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起來,林逸只覺得頭疼欲裂。
鄉下襬宴席用的酒都不是什麼好酒,最貴也不過十五六塊錢一瓶,這種酒度數低,卻是後起勁兒,尤其喝醉了能讓你頭疼三天。
打開門,一股冷風吹來,林逸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實在太冷了。
外面雪停了,昨天那麼大的風雪,把院子裡的樹杈都刮斷了幾枝,老媽張翠花一大早不知去哪兒了。
不過很快,林逸就被院子裡的一個場景給驚呆了,只見在壓水井旁邊,老黃黃教頭正光了上身,用冰冷刺骨的雪水在擦身子!
如果記得沒錯今天可是零下七八度呀,看老黃那個享受的模樣,還以爲他是在用熱水搓澡。
這個瘋子!林逸搖了搖頭,趕緊回屋,又給自己加了一件衣服。
水井旁,黃教頭露着精壯的身子,用毛巾蘸了雪水往身上狠狠擦拭。
冰涼的積雪擦到剛從被窩鑽出來的熱體上,那種冰涼徹骨,冷到骨髓的感覺,讓他一陣激靈。
不過黃教頭卻咬着牙,儘量不讓自己冷得叫出聲,用積雪把自己身上的關鍵部位全都擦拭一遍。
脖頸,腋下,後背,小腹……冰涼的積雪猶如一條冰龍纏繞他一身。
好不容易咬着牙把該擦的地方擦完,黃教頭的身子骨都快徹底僵硬了,尤其那寒風吹來,更讓他有一種快要凍成冰人的感覺。
深呼一口氣,呵氣成霜。
黃教頭開始甩開手掌,飛快拍打剛剛擦拭過的地方。
啪啪啪!
力道飽滿,節奏輕快。
但見被他用手掌甩打的地方慢慢變得發紅,繼而一股熱氣從體內升騰起來---
恰好,穿了衣服的林逸又從屋子裡出來,正好看見黃教頭對着自己又拍又打,不禁再次搖頭:“自虐狂!”
來到壓水井旁,林逸非常堅定地婉拒了老黃一起玩“冰雪浴”的邀請,雖然老黃說這樣做有助於醒酒,根治宿醉頭疼,可林逸卻不願意爲此把命搭上。
勾着脖子縮着身子,林逸飛快地刷牙洗臉,然後就鑽進旁邊的廚房。
廚房裡很是暖和,剛做好不久的飯菜悶在鍋裡,還冒着熱煙,竈膛底下炭火紅通通的,冒着熱氣。
不過比起林逸,有人先來一步。
老曹臉蛋子一臉的黑灰,活像挖地雷的,此刻正大馬猴似得蹲在竈前扒查着木炭,須臾,從木炭裡扒拉出一個大紅薯,紅薯被烤的外焦裡嫩香噴噴。
老曹就吸溜嘴,剝着紅薯皮兒,對林逸嘿嘿笑着說:“怎麼樣,手藝不錯吧,要不要來一口?”
林逸皺眉:“這不是有飯麼,你還烤什麼紅薯?”
老曹就咬了一口粘在紅薯皮兒上的糖心紅薯,說:“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大小就愛吃烤紅薯,見了紅薯連命都可以不要。以前滿大街賣烤紅薯的,誰不認識我曹光頭……現在來到這裡,當然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林逸揭開鍋蓋,盛了一碗大米湯,然後問老曹:“黃教頭吃飯沒有?”
“你說那個神經病呀,從被窩裡鑽出來就光着膀子洗澡---看見他,我都冷的慌!”
一想到老黃洗澡的樣子,林逸也打哆嗦。
“對了,我媽呢,我媽去哪兒了?”林逸又問。
“她是你媽,又不是我媽,你問我,我哪知道啊。”老曹滿嘴紅薯皮兒,埋怨道。
這時候外面黃教頭突然說:“大媽下地了---昨天大風雪把地裡大棚吹塌了,她讓你吃完東西趕快過去幫忙。”
聽完這話,林逸知道,等會要下地幹活了,這可要吃飽點。
老曹則發愣,然後正在啃紅薯的他,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我用不用去?”
……
林逸家缺少男勞力,因此當初在給地裡搭大棚時,難免簡單粗糙了一些,所以未能經受住昨天大風雪的洗禮,直接坍塌在地裡。
張翠花一大早就來地裡張羅,又是重新捆紮,又是重新嫁接,一個人忙了大半天。
這時候兒子出現了,帶了幹活的工具,還帶了兩個朋友來---那個黃教頭怎麼看還像是幹活的樣,打扮的也利索,那個姓曹的就……戴着兔耳棉帽,縮着腦袋,揣着手,穿着厚厚的軍大衣,仔仔吸溜着,還掛着道鼻涕,怎麼看都像是老時候的土匪。
林逸讓老媽一個人先回去,說這裡的活兒他和朋友張羅就行了。
張翠花來一句,“你們行不行啊。”
三個男人被小瞧了。
老曹就露出十分難受的表情,吸溜着鼻涕說:“乾媽,你就回去吧,別看我感冒了,也發燒了,身子骨還很不舒服……但我依然堅信能把這地裡的活兒幹好。”
“那好,你們就幹吧!”張翠花撂一句。
曹一刀:“……”
看着老媽離開,林逸就拍拍老曹的肩膀頭:“我們鄉下人實在,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何況在我們這裡感冒根本就不是病。”
“我沒那個意思---說真的,我挺願意下地幹活的,這也是一種鍛鍊嘛!不過我就不明白了,你賺了那麼多錢,還操持這些幹啥,直接把你老媽請去城裡享福不就得了?”老曹在後面嘮嘮叨叨。
林逸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了一句很深奧的話:“老媽的想法,你不懂。”
老曹:“……”
老黃走過老曹身邊,也拍了拍他肩膀,啥也沒說。
老曹:“……”
……
林逸家的大棚面積不大,但由於積雪壓得太厚了,要先把那些積雪鏟掉才行。如此一來,原本不太多的活兒,就變得很重了。
作爲東主,林逸很累,卻不能說出來,本來他就很久沒下地幹活了,在朋友面前,又要做出一副“莊稼漢子”模樣,那就更加不能叫苦叫累了。
曹一刀原以爲來鄉下過年,會像渡假般瀟灑,沒想到還要幹農活,搭大棚,累得他哼嚀不已。黃教頭卻是吃苦耐勞,只幹活,不說話。
幸好三人手腳夠麻裡,大半天功夫,就又把那大棚重新搭了起來,裡面種着的蔬菜,水果,也都有了新的庇護所。
大棚內,種有黃瓜,番茄,還有紅草莓……
尤其那鮮紅紅的草莓,惹人憐愛,林逸,老曹和黃教頭三人都忍不住吃了一些,一個字---美!
就在三人幹完活,想要休憩一會兒,再離開時,一輛拖拉機冒着黑煙,“嘟嘟嘟”地從不遠處開來。
由於大雪天,那地頭的道路狹窄泥濘,拖拉機很不好過去。
林逸主動拿了鐵杴把自家地頭剷平了一些,免得拖拉機陷在這裡。
當他忙完這些時,只見那拖拉機搖搖擺擺,車斗裡面似乎裝滿了東西,準備從他身邊過去。
林逸也不在意,揩了揩鼻子,就在這時,一股子拖拉機的柴油味兒,夾雜着一縷書香,飄入他的鼻翼。
怎麼回事兒?
林逸愣了一下,這才發覺,原來那拖拉機車斗里拉着的竟然全都是廢棄的廢紙。
廢紙怎麼會有書香味傳出來?
林逸再次揩了揩鼻子,這時候那輛拖拉機已經蹭着邊開過去了,林逸就忙招呼道:“師傅,忙着呢---天氣冷,要不下來抽根菸,我點事兒想要請教你。”說着,就上前給那司機讓了根菸。
司機是個黑臉漢子,也是實在人,見林逸這麼客氣,他也覺得冷得慌,下車活動活動也好,於是就把拖拉機停靠在一邊,緊了緊穿着的大棉襖,跳下來,和林逸打招呼。
“咋,修理大棚呢?”黑臉笑呵呵地問。
“是啊,被風雪刮塌了,再不修理棚裡的東西就凍壞了。”林逸抓把草莓塞了過去。
“哎呦,不能要不能要,你太客氣了。”黑臉高興地把草莓接過手裡,變得更加熱情。
林逸趁機問道:“大哥,你這是拉了東西去哪兒呀?”
黑臉就說:“去廢品站,把這些廢紙賣了。”
“從哪兒弄來這麼多廢紙?”
“唉,還不是縣城第一小學,我從他們那裡拉來的
---義務幫忙,那校長是個好人,現在學校要翻修,他那舊圖書室一大堆的破東西,都被老鼠咬的不成樣子了,我也是拉過去賣給收廢品的賺個油錢。”黑臉漢子很直爽地說。
林逸笑着說:“我能看看麼?”
“隨便看,都是些廢紙,還有些破書什麼的。”
林逸翻身上車,果然,車斗裡大多數都是廢棄的破書,什麼馬克思,恩格斯,列寧主義,還有就是一些七八十年代的老書,都被老鼠咬的不像樣子,不過在廢紙堆下,他卻驚奇地發現了幾張線裝書的殘頁,看那殘頁明顯是刻印版本,尤其那刻印的字體更是美輪美奐,不像一般的清代刻本,難道這些是明版,甚至宋元版本?
林逸心中泛起這樣古怪的念頭,而他手中的殘頁更是發出一縷縷奇異的墨香。
很好聞的味道,林逸都有些快要沉醉了。
“這些破紙有啥好看的,我記得那圖書室裡面好像還有一些。不過那校長不讓拉,這些還是我裝廢紙的時候順帶撈出來的。”黑臉抽着煙說道。
“什麼?”林逸心中一驚,不過卻沒露出來驚喜神色,說:“你這車廢紙能賣給我嗎?”
“賣給你,你要這些做什麼?”黑臉詫異。
林逸笑笑,“當然有用了,如果可以的話這一車你出個價……”
“這……怎麼好意思?”黑臉嘴上說着,卻又說,“拖拉機也很費油的,就給二百五吧。”
林逸笑笑,直接遞給他三百塊,說:“不用找了,這些東西麻煩你幫我拉到家裡去。”
“你家在哪兒?”
“就在附近。”
“成!”黑臉很爽快,這轉手賺兩百多,買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