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是什麼人,什麼珍本沒見過,所以也不期望這位老闆能夠拿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好書來。
可是當那老闆把寶貝取出來以後,林逸一看,還是愣了一下。
今天他好像特別和民國書有緣,對方拿出的那本竟然是民國版的郭沫若詩集---《女神》!
衆所周知,中國新詩是隨着“五-四”文化運動和“詩界革命”而發展起來的。詩體解放事業肇始於胡適,而完成於實踐着“文學爲人生”主張的文學研究會諸詩人。1921年以郭沫若爲旗幟的創造社的成立,可謂“異軍突起”,把目光投向“充滿缺陷的人生”。假如說,首倡“詩體的大解放”的胡適和他的《嘗試集》,只可視爲區分新舊詩的界限;那麼,堪稱爲新詩革命先行和紀念碑式作品的,則是郭沫若和他的這本詩集《女神》。
據林逸所知,《女神》,收入郭沫若1919年到1921年之間的主要詩作,同序詩共計57篇。多爲詩人留學日本時旳作品。其中代表詩篇有《鳳凰涅槃》、《女神之再生》、《爐中煤》、《日出》、《筆立山頭展望》、《地球,我的母親!》、《天狗》、《晨安》、《立在地球邊上放號》等。在詩歌形式上,突破了舊格套的束縛,創造了雄渾奔放的自由詩體,爲“五四”以後自由詩的發展開拓了新的天地,成爲中國新詩的奠基之作。
也正因爲如此,在現今炙手可熱的民國“新文學”收藏中,這本郭沫若的《女神》初版本,被譽爲是珍本中的珍本,如今售價高達三四萬。不過可惜,1921年的初版本因爲印量不大,可謂鳳毛麟角,極其珍貴。這本不會是初版本吧……
抱着懷疑的態度,林逸就翻開了這本書的版權頁,然後他愣住了---“創造社叢書”,泰東1921年初版!
竟然真的是初版本!
林逸驚訝的表情盡收那老闆眼底。這老闆賣書也是看人的,更是成了精,一看林逸表情就知道這位是玩新文學的行家,要不然不會看了版權反應這麼熱烈。
要知道,這本書可是他的“鎮攤之寶”,收到手裡已經大半年了,一直沒捨得出手。如今家中有了事情,想要買輛車開開,這才準備把這寶貝拿來換錢。
一開始他只是在自己圈子裡張羅着兜售,可惜,賣舊書的都猴精的很,一聽他索要的價格,就知道沒啥賺頭,因此這本書就擱到現在還沒賣掉。
要說這京城是天子腳下,不乏那些有錢人,這攤主就尋思着今天出來碰碰運氣,恰好,林逸撞了過來。
就在林逸做深呼吸的時候,旁邊來了一個人,見他捧着一本書神情古怪,就打聽:“老兄,看啥子?大家一起看噻。”
林逸就笑着讓他看了看那本書的封面,說:“上萬塊的書,怎麼樣?”
那人就咧咧嘴,說:“騙哪個哩---就這玩意還上萬塊,你自己看吧!”說完就感覺很聰明地離開。
林逸微微一笑,回頭對那攤主說:“你看,上萬塊都能把人給嚇跑。”
那攤主當然明白林逸這是什麼意思,在變相地和自己討價還價。不過他也不是一般的賣家,並沒有直接對林逸說,我給你少點怎怎麼地,而是和林逸拉起了家常。
他說自己姓周,今年51歲,他的職業,用慣常的話來形容是“收廢品的”。他平時將三輪車停在小區門口收廢品,週日將回收到的書籍、照片、徽章等運到護國寺等地擺攤出售。按照他的話說,自己做的都是辛苦活,颳風下雨,日曬雨淋,什麼罪都受過。
他反覆對林逸說,我對錢不在意,賺的錢只要能養活自己、能讓我開心就行了。
他憶起剛踏入這行時的經歷:曾虛心向一位從事收藏多年的先生請教,請其到家中鑑賞自己收集的物件,先生在看到一封李芾甘的親筆信時,假作喜歡信件本身,幾百元錢買走,很久以後他方知李芾甘便是巴金,而那封信,價值遠不止幾百元。老周說,自己的這個“笑話”使他“對人的認識又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說道這裡,攤主老周這才話題一轉,轉到了林逸身上,說:“朋友啊,我爲啥剛纔喊住你呢,因爲我一看你的樣子就是那種文文氣氣的讀書人;再看你的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人。你別問我怎麼看出來的,賣舊書這麼多年,我要是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那早喝西北風了。”
林逸莞爾,也不再磨蹭了,就說:“大叔,你說了這麼多,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你蘑菇了,嗯,你說吧,這本書你打算賣多少錢?”
攤主老周直接伸出仨指頭:“這個數。”
林逸當然這知道這可不是三千塊,而是三萬塊。
想一想也覺得不可思議,很多真正的古籍版本也不一定能賣三萬,一本民國書卻可以,在收藏方面各類舊書的價格真得讓人看不懂。
但是林逸更清楚地知道,對於一些大腕級的藏家來說,尤其那些喜歡收藏民國新文學的藏家,三萬塊其實並不高。
誰讓這本書是民國時期新詩集的“瑰寶”,誰讓它品相這麼好,又是初版本呢。
見林逸似乎還在猶豫,那攤主老周就又說道:“我知道這個價格很多人承受不住,也只要那些大玩家才能買得起。如果朋友你覺得不值,那我也不逼你---書,還是我的,你看看,飽個眼福也就是了。”說着就伸手把那書收了回去,像裝寶貝似得,小心翼翼地裝到一個塑料袋子裡,然後又放入一個書函內,可見,寶貴的很。
林逸的心有些猶豫不決,長時間來,他已經習慣了書攤撿漏,從沒有這麼“光明正大”地買過這麼貴的書。
想要走吧,卻挪不動腳步,像是被人施展了妖法,定住了身子。
要知道,林逸家中除了收藏那些古籍善本外,最喜歡收集的就是民國新文學之類,並且在這方面的收穫儼然趨於大成,什麼珍本都有,獨缺這本郭沫若的《女神》。
略微思索了一下,林逸最後咬咬牙,對那周老闆說:“這樣吧,我給你遞個價,你要是覺得可以,咱們就成交,你要覺得虧了,那就再等等---不過可以肯定地說,你這本書是好書,賣個三萬塊也算在理,但能夠買的起的人卻是不多。好書要遇到好的買家,這是個緣分。要不然,有價無市,只能不斷地碰運氣。”
說了這麼多,林逸就給出了自己的最後心理底價,他說:“兩萬五千塊!”
那攤主周老闆見此,就好好地尋思了一下,林逸剛纔那番話可以說軟中帶硬,使用了心理戰。
首先肯定了這是好書,也肯定了三萬的價格可以賣掉;但是,須要遇到人,更需要很多時間。偏偏他周老闆缺的就是時間,爲了買輛車開開,他已經把很多喜歡的東西賣掉了。現在的人都愛面子,雖然他是個擺地攤的,卻也想要開車壯壯臉,因此他真的很缺錢,真的很急着用錢。
俗話說得好,貨賣當時值。
想到這裡,這周老闆就咬咬牙,說道:“那好---成交!”
兩萬五千塊,買一本民國書。
旁邊那些買舊書看熱鬧的立馬炸開鍋了。對於瞭解民國新文學收藏的人來說,還好理解一些。對於那些門外漢可就覺得很稀奇,很不可思議了。
因此林逸在很多人眼裡就成了“棒槌”,成了這護國寺“第一大傻帽”。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真正的傻帽,卻是他們自己……