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安寧坐在椅子上,做出一副疑惑的樣子。
這劉姨娘自從上次吐血後就一直躺在牀上,大夫都說了就算是好好養着,也活不過年關了。打從她這兒出來後,安寧也就過了看過一次,這次是劉姨娘身邊的貼身丫鬟到她院子裡去哭求的,說是劉姨娘要見她,意思裡大有劉姨娘活不過去了。安寧就奇怪了,這劉姨娘指名道姓的要見她所爲何意。
但她還是過來了,看到躺在牀上臉色蠟黃,幾乎皮毛骨頭的劉姨娘還嚇了一跳,上次見的時候哪裡有瘦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啊。
見到安寧來了,劉姨娘讓她貼身丫鬟茶靡扶着掙扎着坐起來,枯瘦的手臂讓人看着都覺得揪心。“夫人來了。”說着還想行禮,被安寧止住了,都這幅樣子了還管那些俗禮幹什麼。
劉姨娘裂開嘴露出個慘烈的笑容,“我這幅樣子讓夫人看笑話了,夫人能過來我也覺得欣慰,我有些話想跟夫人說——”
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安寧遲疑了下還是讓身邊跟着的丫鬟退下了,臥房裡就剩下了劉姨娘和安寧兩個人。“現在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夫人啊,那張紙在您那兒吧。”
“劉氏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紙?”安寧沒想到劉姨娘開頭就說的這個,當時記載了陳氏是如何加害劉姨娘,害她將四個月的男嬰流掉,以及陳氏給後院的女人下藥的紙確實被安寧趁亂收攏到袖口裡。不然被其他有心人見了,還不得掀起軒然大波。
“夫人,我都這幅模樣了,還能做些什麼呢。您是不是震驚那紙條上的內容?”劉氏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現在的模樣就像是落入暮年的老人。大夫說她鬱結於心很難好,現在看來她是沒了生意,才一副求死的樣子。渾濁的眼睛無神,好像在回憶以前的事情,張了張乾枯的嘴脣,“我真是好恨,旁人都說太太是端莊大方,是大家閨秀,可在我看來就是吃人的惡魔。當時她生下了府裡唯一的男丁,偏就容不得我懷孕。當時我就像是再瞞久一點,久一點等孩子坐胎坐穩了,哪裡想到太太那麼狠心。在我的吃食了放了利於流產的食材,就這樣孩子就沒了,那些天我一直做夢,夢到他趴在血污裡悽慘的叫我娘。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劉姨娘臉色卻很平靜,只不過有些氣短,枯瘦的手臂拍着胸口,連續的咳嗽彷彿要把心肺都咳嗽出來一樣的。
帕子上沾了血,安寧有些慌,想要叫丫鬟進來,劉姨娘勸住了:“別,還是勞煩夫人倒杯水給我了。”
安寧於心不忍,端了杯水給她:“你說這些還有何用,你的孩子沒了,前太太的孩子也沒了,因果報應,循環不爽。”
劉姨娘呵呵的笑開了,看着有些恐怖,枯瘦如柴的手抓住被褥,“沒錯,她護住的眼珠子就是我給弄沒的,憑什麼她的孩子活的好好的,而我的孩子卻沒有機會來到這人世。她到死都不知道,還以爲少爺是身體弱死了的。”
安寧看她這樣子,就覺得她精神不大正常了,鑽入了牛角尖再也沒出來。也不刺激她,就問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前太太都已經不在了,那紙條上寫的也清楚了,我猜了個八九分。”
劉姨娘露出個果然的神色來,呢喃道:“這個秘密我埋在心裡這麼些年了,如今說出來渾身清透了。老爺他——”說話聲音很輕,如果不是安寧比一般人耳聰怕也聽不到,還沒等劉姨娘說下半截,她已經暈了過去。
安寧急忙把丫鬟招進來,“還不快去請大夫來,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呢。”碧水趕緊把安寧扶到一邊,臉色不愉,“夫人,劉姨娘還病着,您如今是雙身子了,也不怕過了病氣,我看還是先扶您回去。下邊人都看着呢,有事就讓她們回兩聲,用不着您的。”
安寧也是拿不準劉姨娘今日找她來的目的,要說是告訴她當年的事也不對,這劉姨娘拿準了那紙條在安寧這兒,不必要畫蛇添足。要說是旁的目的,安寧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何況對以前張家後院的宅鬥故事也不感興趣,聽了碧水的話就點頭,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回去後被謝嬤嬤一頓嘮叨,說懷孕的婦人是見不得病氣的,如今身子金貴也不爲自己着想云云的。被謝嬤嬤這麼一說,安寧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她這不是沒經驗麼。
謝嬤嬤說的口乾舌燥的,趕緊使眼色讓杏兒趕緊端茶上來,被安寧這樣子弄的哭笑不得,喝了茶也就不再嘮叨了。不過還是將裡面的一些忌諱細細講給安寧聽,安寧自然不會拿肚子裡面的孩子開玩笑,自然是認真的記住了。話說回來,前世的安寧就算到了三十歲還沒有戀愛經驗,更不用說懷孕這類後續之事了,不過在農村也是有一些忌諱的,安寧起初不當回事,但到了自己身上,總是要小心才行。
劉姨娘終究沒撐過去,過了沒幾天下面就報上來,說劉姨娘沒了。
安寧當時怔了下,回想起來,劉姨娘也是不容易的,但她並不是聖母,劉姨娘和陳氏之間的沒有硝煙的戰爭讓她多了幾分提防,看人可不能看表面。劉姨娘平時看着是個木訥不知事的,誰又能料到就是她一手讓老爺的嫡子弄沒了呢。
這還是安寧來到這世界上看到了身邊人的死亡,傷感是在所難免的,但天性有些涼薄的她很快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劉姨娘的死在後院只掀起了一下漣漪,她父母除了面上露出幾分傷心,在得了賬房給的五十兩銀子後,就想着給兒子找個好差事,這五十兩銀子可夠他們一家子過活好幾年的。
“媳婦兒,這是由澄觀大師開過光的符,保平安辟邪的。”張母身後的丫鬟託着個紅木托盤,上面鋪着紅色錦緞,那錦緞上放着幾個做工精緻的符。
安寧謝過了,張母像是想起什麼似得,笑道:“說起來你和致遠成親前,我還見過你呢。”
這回輪到安寧詫異了,她來那半年,爲了不讓旁人看出破綻,很少出門,要是說起見過那肯定是在外面了,想起張母信佛,莫不是在廣安寺那回。“母親說的可是在廣安寺裡?媳婦兒竟是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我也就遠遠的看到了,那次致遠也在身邊呢。”張母可不說就是那次澄觀大師說是此女好福相,她也不會把給兒子續絃的主意打到安家去。現在想來可真沒有錯過這段好姻緣,越看安甯越覺得親切,目光慈愛的落在安寧還平坦的小腹上,真恨不得下一刻就能蹦出個金孫來。
還沒消化張母話裡的意思,安寧就被張母慈愛的視線弄的滿頭黑線,感情她懷孕不過月餘,在老太太這兒就跟九個月似的,想抱孫子想瘋了吧。
老太太現在可不吝嗇,私庫裡但凡有些寓意好的東西都想塞到安寧這兒來,下面的人看這情形,只得感慨夫人得老夫人喜歡,有些拈酸吃醋的撇過嘴想不就是憑着肚子裡的那塊肉,母憑子貴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是不是個少爺還真說不定呢。
晚上照例夫妻倆說閒話時間,安寧狀似無意的提起張母說的廣安寺事件,內心好整以暇地等着張大老爺如何繼續,面上依然波瀾不驚做着針線。打從懷孕以來,安寧的母性光輝完全被激發了出來,就算是下面有專門做針線的,可她還是想給孩子親手做些小衣裳。
張致遠被這一問,內心一驚,這話可怎麼說呢。自從陳氏去了後,他是不打算續絃的,一來是覺得自己已是而立再娶妻面子上磨不開,二來是心疼張瑤。在廣安寺時候他看過安寧一面,只覺得此女子從容雅緻,清澈柔和,讓人見了也覺得心情舒泰。後來母親再以重病要挾,鬼使神差的他就鬆了口,還覺得再娶妻還是蠻不錯的。相處下來,就算是挑剔如他,也是覺得自己這個小家碧玉的小妻子是不比陳氏大家閨秀差的。再覺察到自己原配並不是自己認爲的那般完美無瑕,他心中的天平在不知不覺間就偏了下來。
大老爺這一沉思不說話,安寧挑眉,“老爺怎麼不說話了?”內心小惡魔在歡快地揮舞三叉戟,心想這老男人不會對她一見鍾情吧,不得不說這個想法還是讓安寧有那麼點高興的,真的就那麼一點點哦。
張致遠會把心裡話說出來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面上毫無波瀾,“母親說的是,”眼睛轉了一圈落在多寶格上,目光在多寶格上元代幼子嬉耍青花瓷上多停了兩秒,隨即拳手乾咳了兩下,“上次喝的那茶可還有?道生頗爲喜歡,就想來夫人這兒討些。”烏道生是張致遠的門客,安寧倒是聽張致遠提起過,爲人頗具幾分靈氣,看上去還有些仙風道骨的味兒。
安寧心中的小惡魔興奮地揮舞着三叉戟而出,老男人就只會轉移話題這一招,從廣安寺到喝茶,這展開可有夠神奇的。“還有一小罐呢,烏先生要是喜歡,日後喝完了說一聲就行。”
“那倒是不錯,雖不名貴,喝起來有股兒清幽的味兒,夫人的莊子可是鍾流毓秀的。”張致遠這時候也覺得自己轉的太快了,心裡不大好意思,就跟着這麼說了一句。
安寧差點沒忍住就笑出來,這老男人這是在拍馬屁?有夠驚悚的,安寧的目的達到了,也就沒再往下折騰。
要是讓張致遠知道現在的安寧在想什麼,指不定會怎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