓鼓的臉頰,道:“娘去做飯,你們想吃些什麼?”
“糖醋排骨~”
“紅燒肉~”
“還有獅子頭~”兩個小的一聽安寧要親自下廚,樂得口水直流,小饞貓兒樣說了好些個愛吃的,安寧笑着答應,便對張致遠說道:“你先歇會,看着別讓他倆特別是福生吃太多水果了。”
張致遠目送安寧娉婷而去,她願爲他洗手做羹,想想自從去年來她就經常下廚,做出來的飯菜就是不美味他也會覺得心暖暖的。福生眼睛骨碌碌轉。窩到張致遠邊兒上笑道:“娘好好看啊,怪不得把爹迷得團團轉!”
張致遠故意沉着臉,拍了福生屁股一下,道:“今日都學了什麼?昨日爹教的可都會背了?”福生豪氣萬千的站在涼榻上。道:“會背了,娘還教我們釋意了!”說着挺了挺腰,端正的背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吐字清晰。不快不慢,到後來竟是搖頭晃腦起來,背了百來個字才停了下來,一屁股墩到榻上,張致遠一問原這小子渴了,換安康接着背。張致遠雖面上還有些嚴肅,心裡卻對有兩個天資如此聰穎的兒子自豪不已,本來想等孩子滿四歲纔開始給他們啓蒙。教早了又怕拔苗助長,起了反作用就不好了!如今見他們倆聰慧不亞於當年的自己,耳聞能誦。過目不忘,舉一反三,天資不凡。再者更讓張致遠欣慰的是兩個孩子身子骨健康,將來科舉入仕必當沒那麼辛苦。這般想着心境開闊的張致遠又考問了他倆些功課,待到兩個小孩兒嘟囔說好累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安寧在小廚房裡偶爾聽到從正房傳來兩個小孩的嬉笑聲,嘴角也上翹了起來。不是不會下廚,只是希望能做飯菜給自己喜歡的人吃,揉進了滿心的關心才能讓吃到的人感覺到幸福。頭一道做的就是揚州菜中頗負盛名的清蒸蟹粉獅子頭,它不同於一般的肉丸,其造型特大。特圓,因此誇張地把它喻爲獅子頭;此外,它的烹製、風味也與衆不同,不是油炸的,而是清燉的。烹調時不放醬油,保持原料本色。用料更是講究。豬肉爲硬肋五花肉,蟹肉需用鮮活個大的清水大蟹,細斬成末後,調以佐料,做成大肉圓,放在砂鍋內,上覆菜葉燉之。待菜熟透,便可上桌了。清蒸蟹粉獅子頭色味清而不雜,肉香、蟹香、菜香,鮮嫩可口,回味無窮。
糖醋排骨和紅燒肉選料都是精細,爲了自己口腹之慾安寧真在空間裡養了些家禽、家畜,將它們圈養起來,平時選的都是這些空間受過靈氣滋潤過的上好鮮嫩肉質。除了這幾道被點到名的,安寧還做了涼拌苦瓜、蒜泥清蒸絲瓜、魚香茄花,還有酸辣小白菜、涼拌黃瓜等幾樣小菜。
福生和安康聞着香味奔到小廚房來,張着小嘴兒要吃的,安寧一人給了一塊排骨,才乖乖的聽話出去了。趁着空檔,安寧又用幾種野山菌配着從碧波潭裡捉來的野魚熬了一鍋乳白色的鮮魚湯,慢慢的攪動着,一股兒濃香味隨着熱氣撲鼻而來,離的近些的廚娘偷偷得嚥了咽口水,心裡讚道太太的廚藝了得。
鮮魚湯尤其得到了張致遠的喜愛,連着喝了兩碗,熱滾滾的乳白乳白的魚湯下肚,舒服的直恨不得眯起眼睛……
兩個小傢伙最後還爲掙一個獅子頭,差點沒反目成仇,一雙筷子橫插一槓把最後一個蟹粉獅子頭夾走了。兩雙眼睛直勾勾得隨着那獅子頭轉,最後看到是爹爹,武力值不能抗衡,只哼哼一聲纏着安寧明日再做多些,要一次吃個夠,不給爹爹吃!
接下來將近一星期的時間驕陽被烏雲遮住,連續瓢潑暴雨將院中的樹木打的噼裡啪啦響,大風過處一些小些的樹木甚至被連根拔起,黑雲壓城城欲摧,暴雨來襲讓安寧心中的擔憂又上了一層……
長江發大水,湮沒了周圍的村莊,房屋被沖塌,良田被湮沒,就是來不及逃走的百姓也被那肆虐的洪水衝進了漩渦。再加上連日的暴雨,整日整夜都如同那烏沉沉的黑夜,見不到點子光明……
終於暴風雨不再肆虐了,倖存下來的災民使盡了最後剩下來的力氣滿目絕望的望去,曾經的家園還在,有的只是滿目的瘡痍……
房屋被沖塌了,牲畜死絕了,糧食也被沖走了,親人也不見了,流離失所的災民流進了沒有受災的城,沒幾日曾經繁華的揚州街上多了這些大水禍害了的鄉民……
開糧倉賑災,朝廷撥糧款,聽聞是派了三皇子來賑災,亦發下升職來讓江南官員賑災疏水,張致遠本是愛民如子,自然忙着集款賑災。張家也在府外搭了棚子,在棚子前支了好幾口極大的鐵鍋,每日施粥,給饅頭,府裡的米麪不夠了就從田莊裡運回來……人手不夠,府裡的丫鬟婆子都輪流着上,就是安寧也拿着大勺子用力地攪動鍋子裡濃稠的白粥,氤氳的熱氣遮住緊蹙的眉頭。
在那般地動山搖的天災前,人啊總顯得那麼渺小!看到面黃肌瘦的人,聽着那因爲飢餓聞到白粥味兒而哇哇大哭的聲音,她能做的就是能讓他們不餓着,只是那流失的家園……
幾個孩子也出來幫忙,就連兩個小傢伙也沒了往日嬉笑的模樣,跟着哥哥姐姐做自己能做的事兒。張瑤和張玫兩個女孩子更是哭腫了眼睛,瞞着安寧把沒了父母的七八個五六歲小孩兒接到府裡來照顧,殊不知這事兒怎麼能瞞得了安寧……
短短几日即使身體好,這般勞累也讓安寧有些吃不消,家裡的男人隔了幾日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來,安寧給他餵了熱湯,纔回頭他就歪在榻上睡着了,濃濃的黑眼圈和厚重的眼袋,皺吧的衣裳讓他沒了往日的丰神俊朗,就是堅定如他也露出了疲憊來。安寧輕手輕腳的拿過薄毯往他身上蓋,他就醒了,見是安寧也忍不住露出個帶着些軟弱的笑容來。這些日子見過了太多流離失所的災民,又忙着集款賑災卻不見成效,讓一心爲民的張致遠憤懣!
安寧輕輕揉捏他酸硬的肩膀,不由擔憂問:“朝廷不是撥了銀款下來?怎麼就不見動靜?流到揚州城裡的災民我見是越來越多了。”
張致遠輕輕依靠在安寧馨香的身子上,這時候纔在親密之人跟前露出疲憊來,他輕輕道:“近幾年河工、賑災、邊疆戰事等處處都需要銀子,國庫並不充盈。再者即便是撥下來銀子又有何用,今年各地旱澇,今上愛民,減免了賦稅國庫糧食並不充足。這次大水波及之廣造成的災害極大,官倉雖有餘糧但也只是杯水車薪,沒有糧食就是白搭!”
安寧聽了皺着眉頭,手上並沒有停下來,道:“那些富戶糧商家肯定有儲糧,”揚州、蘇州素來富庶,糧食產量也是極高的,那些商賈家裡自然有儲糧,只是看張致遠這般樣子,那些商賈卻是不合作的!“他們不肯?”
張致遠點了點頭,揉了揉眉心道:“正是,他們不肯捐獻也就罷了,使了銀款去買,他們卻趁機哄擡價格,這些個小人擺明了就是雪上加霜!又想從別處調來米糧,只是最快的也要大半個月,遠水解不了近渴,這些商賈小人就是看準了這些纔敢這般肆意!偏又動不了他們,真該抄家開糧倉纔是!”
安寧沉吟了良久,才緩緩道:“我倒是認識一個大糧商,最是念舊,而且不是那般小人,他曾欠過我人情,老爺不妨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