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院的皇帝還盤膝坐在蓮花座上,細長的手指捏着拂塵,對面是一幅天師騎虎圖,皇帝不停地捏起手指,想象着怎麼才能讓動作和圖裡的天師一模一樣。
劉硯田跪在旁邊懇切地勸道:“皇上,您要想想辦法,閆閣老和衆多官員都在叛黨手上啊。”
皇帝聽得厭煩,揮揮手,“怕什麼,太傅不是說上清院固若金湯,叛黨攻不進來嗎?”他早就防着會有今天,已經做了細細的安排,上清院那些高聳的平臺和兩邊的夾道就是他屯兵用的,他防着周成陵會篡權,沒想到最後出事的是馮國昌。
不過沒關係,誰都一樣,他就是要他們看看,無論誰出來反抗他的皇權,最終結果都是死路一條。
皇帝站起身來向身後舒展長袖,一步步走下高臺,恍若從雲端下來的仙人,走到大殿正中皇帝閉上眼睛靜靜傾聽,外面沒有一丁點的聲音,然後睜開眼睛看劉硯田,伸出手將劉硯田攙扶起來,“太傅這幾天辛苦了,等到天亮京外的駐軍就會進城,自然會剿滅叛黨,”皇帝說着頓了頓,“閆閣老定然已經凶多吉少,太傅想想真應該如何撫卹閆家。”死人他不怕,朝廷有那麼多官員,死了就會有人補上。
劉硯田紅了眼睛,“閆閣老……”說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皇帝看向黃英,“將太傅扶下去歇着,明日一早朕還有要事和太傅商議。”
黃英立即躬身上前攙扶起劉硯田,“太傅,天家都這樣說了,您就下去歇着吧!”
劉硯田這才起身,跪的太久了免不了身上晃動,半晌才蹣跚着走出大殿,殿外有不少文官等在那裡。看到劉硯田都上前道:“皇上怎麼說?閆閣老可還能救回來?”
劉硯田一臉的傷悲,“現在一切要以大局爲重,皇上也很着急,可……只能等大軍入京,只能盼着閆閣老能堅持到那時候。”
“明日一定能誅殺馮國昌那狗賊。”
“可憐閆閣老……”
劉硯田聽得這些話不禁身子有些搖晃,立即就有官員上前攙扶,“太傅,這時候您可不能出事啊。”
劉硯田搖搖晃晃讓人攙扶到旁邊坐下。
“下面該怎麼辦?”
劉硯田假裝穩住心神道:“我們守到天亮,等着大軍入京。”他們等在上清院這樣安全的地方,不過是看着叛黨殺人。閆閣老和那些文官死了更好,閆閣老一直替周成陵說話,在朝中雖然不敵馮國昌卻也有不小的威信,馮國昌死了,閆閣老不免一人做大,所以他纔會想到趁着這個機會借馮國昌殺了閆閣老。
朝廷死了不少的文官,不免要拔擢那些候補官員,再開恩科取士,到時候他一本奏摺遞上去。不管是拔擢起來的官員還是恩科入仕的官員都會將他看做恩師。
雖然除掉了馮黨可能會讓周成陵落了好處,可最終最大的贏家一定要是他。
……
獻王府裡,醇郡王將從上清院打聽來的消息仔仔細細地說了,“上清院裡抽出一半人手就能清剿叛黨。皇上卻不肯命人死守上清院。”
獻王燈光下不說話,大周朝這麼多年,換做從前的哪位天子都不會有今天之事,還以爲馮國昌死了之後。政局就會好一些,現在看來……獻王看向醇郡王,“成陵的辦法可能行得通?”
醇郡王道:“叛黨現在是強弩之末。只要聽說軍隊入了城定然會慌亂,我們趁亂抓住馮國昌,也好救下衙門裡的官員。”
“宗室營的人手夠不夠?”
醇郡王低聲道:“足夠了,”宗室府裡照例都有侍衛,再加上家人,人數是不少,“還能留下一些人護着家眷。”
“不能讓皇上知道是成陵的法子。”火石電光中獻王想到這件事。
醇郡王點點頭,皇上疑心重,嫉賢妒能,肯定會向周成陵爲難,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就說是王爺的意思。”只要安排妥當,不管怎麼查都查不到周成陵身上。
獻王頜首,“事不宜遲,就照成陵說的辦。”
醇郡王站起身將院子裡的人帶着心腹出去,不消片刻時間就在京城裡掀起了風波,叛軍頓時以爲京外的駐軍進城了。
叛黨護着馮國昌逃竄,火把晃動中誰也顧不得誰。
常亦寧在雪堆裡裝死,直等到周圍的聲音小了才爬起來去看地上的閆閣老。
閆閣老已經渾身冰冷沒有了半點氣息。
常亦寧試着去拽閆閣老,好不容易將閆閣老拖到旁邊的小院子裡,聽到外面有人喊,“快找找閆閣老,閆閣老在哪裡。”
常亦寧才跑出去呼喊,“閆閣老,快來救閆閣老。”閆閣老是他最後一棵救命稻草,他只有救了閆閣老才能洗脫叛黨的嫌疑,這時候他才知道他心裡到底有多驚恐多怕死。
閆二爺第一個衝到閆閣老身邊,手摸到閆閣老冰冷的臉,心頓時沉下去,“父親,父親……你醒醒,父親……是我啊。”
常亦寧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攏在閆閣老身上,閆二爺也纔回過神來急忙也脫自己的長袍,“剛剛閣老還和我說話,事不宜遲快擡着閆閣老去看郎中吧。”
看郎中,去哪裡看郎中。
閆二爺豁然想起來,“快,快去保合堂。”
去保合堂找楊茉蘭?常亦寧看着閆二爺發亮的眼睛,彷彿只要找到楊茉蘭閆閣老就會好起來。
閆二爺出去叫喊,立即就有三五個找了木板進門。
“閆二爺我們去哪裡?是不是保合堂?”
閆二爺點點頭,他的病是楊大小姐治好的,所有大夫束手無策的時候只有楊大小姐站出來,那時候楊大小姐還和常亦寧有婚約。
他記得那時候他的心情,知道得了楊梅瘡本來已經放棄,楊大小姐卻讓她活下來,父親現在也只有楊大小姐能醫治,“快,去保合堂。”
保合堂就是救命的地方。
……
常亦寧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他跟着閆二爺在黑暗裡跑,耳邊是嘈雜的聲音。
當年楊茉蘭尚在常家的時候,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想不到這麼多人會在這時候找個女子救命。
那個人本來是他的妻。
楊茉蘭第一次離開常家是去給閆二爺治病,那時候大家議論紛紛,都說從此之後楊茉蘭算是丟了名聲,不可能再做妻,只能爲妾室。
誰能想到,楊茉蘭出府開了保合堂,做了大周朝最有名的女醫,而他常亦寧沒有成爲大周朝股肱之臣,反而似喪家之犬。
如果常家能早些看到這一天會怎麼樣?無論如何都要籠絡楊茉蘭,大約她剛進常家就要和他完婚,那時候若是有人跟他說,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是要珍惜身邊人,他一定覺得好笑,他的志向遠大,豈能在意兒女私情。
原來他這輩子最大的疏忽不是將自己看的太高,而是失去了楊茉蘭。
如果楊茉蘭是他的妻,他送閆閣老去保合堂該是什麼心情,他們夫妻一心又會是如何。
常亦寧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路向前跑,眼前都是漆黑一片,直到看見保合堂的燈籠,有一種豁然天亮的感覺。
保合堂亮着燈籠。
什麼樣的人才敢在這時候挑起燈籠打開門,她就真的不怕叛黨。
這個女人要有多膽大。
……
楊茉聽到蔣平的聲音,“閆閣老救出來了,不過受了傷,正讓人擡着過來。”
楊茉剛剛幫一個病患縫合了傷口,正要去洗手,聽得這話看向累的臉發白的梅香,“快去看看還有沒有布巾和藥,能用的東西都拿來。”
楊茉剛脫掉沾了鮮血的手套,閆二爺就帶着人將閆閣老擡進來。
“楊大小姐,”看到楊茉,閆二爺心裡豁然有了期盼,這時候眼淚也淌下來,“快救救我父親吧。”
閆閣老臉色青白,彷彿已經沒有了呼吸,丁二低頭看了一眼,不由地心中發涼,這個模樣恐是難治了,想到這裡立即拉起閆閣老的手腕診脈。
手腕如同冰一般哪有半點的熱氣,更加摸不到脈動,丁二擡起頭看向楊茉。
魏卯提着燈,楊茉正低着頭檢查。
旁邊所有人都不敢發出一點的聲音,生怕就此打斷楊大小姐診病,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喊聲,“閆閣老可是在這裡?”
“閆閣老在保合堂?”
常亦寧向外看去,是方纔在衙門裡被叛黨一起囚禁的官員。
“楊大小姐在看診。”
說話聲傳出去,大家互相看看,楊大小姐,保合堂的楊氏。
“能不能治好?”
“是啊,能不能治好。”
“楊大小姐纔看上還不知曉。”
聽到這話衆人臉上一片黯然,閆閣老是不肯投靠叛黨纔會如此,捫心自問,若是換了他們,不知道在那種情形下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文官一個個神情激動,“一定要治好閆閣老。”
“一定要治好閆閣老啊。”
……
楊茉屏住呼吸,仔細地俯下身來聽,彷彿能聽到閆閣老的心跳聲,可是她卻沒有感覺到頸部動脈搏動。
“大小姐,怎麼樣?”丁二看到楊茉擡起頭忍不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